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船

第9章


这个男子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洁净感,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淡绿色的衬衣像刚熨过一般笔挺。颜姝忽然想起一个奇怪的比喻,觉得他就像一块夏日里的大薄荷,丝丝地冒着凉气。这个念头让她有些想笑,表面上却端足了刑警大队长的架子,“我就是。你哪位?”
  那个男人走进来,向她伸出手,微笑说,“你好。我是常洛。”
  他的眉眼和梁朝伟有些挂相。眉毛粗黑,眼神忧郁。梁朝伟的忧郁眼神是几分天生,几分演技。这个男人的忧郁却仿佛是古井里长着的水草,随水波荡漾,已浑然一体。就连他笑的时候,忧郁都不曾溶解半分。
  “怎么会真有像日本漫画男主角一样的人呢?”颜姝在一刹那间有一点失神。她恍惚觉得他的忧伤眼神就如同飘摇的水草,长长地伸过来,轻轻拂过自己的心尖。
  常洛客气而直接地切入正题,“你打电话说,我的朋友孟川出事了?”
  颜姝迅速回到案件的思路上。她找常洛来,是要和他聊一下D城那宗最新的失踪案。虽然刚好这天是星期六,但对这个精神勃勃的年轻队长而言,并不存在所谓节假日。现在,她秉持一贯简洁利落的风格,三言两语就把案情介绍了一遍。
  常洛微微紧张地蹙起浓浓的眉毛,专注地聆听。显然,他是真的关心这个朋友。“你们会不会是遗漏什么呢?我是说,我这个朋友相当贪玩。一时心血来潮,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跑到哪个角落去玩,这样的事他也不是没干过。不能据此就说他失踪了吧?而且,你还用了‘离奇’两个字来形容?”他的语调温和,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而缓慢。态度明显有所保留,但眉目间却有不易觉察的焦虑。
  “你是觉得警方‘失踪’的结论过于轻率吗?”颜姝挑起眉毛,埋头在文件堆里翻了半天,“啪”地把一叠照片摔到常洛面前,“看看这几张照片,你对这件睡衣有什么感觉?”
  常洛接过去,仔细地翻看。看到最后一张,又翻过来重新看一遍。久久没有说话,抬起头来时眼里隐隐掠过一丝古怪而迷惘的表情。他问颜姝,“这是孟川的睡衣吗?”
  颜姝当然不会放过他眼里那种的奇怪的表情,“对。你见到过这种摆法吗?你怎么看?”
  常洛摇头说,“没有。虽然有些奇怪,但就这件衣服而言,倒是一种很正常的‘睡姿’。”
  颜姝一怔,他的话倒是和她的第一感觉相同的。但常洛貌似从容,却显然有所隐瞒。这令她蓦然心头火起,“但这只是一件睡衣!一个人把他的睡衣苦心摆成这个样子,再用被子盖好,然后失踪!哈!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朋友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气忿忿的,站起来快速地来回踱步。
  常洛微微有一点吃惊,不明白这个美丽的女刑警怎么突然发火,却仍保留温和的态度,“这一点我也不能回答。可是,这种恶作剧似的东西,又能说明什么呢?”
  颜姝涨红了脸,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她很帅地挥动了一下手指,“OK,我向你说明为什么!”说着蹬蹬蹬地大步走到对面小蒋的办公桌前,埋头对着上面小山一样的文件猛翻一阵,扯出几个档案袋。又蹬蹬蹬地走回来,“轰”地堆在一脸莫名其妙的常洛面前。
  “看了这些,你就知道这些衣服的意义了!”颜姝心里微微也犹豫了一下,觉得把这些机密文件给一个陌生的普通人看有些不妥。可还来不及细想,文件已经交出去,话也已经出口。她虽然是个刑警,却是个感性思维大于理性思维的人。其实这也未必就是缺点。很多次,她都是凭借自己比别人稍强一点的直觉,找对了破案的方向。这一次,她也模糊地感到眼前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常洛表面仍然镇静,但心里想必是对这个女警的暴烈脾气感到目瞪口呆了。但他关心孟川,也就不管那么多,拿起面前的文件读了起来。越看脸色越是凝重,眉宇间也弥漫起不可思议的迷惘。这几件和“衣服”相关的案件,果然个个都称得上离奇。尤其是胡辛的那件案子,简直如同闹鬼一样。翻到最后,他发现一张纸上把这几件案件都列了出来。
  第262号文件:失踪人员档案
  编号一
  失踪人员:张云涌
  失踪时间:2002年1月5日
  相关资料:失踪时年龄29岁,已婚,是B市烟溪湖景区一艘名为“满天星”的游轮上的职员,担任舵手职务。失踪前三个月请假外出就医。1月5日,一名男子在烟溪湖翠障峰跳崖自杀,疑为张云涌。但经查找未见尸体。此外,其间该市各大医院并无张云涌就医记录。
  编号二
  失踪人员:胡辛
  失踪时间:2003年1月19日
  相关资料:失踪时年龄42岁,已婚,B市人。在A市“百里香”酒楼担任二厨。失踪前三个月,胡辛告假去某烹饪学校进修,此后一直就失去音信。后经核查,该烹饪学校并无名叫胡辛学员。但却有胡辛乘机返回B市老家的记录。此外,胡妻曾报案说有人潜入自己家中。
  编号三
  失踪人员:严锦若
  失踪时间:2003年11月18日
  相关资料:失踪时年龄35岁,离异带一子,在C市鹏飞外贸公司任职,从事会计工作。失踪前三个月把6岁的独子托付给父母照顾后,请假外出旅游,此后就再无消息。
  编号四
  失踪人员:孟川
  失踪时间:2004年6月12日
  相关资料:失踪时年龄27岁,离异,在D市经营光明广告公司。失踪前开始三个月以精神不佳为由在家办公。据住家所在大厦保安表示,其间一直由其女友送去食品。并有一神秘女子前去探访过他。
  “现在你明白这些‘衣服’的意义了吗?”颜姝看着常洛。他低着头,一声不吭。从头顶看下去,他的肩膀宽而平,干净的淡绿色衬衣领口里,颈项修长匀称。头发还有些湿,散发出清新味道,像是出门前刚洗过澡。
  颜姝说,“这四个失踪者处于不同城市,但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相似之处。他们之间起码有两种关联。第一,当然就是在他们最后出现的场合,几乎都会出现一套精心摆放过的衣服。仿佛都是在模仿其主人的某种姿态,比如像严锦若是用西瓜刀刺腹,孟川是睡觉,张云涌是跳崖,胡辛的比较离奇,但也和衣服有关;第二,他们失踪之前的表现也很相似,都在之前大约3个月主动切断了和家人朋友同事的联系。我们怀疑,他们是否患上了某种罕见的病症……”
  听到这里,常洛的身体轻微地颤了一下,低低地重复,“罕见的病症……”
  颜姝明察秋毫地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你是孟川失踪前,最后一个可确认的面对面说话的人!他和你在一起时,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常洛沉静的面孔掠过一丝不确定的迷惑。他想起那天晚上孟川拿出剪报问“我的脸是否有重影”时,眼睛深处遮掩不住的恐惧,和那张宛如下雨前的月亮般边缘模糊的脸。还有在机场送别时孟川重重的握手,那奇异的棉乎乎的触觉。这些莫非就是孟川怪病的征兆?但转眼间他又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觉得那也许是喝酒后的幻觉或对手心汗液的错误感觉。
  看见颜姝执著地瞪着自己,常洛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艰难地搜索措辞来描述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因为记忆充满不确定性,表达的意思又离奇得不明所以,他往往说不到半句话就又陷入追忆之中。
  颜姝被折磨得耐心全无,忍不住皱起眉头,“拜托你不要期期艾艾的好不好?什么脸模糊了?你确定不是你自己眼睛花吗?”
  常洛有些尴尬,放弃了对孟川的描述,“对不起,我不能确定这一点。”
  颜姝对自己的大发雷霆也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放缓和了些,“你还有什么可以提供的?”
  常洛犹豫了一下,“我觉得那个女人有些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尤其是她也姓严……”
  颜姝来了兴趣,“你说严锦若吗?你认识她?”
  常洛认真地研看严锦若的照片,在记忆里搜索这张脸庞。但模糊的一点眼熟的印象,就像灵动的蝴蝶一样,怎样也抓不住。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哪个人群中,邂逅过这张脸。“确实眼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他说。
  颜姝微微有些失望,“没关系。你回去再想想,也许晚上睡觉时会突然冒出来。”她随即不死心地拿过胡辛和张云涌的照片,充满侥幸的希望,“那他们两个呢,你见过没有?”
  常洛觉得他们脸孔陌生,本想爽快否认。但忽然又掠过一丝怀疑:自己真的没见过他们吗?“没有”两个字冲到嘴边,却迟迟疑疑地吐不出来,
  颜姝倒也不真指望他能认识,但常洛的话突然启发了她的思路,“这四个失踪者会不会是认识的呢?他们地处不同城市,从已知的履历也看不出有什么瓜葛。可是,现在其中两个人已经通过你联系起来了!很可能他们之间也是认识的!”又发现一个新的调查方向,颜姝兴奋得摩拳擦掌,眼珠发出幽幽黑光。
  “我真的不认识他们吗?”常洛苦恼地皱起眉头。人生有太多过客,新的面孔不断塞进脑海,记忆中的身影重重叠加。就连曾经亲密熟稔的人,都只剩一个隐约的身影,何况偶然邂逅的。那些失踪者履历上的一寸黑白照片,沉默而严肃地盯着常洛。他们看来如此陌生,却又仿佛和他有某种奇特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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