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得里斯小夜曲

格蕾蒂斯倒在地上，金发散开一地，那上面的颜色似乎比刚才又美丽了几分。
    世界顿时安静，因为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所以人本能地选择拒绝相信。亚瑟站在格蕾蒂斯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脑海里还在不断闪现刚才那一瞬间的场景：她将他身体里最后残留的禁忌力量引入到自己体内。
    然后，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黑色图腾，他与恶魔的契约就此结束。
    拦在三方前的金色光线慢慢淡去，恰克王子握紧了手中的剑，剑已出鞘，正在他迟疑当下该做出如何决断，突然，亚瑟冷声说：“谁现在过来，我立刻让他死。”
    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不敢有任何动作。
    亚瑟蹲下身，竟不知该怎么做，她的身上没有伤口，可他却有一种只要他碰一下，她就会消失得感觉；她的胸口没有起伏，很像凋零在地的花瓣‘她身上的蓝色百褶裙极艳，反衬她就像正在死去的栀子花，纯净的白，不再沾染尘世的任何色彩，虽然他仍能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
    “格蕾丝。”他趴在她的身边，轻声呼唤，“格蕾丝。”
    长久的沉寂，沉寂到人开始恐惧，开始绝望，他的冷漠、镇定、风度，一点点瓦解，这时，格蕾蒂斯突然睁开了眼睛，没有焦距地望向天空。
    “格蕾丝！”
    亚瑟急忙将她抱起，让她靠在他的身上，格蕾蒂斯的意识还没有恢复，过了好一会，她终于慢慢地开口：“陛下，我不欠你了。”
    亚瑟盯着她纯蓝的眼眸怔住，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美丽的眼睛好似装饰用的精美珠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格蕾蒂斯！”
    米切尔疯了一般冲上来，卡罗尔一个跨步挡在他跟前。
    远处，艾伦呆呆地站在原地，湖水绿色的眼睛里映出的是格蕾蒂斯倒在亚瑟身上的身影，长时间无法回过神。
    格蕾蒂斯忽然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黑色图腾正在她苍白的脸上慢慢扩大，亚瑟知道当图腾显现的时候代表黑暗力量正在侵蚀身体，这种痛苦不是任何人能够忍受。
    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格蕾蒂斯不甚在意地说：“没有关系，很快就不痛了。”
    “大祭司，大祭司在哪里，没有看到格蕾蒂斯公主受伤了吗？”米切尔冲着费尔蒙的祭祀团怒吼，却是带着哭腔。
    上一次，格蕾蒂斯被卡罗尔一剑穿胸，费尔蒙一众当场激愤，然而，现在，他们的公主再次倒在地上，虽然没有流出可怕的鲜血，染红一片大地。但每个人似乎都感到了什么，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不用了。”格蕾蒂斯呼吸一次，胸腔内的疼已经到了麻木的地步。
    米切尔根本不听格蕾蒂斯的话，他冲到一个面色惊恐的大祭司面前，揪住他的领口，指着格蕾蒂斯：“耳聋了吗，全部滚过去，如果公主有个三长两短……”
    “不要为难他们，我的时间不多了，听我把话说完。”格蕾蒂斯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米切尔的眼泪猛地流下来。
    “洛特已经回到塞得里斯，我没有别的要求，最后只希望两国能够放下仇恨。能够答应我吗？”
    亚瑟忍了又忍，抱紧她，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格蕾丝，我现在就带你去治疗。”
    “先回答我。”
    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慢慢变冷，亚瑟的语调都变了：“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让我先带你去治疗。”
    格蕾蒂斯扯动嘴角：“我想去一个地方，陛下，能带我过去吗？”
    “……好。”
    艾伦看到亚瑟站起来，抱着格蕾蒂斯要走，这才清醒过来：“你要带她去哪！”
    “让我和他呆一会，我只想安静地度过最后的时间。”
    艾伦脑袋里乱成麻，恐惧让他语无伦次：“格蕾，你在胡说什么，你是格蕾蒂斯，血莲继承者，你不会……”
    那个字，无论如何说不出，不能说。
    但即使没有说出来，却比说出来更可怕，因为每个人心里都被这最后一个字蒙上了阴影。
    唯有格蕾蒂斯神色平静，因为她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一切。
    亚瑟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费尔蒙的格蕾蒂斯公主消失。
    栀子花园，终年绽放，花团锦簇的美景被藏在亚瑟王的私人花园中。
    在格蕾蒂斯的记忆里，她这一生最美丽动人的夜晚就在这里，在那棵树下，夜风里，闻着花香，穿上她最喜欢的裙子，去见她最爱的人，听他说，我爱你。
    格蕾蒂斯已经看不见白色的花瓣是如何的美丽，好在她穿上了那件心爱的衣服，还有那个人陪着她。
    “原本想了很多话要跟你说，还怕自己时间不够，练习了好几次，但现在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亚瑟刚要开口，格蕾蒂斯却打住了他：“听我说，我怕来不及说完。”
    他的脸色几乎和她的一样苍白，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亚瑟王，甚至能狠下心把她比如绝境以求后生的他，现在，正陷入越来越深的惧怕漩涡。
    “你不用想着救我，因为我很明白我马上就会死。没什么可怕的，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我决定实施计划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唯一让我难过的是，伤害了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样弄疼你，但如果不把我的力量注入你的体内，就没有办法把那些禁忌力量牵引出来。”
    她看不到，他的眼睛因为极度的痛苦变成了红色：“你什么都不说，故意让我以为你要杀了我？格蕾丝，你凭什么自己承担一切，凭什么要我看着你死，凭什么……自己决定。”
    格蕾蒂斯努力微笑道：“因为你不会答应。还记得吗，我问过你，如果我们俩必须有一人死，你会如何选择。”
    “我一个都不选。”
    “可是你也知道，这是注定的。你隐瞒了那个预言，我却知道了，而且发现它是对的。如果我不把那个契约毁了，死的就是你，而我，绝不可能活在没有你的世界。”
    “呵，格蕾丝，你高估我了，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独自活下去吗？”
    “你会的，你是王。”
    亚瑟突然狠道：“你信不信，如果下一刻你死去，我随后就会跟上。”
    “你必须活着。”格蕾蒂斯冰凉的手费力地握住他的手，“你记不记得我把那颗白色的石头给你，说是欠你一份礼物，我现在送给你。”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有多久没有听到他对她说这么任性的话了，明明应该高兴，却忍不住眼睛发酸。曾对自己说过千万遍，最后关头绝对不能哭，要把微笑留给他，可是，当死亡的脚步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突然很害怕，不想死，不想离开这个世界，却已是无能为力，如果只是把洛特带回地面，她并不会死，但如果让她纯净光明的力量猛然混入巨大的黑暗力量，这只能说是自杀行为。
    可是，她心甘情愿。
    格蕾蒂斯握着亚瑟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我走了，还有他陪你。”
    亚瑟蓦然睁大了眼睛。
    “你以为那个时候我对你用了幻术？那都是真的。这份礼物，你一定收下，我用我最后的力量保住了他。”
    亚瑟几欲开口，却迟迟不能言语。为什么要在这个最绝望的时候给予他这个他无法拒绝的礼物。
    原来如此，她什么都安排好了，从一开始让他误以为她变了心，一怒之下将她强行留在洛特，在那几日与他缠绵，一点点地把他身体里的力量引到自己身上，消耗掉自己的能量，又在身体衰弱的情况下怀上了他的孩子。难怪她每日昏昏欲睡，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
    她没有给他留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他却无法因此责怪他。
    他以为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可是她一次就还清了，还让他欠下了永生永世还不完的情。
    格蕾蒂斯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黑色图腾已经布满了她的身体。亚瑟感到她最后的生命在他怀里飞速地流逝，他却无能为力，自以为可以逆天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格蕾蒂斯用尽最后的力气，睁着空洞的眼睛，虽然看不到，但她知道他就在眼前：“有句话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可是如果现在再不说，就不会再有机会了，原谅我的自私，在最后还要让你难过。”
    格蕾蒂斯用力睁开又要合上的眼皮，艰难地说：“……我爱你，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已经蓄满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从黑色的眼眸中滑落下来。
    她一直紧握的左手慢慢摊开，黑色的戒指安静地躺在掌心。
    “我还有资格戴上它吗？”
    他将塔塔丽戴入她的无名指。她笑了，虽然他几乎看不出她嘴角的幅度。
    “亲亲我，最后一次。”
    他的嘴唇吻上她冰凉的嘴唇，咸凉的泪水渗入口中，不知道是谁的眼泪。
    很久，很久，他吻着她，却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在佩里奥灭国大战前夕，塞得里斯大陆元年18997年，格蕾蒂斯公主，亚瑟王第一王后，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