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醉

  屋子已扫净，萧羽将魂儿轻轻放于榻上，叫来了萧扬。“阿扬，你先带着人马回去，这里的事，先不要传扬出去。”
  “我不会去。”如今，你重伤至此，我怎能回去？
  “阿扬！”
  “哥！”
  是的，她是他哥，无论如何，兄弟情，总是不变的。
  “好吧。那让副将先带他们回去。待魂儿身子好转，我们再一起回去。”
  “是。”红颜祸水，他已不再多说什么，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哥都是听不进去的。那么，他留下，宁可成为哥心里的千古罪人。
  屋中，已忙作一团。
  鲜血浸染的红，已分不清是谁的。
  烛残未觉，似是过了千年轮回。
  他的血，止了，药，上了，只是此生，右臂已毁，右手再也无法拿剑。
  她的血，也止了，心，却死了，此生再也不愿醒。
  水姓女子，一个不留！他说的好决绝！浠宁，娘对不起你，却又无法留下你，娘舍不得了，娘后悔了，又该怎么办？
  嘤嘤的啼哭声，在梦里轻声唤着娘。小小的身影，稚嫩的声音，让魂儿追溯不到，却又醒不过来。
  浠宁！那一个母亲，愿意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魂儿的爱，痛到声嘶力竭。
  “萧帅。”房门轻开，若灵端着药走进房中，“您该换药了。”
  “嗯。”轻应一声，走到桌边坐下，褪去了外衫。“若灵，浠宁是谁？”
  “浠宁？！”若灵手一抖，把一盘药都打翻在地。“若灵该死！”若灵一回神，急忙跪下请罪。
  “行了，我不过是随口问一句，你不必如此。上好药，便出去吧。”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若灵乖巧地收拾了打落的药物，走到门口，却是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
  “萧帅，浠宁——浠宁好像是小公子的名讳。”
  “小公子的名讳？暗夜——浠宁？”萧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又回过头去，心疼地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睡不醒的绝色佳人。
  为了这个男子，自己是否做了太多的错事？若灵有些无奈地退出房间。
  “等等。若灵，你可知道，哪里能取得忘忧草？”
  “忘忧草？”若灵又是一惊，复问道，“不知萧帅要此物何用？”
  “泪对红颜起烦恼，心自扰，看透红尘老，拾欢笑，唯有忘忧好。”不是回答，却已给她一个解释。
  唯有忘忧好。让她忘了自己曾经的苦，曾经的痛，找回她那宁静甜美的笑容，解去了千古情愁的苦恼。
  “若灵明白萧帅的意思。明日，若灵自会把忘忧草送来。若灵告退。”
  情，果真是无可救药的毒。
  ******
  冥王宫中，繁华依旧。经过浮冰山一役，日子似乎过得很快，转眼便又到了乞巧节。
  每年七月的乞巧节，全国上下都是异常热闹的，整整一条长街挂满了七彩灯笼。灯谜自是有人出，亦有人解得。每年乞巧节，待字闺中的少女便可自己出了灯谜藏在灯罩中，而后送到情郎手中。男子若是有意，自会解了灯谜前去提亲，倘若无心，则会原封不动送还回去。
  月老庙前，分外热闹。姻缘树下求签的痴男怨女自然不少。
  佳偶天成。火红的牌匾横挂在月老庙前，那般刺目。
  幽冥看着周围热闹的景色，不觉失神，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月老庙。
  “公子，求支签吧，既然来了月老庙，总该问一下姻缘。”长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幽冥伸手，随意地抽了一支签，一看之下，却呆住了。
  下下签。
  这就是他的姻缘？
  握签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他是不敢，不敢解这支签。
  “公子。”眼前的长者看着怔怔的幽冥，擅自拿了他手中的签，为他解下了。
  “当时明月在。”幽冥喃喃低语。这就是他的姻缘吗？当时，已非今日，当时的明月，今日已不再，这就是他们的终结点？原来当宿命像潮水般退去时，他，才是遍体鳞伤的那一个。
  “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长者深看了幽冥一眼，亦是无言，却将个中缘由一语道破。
  “真的，无法挽回吗？”
  “江山美人，咫尺天涯，只在转念一瞬间。姻缘自有天注定，只看你如何取舍罢了。”仙风道骨，长者捋须而笑。
  “二者，取其一？叔原，你的诗，果真是让人难以抉择。”幽冥拿着那支签，走得有些失魂落魄。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梦里何处去寻，他的当时明月？
  ******
  忘忧草，忘尽前世之忧。魂儿，这对你而言，算不算是一种解脱？
  萧羽静静地倚在屋前的一棵树上，神情有些疲惫。
  待她醒来，应该是连他都不认识了吧？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如果真的统统忘了，反而可以把她永远留在身边，细数今后的点滴。这是——她身上的噬血蛊毒未除，依旧让人提心吊胆。
  “萧帅。”一声轻叹，万般无奈。
  “她，可醒了？”
  “这忘忧草下得有些剂量，怕是还要昏睡上一段时间。”落枫顿了顿，复又言道，“萧帅，云后身上的噬血蛊毒，落枫，或许能解。”
  “能解？！”萧羽惊喜地回头，却并未在落枫的脸上看到些许喜色。“有什么问题吗？”
  “落枫之命自不足惜，两命换一命，不知萧帅以为如何？”波澜不惊的语调，并不见有什么感情的波动。
  “萧羽早已为她死过一次，再多死一次，又有何妨。”江山美人，皆不可强求，这是他早先便已看透的，只是如今，依旧舍不下她。
  “落枫只等萧帅这句话了。”淡淡的喜，淡淡的忧，男儿一诺千金到尽头。
  没多久，落枫和萧羽已走到了魂儿的房门口。
  “一会儿——”萧羽推门而入，却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房中的一幕。
  佳人依旧昏睡着，柳眉微微皱起，薄薄的双唇紧紧抿起，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不如意之事。唇角，有一丝血迹缓缓流下，滑过白嫩的颈，留下一道刺目的红印。
  床边静坐的男子，面目含笑，眼中盛满柔情。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停留在她娇艳的唇上，微微的笑了。
  “萧扬！”一声怒吼，萧羽抓起萧扬便将他摔在了地上。他不容许任何人欺侮他最爱的女子，即便，是自己的弟弟。
  被摔出去的萧扬单手撑地，站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色，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带着丝丝嘲讽：“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哥，这不是你的性格。她既是你喜欢上的女人，那她，要么就是我的嫂子，要么，就是个死人。”
  “阿扬，哥若是死了，你又要她如何当你的嫂子？”萧扬说的的确是事实，他的柔情，只是为她，而他背后的冷酷无情，却是向着全天下。
  “不会的。哥，阿扬欠你的，阿扬一定会还，包括这一条命。”一命，抵一命，哥，阿扬的命能抵给你，阿扬此生无憾。
  血浓于水，兄弟情，原来也可以这般刻骨铭心。
  ******
  “来人，把这封信送给修王。”萧羽从腰间拿出一块翠玉，“把这块玉也交给他。”
  是的，他终究是自私的，也许这就是男人的爱，为了与她长相厮守，他不惜，牺牲掉自己的亲弟弟。阿扬说得果真没错，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真的不是他的性格，倘若真的得不到她，他会不甘，甚至会不择手段。如今，为了她，牺牲在所难免。
  “若灵，进来吧。”门外，有轻微的响动。萧羽闭目浅寐。
  “萧帅。”若灵推门而入，缓缓欠身。
  “若灵，你说名魂儿的命，如何？”是问，却又不是问，让人不寒而栗。
  “公主命苦，一生坎坷，若灵，恨不能替她受这苦。自此服下忘忧草，可以忘却前程苦恼，倒反是一种解脱。”
  “话虽如此，她毕竟是贰嫁之女，本就为天下人所不容，若是此番又跟了我走，这名声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如果是这样，即便是她已将往事都忘却，但流言可畏，我担心——”
  “既然如此，那就改个名字，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天下人皆知，浮冰山一役，云后是被我带走的。如今却不见了踪迹，难道不引人置疑吗？”
  “萧帅心中早有计较，又何必再来套若灵的话呢？能代公主去死，自是若灵的无上光荣。”
  泪，无声滑落。女子的爱，就是这般执著到痴狂；而男子的爱，也如这般自私到狭隘。枉她要比采薇虚长几岁，却是连她也比不过，至少她，可以死在最爱的人怀里，看着他流泪，等着他一同去看彼岸花开。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若灵苦笑，缓步退下。
  “若灵，今晚，你留下吧。”算是，施舍吗？
  “萧帅，您忘了，若灵，是水族女子。”生死相随，对我，你，做不到。
  一个情字，让人痛到窒息，却还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