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泛霜影暮色沉

83 又见祈辰


    厅内众人哄笑出声。墨影再也忍不住,笑得趴倒在桌上:“好……红叶……哈哈……好……哈哈哈好……”
    红叶满脸通红,狠狠瞪了墨影一眼,转身冲到楼梯口,“蹬蹬蹬”下楼而去。
    厅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方才还趴在桌上大笑不止的那人已经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洁白的身影自窗户飞身而下,墨影紧紧扣住正低头疾行的红叶的胳膊,一把将她收入怀中,轻声叹气:“红叶,我们成亲。”
    没有宾客往来,也没有管弦锁呐,只有喜烛静静燃烧。触目皆红的影居内,红叶怔怔看向面前的男子,一身大红喜服的墨影美得令她移不开眼去。
    不拜天地,不拜高堂,新婚的夫妻整整三次对拜。满脸喜色的苏品高声唱喝:“礼成――”
    墨影揽着红叶直起身来,紫瞳深深看向怀中人儿艳若芙蓉的脸庞。这样的大喜之日,俊美的新郎满目忧伤:“红叶,不想我竟当真有幸……去践那碧落黄泉的誓言……”
    苏品轻轻叹气,牵着妻子的手悄然退出门外。
    喜烛爆出朵朵火花,大红的鸳鸯锦被铺了满床。在低低的啜泣声中,帐缦飘扬着落下,僵直的身影终于交叠相拥。
    躲在门外想听壁角取乐的林盈儿,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忱忱的番外,到此全文会正式完结,亲们出来冒个泡泡哦~~~
    番外:暮云忱
    西陵新帝暮云忱甫一登基,便毫不犹豫地立了当初的太子妃傅清琳为后。次年,傅清琳诞下二皇子暮云千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暮云忱未再纳一妃,后宫全由皇后独掌。世人都羡当朝皇后荣宠至极,达贵之家纷纷以其为教育家中女儿的典范。
    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宠大的暮云千烨不明白母后为何常常独坐垂泪,然而渐渐懵懂晓事的他也开始模模糊糊地意识到,父皇每月初一、十五按例就寝栖凰宫却从来都是独自宿于偏殿的现象总归是不太寻常的。
    皇家等级森严,他能问的也只有一向疼爱他的皇兄。少年英俊的暮云西闻言大惊:“烨儿,你是说父皇与母后从不曾同眠一室?”
    暮云千烨肯定点头。
    暮云西陷入沉思。他一向知道父皇心中从来只放了一人,他当然也与父皇一样万般思念自己的红叶姐姐,然后帝后不和终究于国无益,更惶论母后素来待他实在不薄。
    暮云西蹲下身,牵起暮云千烨的小手:“烨儿,跟皇兄去看看父皇在做什么。”
    暮云千烨下意识地缩回手:“皇兄,我怕……”虽然年幼却已异常聪慧的他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敏感。从年纪来论,其实他才更有资格在父皇跟前承宠撒娇,然而父皇看向皇兄时眸色中的温暖柔和与看向自己时的那一抹冰冷实在对比得过于明显。他想或许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会不得父皇喜爱。因此他常常以皇兄作为自己一言一行的模本,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如皇兄那般得到父皇的宠爱。然而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成功。
    暮云西叹了口气:“烨儿,皇兄送你回去。”年幼的弟弟脸上的胆怯神情让他的心微微抽痛。他觉得是时候与父皇好好谈谈了。
    暮云西在依杨宫内找到了他的父皇。整个皇宫之中,除去暮云忱之外,如今能进这依杨宫的就只有暮云西一人(当然,洒扫宫女除外)。满桌零乱的酒壶、酒杯令暮云西大吃一惊。在暮云西的印象中,他的父皇一向是清冷、严肃甚至凌厉的,此刻孤寂坐在桌前、目色怔愣的暮云忱对他而言委实陌生。
    暮云西走至桌前,撂起蟒袍下摆,在一旁的椅上坐下:“父皇……”
    暮云忱转头看向容貌与自己毫无二致的长子,唇边噙起浅浅笑意,然而那抹笑容却完全没有到达眼底。暮云西心里叹气,红叶姐姐在时父皇脸上曾有过的那种舒心、畅意的笑容果然再也找不回来了。
    暮云西抬手轻覆上父皇的手:“父皇,母后昨日又咳了血……”
    暮云忱眸色一冷:“不要在这里说你母后。”
    暮云西抿了抿唇:“好,不说母后,说说西儿幼时之事,可好?”见暮云忱没有反对,暮云西继续:“父皇可知,西儿幼时曾十分惧怕父皇?”
    暮云忱黯然点头:“朕知道,朕那时对西儿是严厉了些……”
    暮云西微笑着摇头:“有很多事情,父皇怕是并不知道。父皇那时对西儿冷淡,下人们察言观色,以为父皇并不疼爱西儿,时日一长,都渐渐对西儿冷硬起来。那个时候,好吃的小点端不到西儿桌上,小孩子们喜爱的物什玩件也到不了西儿手里。西儿一心想的,就是努力背会西席先生教导的功课,因为只有那样才或能听到父皇一句赞许。然而父皇那时倒像是对西儿的失误关注得要多一些,西儿不小心犯得一个差错,父皇便会沉着脸拂袖而去。虽则心内时常忐忑,西儿那时却并不以为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异常,想着日子可能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暮云忱心下叹气。他又怎能告诉西儿,他其实并不想对他那样冷淡,只是童年记忆中从不曾拥有过一个慈爱父亲印象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疼爱自己的儿子罢了。
    暮云西脸上露出微笑:“直到遇到了红叶姐姐。”
    暮云忱脸色猛地一僵,搁在桌上本是虚握的手掌关节立即泛白。
    暮云西心里一颤,这样多年了,这个名字果然还是深藏于父皇心中的一根利刺。然而再痛的伤口也总要翻出来透透气才会好得更快,因此他咬牙继续:“西儿在王府花园的苹果树下遇到了红叶姐姐,从此,西儿的生活完全变了模样。现在想来,红叶姐姐委实是副稀里糊涂的性子,身在王府,一个差池便会引祸上身,然而她心内却完全没有清晰的等级观念。一介小小丫环之身,却常常偷跑来陪西儿玩闹,给西儿讲故事,编各色小玩意儿,还教西儿唱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曲儿。”
    暮云西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父皇,我现在懂了,那时红叶姐姐看着西儿时,目中分明全是怜悯之色。她并不觉得拥有一个显赫的身世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身世那样单薄的她反觉得西儿可怜。”
    暮云忱闭了闭眼:“功名荣华,素来不是她所在意的东西。”
    暮云西脸上笑意加深:“可以说,西儿的人生便是在红叶姐姐手里有了转折,父皇也是从那时开始对西儿亲近起来。没有红叶姐姐,西儿不敢想象如今的自己会是何等情状。父皇,西儿与生身母妃只得了个母子的缘份,在西儿心目中,早已将红叶姐姐当成了真正的母妃。”
    暮云忱微微颔首:“你能这样想,也不负……红叶在你身上花费的那番心思。”要唤出那个名字,还是这样艰难。
    红叶姐姐怀抱着一身小小锦袍的自己的情形刻在记忆中无法淡去,暮云西心中忽然软痛。他想,父皇也早已将自己当成了他与红叶姐姐的孩子了吧?否则他无法解释父皇看向自己时,眸中那些过于浓酽的温柔之色。否则他也不会有胆量在父皇面前说出下面的话。
    暮云西一咬牙:“然而父皇,烨儿又要去哪里找一个红叶姐姐,来替他争得父皇的宠爱呢?”
    暮云忱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放肆!”
    暮云西一撂长袍下摆,身躯一沉跪倒在地:“父皇,西儿记得幼时之苦,因而西儿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烨儿再重走西儿幼时之路。父皇,您好好想想,父皇登基以来,可曾为后宫之事有过烦忧?可曾面临过外戚专权之祸?母后她细心操持后宫,主动劝服祖父辞去相位,又亲自出面驳回朝中诸臣立谪不立长的说辞,一力拥持西儿登上太子之位。红叶姐姐自然不为荣华所扰,然而母后她陪在父皇身边求的又是些什么?父皇,母后她爱父皇爱得那样苦,您就当真忍心……”
    暮云忱铁青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却仍然打断了暮云西的话:“西儿,下去。”
    “父皇!”
    “下去!”
    暮云西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殿外。
    暮云忱扶着桌沿,颓然坐下。暮云西的话句句在理,他又何尝不知道傅清琳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出于爱,她对他的心与他对红叶的心又何尝有一丝分别?暮云忱苦笑着摇头,他放任自己将百般怨恨强加到傅清琳身上,不过是在徒劳地想为濒临崩溃的自己找到一个替罪之身罢了。
    他可以用这样的理由来恨她。若非她当初总是假装不经意地在红叶的面前张扬她的幸福,红叶又怎会在大婚当日离府而去?
    他恨她的理由当然不止一个。若非她故意在红叶面前发作、说出芜子草之事,红叶就会继续骗自己,以为可以与他亲密相拥的就只有她一人。
    她曾经设下毒计,只差一点儿就将红叶置于死地,这件事成为横隔在他与她之间的一条鸿沟。从此他连假装的亲热都无法给她。
    在断肠崖边,她当着众人之面说出她身怀有孕之事。他当时第一个反应便是转头去看红叶。这仓促间的一瞥令他陷进永远无法摆脱的执念。那一刹那,他在红叶脸上看到的分明是无边的绝望。红叶明明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墨影抛下的白练,但她没有。她死也不愿意再回到他身边,去讨要他无法完整给出的爱。
    他当然轻而易举地查出了红叶逃离皇宫的所用的办法。那么如果不是傅清琳,红叶现在就还好好地陪在他身边。那样的话,他每日下朝都能看到她将依杨宫折腾得人仰马翻的情形。她会喘着气跳进他的怀中,跟他说一大堆谁也听不懂的话。在一个个华丽锦被也无法抵挡心内冰寒的孤苦之夜,他可以真真切切地将她抱在怀里,完全不必像现在这样陷在虚无的回忆里艰难度日。
    暮云忱紧紧闭眼,他还要继续欺骗自己么?他还要继续来用这种恨为自己开罪么?
    当他从崖下接回红叶时,他清楚地辨清了红叶看向墨影时眼中的浓浓依恋。他常常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他紧盯着红叶的眼睛,害怕她忘了一切,却独独记住了墨影那奋不顾身的为她一跳。他提着一颗心哄她宠她,害怕她忽然记起逼她弃世跳崖的那份绝望。
    他从不怀疑她是爱他的。她曾经两度挡在他身前,以单薄之躯为他抵挡危险。他以为只要抓紧这份爱,他就还有机会挽回一切。他决不肯承认她对他的爱其实早就被他亲手毁得面目全非。
    巨大的空虚感突然席卷了他。暮云忱急急低头,看向身上的龙袍,这是他如今唯一的安慰。他如此迅速地达成了自己的目标,他终于实现了母妃的遗愿,站在了这世间的至尊之处。
    然而在红叶的名字再三出现的这个下午,这个安慰忽然失去了效用。
    记忆如失闸潮水般涌出。暮云忱颤抖着手取出藏在胸前却从不敢打开的那一纸薄笺,娟秀的字迹被写字人的泪水晕染得模糊不堪:“暮云忱,求你……像我曾经忘了你那样,忘记我。”
    暮云忱再也无法自制,猛地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暮云西捧着父皇的留下的嘱他全权处理朝政的手谕,呆愣在原地。他怀疑自己的话可能起到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暮云忱一路疾行到了临边城。这里不过是他手下江山的一小块,他却直到今日才有勇气踏上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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