千古大运河

第18章


只要钦差大臣去看,他看到的就会让他改变主意。乡亲们,回去准备吧,我们一起去,去的人越多越好!”
  次日,郭大昌驾一叶扁舟引导着钦差大臣马慧裕乘坐的大船前往马港口。
  不时有灾民们划动的小船从汊汊湾湾里驶出,他们与老河工打着招呼,加入到引导的行列里。
  一艘、二艘、十艘、百艘……未到马港口,数千余艘小船像运河中常见的鱼群一样,环绕着马慧裕乘坐的大船摇晃不已。浆击河水发出的“哗哗”声,是灾民的心在哭泣,也是运河在哭泣。
  当身为钦差大臣的马慧裕得知这些灾民的来意后,他拉了拉顶戴花翎,遮住了大半个脸。
  离马港口还有很远,可是马慧裕乘坐的大船就搁浅了。站在船甲板上的钦差大臣马慧裕看得十分清楚,马港口决河非常浅涩。如此浅涩的河道怎么可能作为黄河的下泄河道呢?
  马慧裕如梦初醒:以决河为黄河入海通道,三年不加堵塞,任水泛滥的决策是多么的错误!怎不叫灾民愤怒呢?怎么不叫老河工愤怒呢?
  马慧裕让近旁的老河工登上自己的船,然后鼓起勇气,与老河工一起爬到大船的顶篷上,向围在四周的灾民们大声说道:“灾民们,请回吧!本官立即上奏朝廷,按长麟、包世臣和你们的老河工早先拟定的原方案,修筑堤坝!”
  听到这里,数千余艘小船上灾民们将浆举向天空,“噢噢”地欢呼起来。有笑堆到钦差大臣马慧裕的脸上,他抓起老河工的一只手高高举起,回应着灾民们……
  因为主管河道官员偷工减料以私吞,堤防高宽不到钦差大臣马慧裕奏请的一半,结果,嘉庆十六年(1811)3月,春季洪水袭来,此段河堤的命运可想而知,轻易被冲溃,运河漕运形势骤然严峻。
  这时,新的两江总督百龄到任。尽管百龄知道总督河道可以捞到很多的工程钱,但黄淮运出事频繁,那点钱弄得提心吊胆,他并不眼谗,可他还是被朝廷赋予了总督河道之职。
  上任伊始,面对清口段运河的溃决,百龄请来已有治水之名的包世臣议事,以图治理之方。
  包世臣接到新任两江总督的邀约,临行前包世臣先去面见老河工郭大昌:“百龄约谈,当是询以清口运河治理之策,老河工你有什么嘱咐?”
  获得“老河工”的尊称时,郭大昌只有30岁出头,而此时已经是69岁高龄,名副其实的“老”河工了:烈日河风把他的宽脸膛炙成了黑檀木,眉心处像用木刻刀扎了两道深纹,嘴边是一圈银色的连鬓胡子。眼角腮旁全皱出永远含笑的纹溜,小眼深深地藏在笑纹与白眉之中,看去总是笑眯眯地透出和善,当他笑出声来时,他的小眼睛放出点点光芒,倒好像是无限的智慧而不肯一下子全释放出来似的。
  老河工郭大昌对也已经是“老臣”的包世臣诚恳地说:“大人,黄河上游李家楼决口,溃水日行40里,半个月内将到洪泽湖,再过10天洪泽湖必然蓄满。”
  听到这里,包世臣对眼前的老河工更加敬重:自己刚刚得到根据“羊报”(清代施行的一种报汛制度。就是把整张羊皮充气制成皮筏,上游兰州附近涨水时,将观测到的水位刻在一个标签上,由一水兵乘皮筏顺溜下行,沿途陆续掷签报)得到的消息,与老河工的推断完全一致。
  老河工:“然而,洪泽湖出口不畅,形势危急,你要对新任两江总督说明这一危在旦夕的形势。防治的办法就是坚持加长盖坝助洪泽湖水入黄、坚筑下游长堤使黄河畅泄入海。只有如此,才能保证运河两岸黎民苍生的安全,才能保证运河漕运畅通。给你们的时间并不多,就10天。10天里,你们可能成为朝廷的功臣,也可能成为历史的罪人!”
  包世臣:“好的。老河工你放心,本官一定尽其所能,力陈利害,争取成为功臣!本官告辞,您老保重!”
  郭大昌送包世臣至门外:“我真的老啦,上不得马,拉不开弓了,唯心在大河!”
  包世臣点头而去。
  见到两江总督百龄,包世臣力陈清口运河所面临的危境:“总督大人,决李家楼的黄河水再有10天将行至洪泽湖,黄水给我们的时间只有说话时的这10天,或功臣或罪人就在俯仰之间,肯请大人明察,定夺!”
  百龄:“黄河有一次决口如何入海就有一次争论,每争论一次百姓就一次罪!这次不争论,本官相信你多年治水的经验,更相信老河工智慧,老河工不是轻易叫得的!你速回清江浦,组织族够民夫加长盖堤,修筑两岸大堤。三班倒,昼夜不歇,用7天时间完成工程。第8天,本官亲往工地察看。”
  包世臣心里畅快,领命而回。
  真如老河工预测的那样,李家楼决口溃水10天后到达洪泽湖。它们咆哮而至,但被包世臣7天里加固的两岸大堤紧紧束住,在清口段留下一串串如雷的轰响,接着,奔腾东去,畅流入海。
  老河工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老了,越来越感到精力不支。嘉庆十八年(1813)9月,郭大昌向包世臣提出再一起去看一次清口以下大堤的请求:“这可能是小民最后一次去看啦。不看不放心,看一次才会瞑目。”
  包世臣郭大昌这一对风雨几十年的朋友,牵手而来,相扶而来。
  这不是老河工一时的心血来潮,不,他是趁自己还有一口气,挣扎着到大堤上,将自己心中的忧患一并说出,说出自己最后的遗嘱说:“大人,从明代起,就不断有人提出海口河道高仰,到本朝则是黄河每决口一次就有人说一次。一说说了已有300年之久。近20多年来,云梯关以外方圆几百里放弃修防,任黄水泛滥,黄河上游该无事了吧?事实不是这样的,上游还是常常决口,这说明什么?说明海口河道并非高仰。这么些年来,我们费了吃奶的力气,就做了一件事:证明海口高仰的说法是错的,坚持着恢复下游大堤,使两岸每年可以多生产粮食1000多万石,百姓欢呼雀跃!仅此,老夫足以自慰了。虽然主管河道的官员并没有完全按照我们的建议办,但就按我们建议办了的那些工程,可使几十年内安澜无事。现在,又有些无视事实、草菅人命的河道官员蠢蠢欲动,张开他们的乌鸦嘴,建议多开减坝,分泄黄河、淮河,如果实行,是运河之不幸!10年之内,高家堰拦淮大堤将不保啊!这我是看不到了,可是,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我们的子孙要遭殃啊!”
  说到这里,老河工郭大昌悲从心头起,放声嚎啕——70多岁老人声泪俱下,其中含有怎样的悲情,含有怎样的悲壮啊!喜怒哀乐一向决不形之于色的运河,颤抖起来,波浪推叠,载着老河工的嚎啕流向莫明的前方。
  老友包世臣为郭大昌拭去眼泪,也无声哽咽。
  好不容易敛住哭泣,老河工殷切地嘱托老友:“今后,恳望大人在河道官员面前,不计功名利禄、进退得失,为运河,为运河沿岸的黎民苍生,多多进言,杜绝这一隐患,杜绝这一悲剧!大运河会记住你,布衣百姓会记住你的恩德……”
  包世臣庄严地点点头:“放心吧,放心吧,禹修!本官不求必胜,但一定矢志真诚;本官不可能永远成功,但一定会言行如一,贯彻始终;与正人君子并肩,是其所是,非其所非,余生足矣,足矣!”
  听到这里,老河工再次掩面而泣。泪如运河水,点点入土地。
  运河上卷来的风在两个老人身边呼呼地喊着,将他们的衣襟撩起很高很高。秋风一阵千百年。天上的云一团一团如棉花,一卷一卷如波涛,连绵的山一般簇拥在那儿,野兽一般地站在这边,万千状态,无奇不有,它们构成最复杂、最神秘、最莫测的图画,只有睁开心灵的眼睛,才能领略其间的意义和幽妙吧?
  两年后。
  嘉庆二十年(1815)。
  老河工郭大昌因风痹症去世,享年74岁。
  老河工一生无官无职,但在运河百姓心中他是专门救民于水火的下凡神仙,是专门来喝护运河的精灵。清江浦一带的百姓在运河沿岸,为这个神仙、这个精灵,立牌位二三十处,纪念着这位刚直不阿、不愿趋炎附势的民间英雄。
  包世臣蘸运河水,将自己一生引为自豪的好友——老河工郭大昌记载在他的《中衢一勺•郭臣传》中。
  尾声:今天,我们站在运河边(1)
  光绪二年(1876),英国商人在没有得到清政府批准的情况下,擅自建筑了吴淞(从今上海北站到吴淞)窄轨铁路(轨距762毫米)——这是中国大地上出现的最早的铁路。
  吴淞窄轨铁路上冒着白烟、一路笛声奔跑着的火车,深深地碾压在清政府脆弱的心坎上。他们感到了大清帝国主权受到了侵犯,自尊心受到了侮辱,第二年,光绪三年(1877),斥资将吴淞铁路从英国商人手中赎回。
  ——我为清廷的这一举动击节叫好!它赎回的不仅是一段长14公里的窄轨铁路,它赎回的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尊严!
  赎回之后,清政府下令将其拆毁,再于当年在原址上重新开工建筑。
  ——我为清廷的这一举动感到大为不解:斥资赎回就是自己的了,为什么要将它愚昧地拆毁呢?自尊心和气节不是用这种办法争来的!
  随着光绪三年(1877)重筑的吴淞铁路至次年建成,它成为了中国最早正式办理运输业务的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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