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惜华裳

  第八章
  雍正三年八月，秋叶飘舞，萧索飘飞，亦生妒。
  落英缤纷之际，如墨般夜色掩盖了稍许月光清辉，借着略微暗淡的橙色宫灯散发出来的光芒，胤禛微眯着双眸便愈发的幽深。
  雨蝶朝着胤禛低身作揖，而后笑盈盈地走到寝殿内。
  瞬间的迟疑，骤起的恐慌，眸中的忧虑此时尽数消散。
  想到那个午夜，寝殿内娇软的女声，心中一阵绞痛。
  我却依然似换了副嘴脸，脑海中那个模型，心中向往的生活愈发清晰。
  我突然提起衣角，脸上扬着笑向胤禛跑去。
  胤禛眉宇间饱含宠溺，继而张开双臂似在等着我。
  终于，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息间，我环抱着胤禛的腰身，紧紧地，似再也不会放手。
  “一切牵绊都已经成为过去，菱儿，你是不是该为自己想想了。”
  胤禛深沉的声音响起。
  我攥紧了双手将头抵在他肩上，过了半响，我轻声道：“只要在这儿一日，那些牵绊就都还在，这三年来，我不说不问并不代表我不知道，胤禛，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可不可以就不要追究了。”
  雍正帝如斯对待八爷九爷等是为保证稳定巩固政权，那么，他是帝王，他的心中存有江山，可是，我不想让胤禛染上冷血的称号，我不想后世评价雍正帝真如此，那样，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愈发远了。
  良久，胤禛长叹一声道：“知道吗？我比任何人都渴望亲情渴望手足之义，奈何生在帝王家就一生注定了要舍弃些重要的东西，站在那个位置上，有些事有些人就不由自己控制了，自然而然就做出来了。”
  我有些赌气道：“可是那个位置却很冷。”
  胤禛笑着拥紧我道：“幸好，有你陪着我。”
  我亦笑着说：“可是陪着你的却不止我一个，现在有，将来还会有更多。”心底猛地滋生一股恶性藤蔓随着心头那抹嫉妒一直蔓延至头顶，瞬时混沌了清晰容颜，眼眶蓄满泪水，我接着说道：“我承认我就只是一个小女人，我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今生遇见了你，我甘愿站在这里，可我也有任性的时候，我也有嫉妒的时候，我想要一直站在你身边，可是你的身边总是预先站好了人，当你抱着别的女人时就别在下一刻说有我真好，这样我会觉得你言不由衷口不对心，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你知道，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就会做恶梦，久了，我就不敢在晚上入眠，白日混混沌沌睡了整日就是怕晚上那些个缠绕我一声的梦魇闯入我的梦境，可是，这些你都知道吗？”
  白日嗜睡，夜晚睁着双眼独坐天明，我怕那个梦魇会成真，我惧怕我恐慌他会抱着美娇娘。
  当一切成了真，我要如何说服我自己？
  胤禛松开紧箍着我的腰身，我一下子瘫软在地，我忽地笑出来，轻声道：“昨天晚上我没有睡，辗转反侧强迫自己克服病魔，可是抵挡不住心底对你的思念，于是偷偷地跑去你处理政务的地方，可是胤禛……”我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继续说道：“既然要做坏事，为什么不让高无庸在殿前守着，叫他事先在门口守着也好啊。”
  胤禛眸中蓦地闪现所有胸腔中的震惊与悔意甚至还有一丝决绝，他手抚着胸口，万般剧痛似的向后退两步，嘴角微动却终究一字一句也没有留下，就只是站在原处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我。
  仰着头许久或许太累，或许眼睛干涩难耐，我忽地闭上双眼失去力气般向后倒去，彼时，耳畔响起雨蝶惊悸的叫声与胤禛阵痛暗哑的声音。
  或许，真的该是离去的时候了。
  当你抱着那女子入怀的时候，我就只能陪着你走到这里了。
  我没有恨你，没有恨她，亦没有恨这个地方，我只是，累了，想要自己静静，好好静静，静静心。
  迷雾环绕的水上宫殿在夜色渐晚月光清辉的映衬下透着些不真实，琼楼殿宇，水雾环绕，水波粼粼，愈渐迷幻。
  落花飘舞落至湖面，随着微风晃动的波纹推动着绚丽的花瓣围聚在这水中央的仙阁内，如梦如幻，似真似假，若即若离。
  我慢慢走近那座宫殿，意外地没有见到殿外守候的高无庸，心中闪过一丝迟疑却终究被思君情愫所掩埋，于是踏上玉阶。
  指尖碰到殿门之时猛地僵住身形，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夜晚的殿门是这样的刺骨寒凉，那一丝丝凉气顺着指尖一直涌至心头，将胸前内那熊熊思念硬生生浇灭化作冰霜冷寒了双眸，我瞬间收回了右手，几乎下了极大力气才硬收回转身而去的身形，脚步似有千斤重，我一步一步移到殿苑窗扇处，心里却在暗自嘲笑自己，没想到有一天也会用到这只在电视剧中才有的戏目。
  我用指甲将窗扇捅个小窟窿，然后慢慢地弯腰低身将身形调整到可以清晰或者模糊地看到殿苑内部的情形。
  眸光先是满载迟疑与不信，瞬间僵直了身形的我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刺痛了掌心直到一丝黏濡感升至脑海，我方才嘴角微扬，眸光中确实彻骨的凄寒与绝望或者是满腹思念化作满脑的嫉妒。
  胸口发闷似身体浸入寒潭之中，冰冷、窒息遍布全身。
  殿苑内，一年轻女子柔若无骨地坐在他怀里，声音娇媚甜腻。
  胤禛宽大的手掌放置那女子腰身。
  那姿势可以想象暧昧至极。
  那女子可以想象娇媚可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转身，亦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寝殿。
  当看到小儿满脸担忧之时，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将满绪愁苦深深掩埋，是怎样带着虚假的面具在笑。
  我一直笑着，笑着为小儿绾起发髻，怎样为小儿上妆，怎样为小儿披上嫁衣。
  我只记得，那夜，那身红衣好美好漂亮，让人浮想联翩。
  周身处于黑暗之中，那墨色中含着思思暖意，我茫然的漂浮在上空，身体轻飘似在随风飘动着，渐渐地，脑海中意识模糊，瞬间又陷入黑暗。
  亦不知晓过了多久，轰隆隆一声，似天降大雨。
  “额娘，我是胖轩，不要再睡了，胖轩害怕。”
  身体地漂浮感瞬息破灭，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窒息感，周身似被一股大力压着，感觉不到一丝轻快。
  “姑姑，这次睡这么久不吃东西会把身体搞坏的，玉箫想要姑姑快点醒过来。”
  耳边声音愈渐清晰，随着一声雷鸣，女孩儿的哭声越来越大。
  眼皮很是沉重，越是想要睁开双眸，胸口那丝窒息感便愈发强烈，想要用手抚着胸扣却发现手上没有一丝力气。
  “额娘，胖轩想念你，快点醒来啊，没有额娘看着胖轩的日子好难过好悲伤。”
  手上传来暖意，暖暖的，软软的。
  那是胖轩的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拼尽所有气力将胸腔那股窒息感一并挤出去，从喉咙发出一声细微沙哑的低喃，“轩儿……”
  瞬时，胖轩焦急的声音与玉箫的惊叫响起，他们是要传太医进来。
  随着沉重却不失有力的步伐由远及近，沉重的眼皮被扒开，一丝微弱的光映入眼帘又瞬间陷入黑暗。而后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高老。
  他说道：“还好这丫头现在行了，否则，胖小子，你就成了没有额娘的可怜娃娃了。”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胖轩惊喜的喊着，而后又跟高老斗气，你一言我一语的。
  高老见我醒来就只是看了我半晌，眸中若有所思，良久长长一叹息，便转身示意身后女婢提了药箱转身离去。
  我亦跟着叹息，长长久久。
  那场昏迷足足有三天三夜，待小儿回来那日，我便可以睁开双眼靠在床上听着玉箫与胖轩互相斗嘴。
  小儿进屋也是一句话也不曾说，如此照顾我两日却没有回十三王府的意愿，我便有些担忧，直到小儿空闲下来，我屏退了雨蝶，便试探着问小儿道：“小儿，你与十三吵架了？”
  小儿站在我身侧将我发丝上的落叶拿下来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呆呆地望着上空，许久不曾说话。
  我亦跟着仰头望天，须臾，我又道：“十三是极好的，你跟他好好相处，他会给你幸福，我们家小儿才是新婚哪能不在家里享受二人世界，反倒跑到宫里就不走了，小儿，还是……”我转眸看向她，正好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眸光，才要将未说完的话讲完，就被小儿打断。
  她说：“小姐，我们离家出走吧。”
  贤良淑德的小儿语出惊人，我瞬间睁大了双眼。
  良久，我握着小儿的手苦口婆心道：“小儿，十三是个好男儿，夫妻间床头吵架床位和，再说，哪有新婚就要离家出走的？”我很是不赞同地反驳小儿道。
  小儿跪坐在我椅榻前，轻声说道：“小姐，小儿永远都是你的丫头，永远都不会改变，真的永远都不会变，小姐去哪，小儿就跟着去哪，除了小姐，我谁也不要，小儿是小姐一个人的，就只听小姐的。”小儿俯身将头靠在我手臂上。渐渐地，感觉到手臂上湿湿的，我轻叹一口气。仰着头望着漫天白云，良久不得语。
  小儿整日陪在我身边恨不得晚上也抱着我睡，我被她磨人般的毅力所倾倒。
  我所居寝殿在湖水旁边，敞开窗扇便会看到湖水波光粼粼，好几次我望着湖面发呆，小儿跟雨蝶便会满脸紧张地站在我身侧。
  我心中失笑，如此般紧张，是怕我会跳下去？
  淹死是我想过最凄惨的死法，窒息而死，面容被泡的扭曲，身体胀满水浮肿，死前貌美如花般容貌瞬息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