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说,你不会知道错过什么

54 初吻(上)


他的嘴唇,很柔软很炙热,好像新生儿细腻的肌肤,又像三伏炎炎的烈日;
    他的味道,很温暖很清新,好像冬天沾染着太阳气息的棉被,又像春季雨后的青草;
    他的气势,很迫人很强大,好像电梯失重的刹那,又像身陷险境的无望;
    他的动作,很温柔——垫在我脑后的右手,悄悄地替我隔开了生硬的墙壁;
    他的动作,也很娴熟——垫在我脑后的右手,强硬地剥夺了我闪躲的权利。
    什么天旋地转,陶醉忘我的情形并没有发生,我的各种感官还很敏锐,终于,这个绵长的,炙热的,被迫的吻在我急促的、断断续续的喘息中结束了。对于初吻的幻想有过千次百次,那是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泡泡,虽不真实,但我起码可憧憬。而现在,美丽的泡泡全被戳破,什么幻想、憧憬也都破灭。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柔情似水、甚至于连哄带骗都没有。我的初吻就此画上了句号。
    好像用尽了气力般,他以前额轻轻抵住我的发际,右手顺势滑落到我的脖颈,温暖的掌心持续传达着悸动,我们俩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距离,倾听着彼此的呼吸。
    由始至终我没有闭上眼睛,但由始至终我没看清他的表情。
    一直紧紧抵住他胸膛的左手松懈下来,现在可以不用考虑该推开还是拉住,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他是在乎我的,从他的愤怒、嫉妒、强迫,我感觉到一个男人强烈的占有欲;他也是喜欢我的,从他生怕磕疼我的右手,紧揽我的左手,加速心跳的胸膛,我感觉到,即便是在理智已趋于沦丧的最后一刻,他依然有要保护我的本能。
    可他也是自我的,自私的,在没有任何前兆、提示,不给我任何心理建设、准备的前提下,随意索取对我来说弥足珍贵,并且失去以后就再不可能拥有的东西——这就是他希望我给予他的“礼物”?又或者是他宣泄心中不满,对我的一种“惩罚”?
    这个吻对于陆沅来说,可能只是千万个重复动作中的一次;而对于我,虽然不知道它何时发生、怎么发生,但至少不应该是像这样在一个随随便便的日子、随随便便的地方、随随便便地发生。
    楼上传来一阵嘈杂细碎的脚步声,有人走下来,我推开陆沅,抽身离开那个已经放松禁锢的狭小空间,拉开门,向着光亮的地方走去。
    陆沅几步跟上来,不再是强势的拉扯,而是轻轻拽了一下我的手臂,引领我去往车子的所在。
    跨进车厢,系上安全带,我偏着脑袋抵在车窗玻璃上,不想说话。
    就如同霓虹再闪烁,路灯再璀璨,街市再繁华,也掩盖不了夜色笼罩一样;弥漫在我周身的戚戚然,就算不通过言语、眼神、表情、动作,我想陆沅也能感受得到。
    对于陆沅来说,我是一个让他好奇、惊喜,愿意探究、改造,进而喜欢、保护的女孩子,而这一切一切的开始,是源于一个和我名字音近的女孩JOJO。他因为别人的介入,失去了JOJO,所以在我与他人亲近的时候,表现出攻击性也情有可原。
    我不可能跟JOJO比,因为她已经离开,在陆沅心里,她的形象是被固化、被模糊,被神化了的。而在他身边的我,永远会说错话、做错事、惹点麻烦、生点事端。
    只要我存在陆沅身边一天,只要陆沅扎根在我心里一天,JOJO的影子就会一直困扰他和我。
    他吻的第一个女孩是不是JOJO?他吻的最后一个女孩会不会是我?这些问题都如同利刀一片一片割着心房。
    陆沅说的是对的,我不是个玩的起、潇洒的起来的女孩儿,我要的不仅仅是爱情——我有存在于一切凡人身上的贪念——当他暧昧不清的时,我希望他表白;当他开口说喜欢时,我希望他说爱我;当他停留在言语上时,我希望他能付诸行动;而当他真的行动时,我又不满意时间、地点和他的动机。
    陆沅一直用他的理智,他的克制力保护着我,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对我的伤害;而我,无论是从潜意识还是从行动力上,都在千方百计破坏着他构筑起来的保护网。
    我惹他,我逼他,我利用一切能让他嫉妒、气愤、丧失理智的言语和行为攻击他,为了什么?为了证明我有能力撕掉他脸上总戴着的假面具?为了证明他对我的情感比他嘴上说出的深刻?为了证明在这场感情的攻坚战中,我是胜利的一方?
    而最终,当这个男人在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下,终于忍无可忍,我却发现自己的行为除了伤害到自己,也伤害了他。
    他的心,他的情感并不因为他曾经有过的无数过去而比我坚强多少,甚至于,比起一张白纸的我,他更敏感、更脆弱、更没有安全感。
    因为我没有过去,所以还不足以认识到他给予我的珍惜;
    因为我没有过去,所以还不能充分理解他对于我的认真;
    因为我没有过去,所以还不能深刻体会他正努力地希望他能肩负起对我的责任。
    而在这之前,他就像保护一尊珍贵的青花瓷器一样,小心翼翼的呵护,就算不能无时不刻围绕在我身边,也希望在他的提醒和点拨后,我能听从他的建议,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卷入是非圈中。
    而我辜负了他——因为稚嫩无知的冲动,因为年少轻狂的自信,因为不计后果的好胜。
    我稍稍调整了一下靠着玻璃的脑袋,垂眼看向陆沅,从他的脸上,我看不到得意、也没有懊恼,有的只是他一贯的冷峻。我的沉默对他来说,算不算一种控诉?我不得而知。而他那一瞬间,不能自已的激动,却可能算是一种耻辱。
    每个人,做每一件事都存在着利益的等价交换——即便是那些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人,起码多多少少会在完事后,给他们的良心带来宽慰,舒心,这难道就不是一种交换?
    我也是一样:当初我违背自己天性,接受改造,努力学习,利用小吴,是希望自己能变得强大,有一天能帮到陆沅,即使当不了爱人,当个并肩的伙伴也不错;而事实上,这种付出,是基于陆沅带给我巨大的好奇、新鲜、关怀、庇护的前提下的。这种交换,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自愿的,公平的,等价的。
    男女之间的爱情更是如此。没有回馈的爱,不能称之为爱,至少不能称之为完整的爱。言情剧里,或平静,或激动地说着“我不求回报,只希望你能让我呆在你身边,好好爱你”的话,简直是鬼扯!看看剧情发展,哪一个不是到后来面目狰狞地讨债“那么多年,我对你那么好,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感动?”早知今日如此不堪,何必当初信誓旦旦?
    我的心被吸引、被牵绊、被充满的时候,自然也希望对方如我一样,因我喜而喜、因我悲而悲;当我说出最羞涩的告白时,自然也希望听到对方袒露他的心声;当我的心里有爱生长时,自然也希望这份爱在对方心里扎根。
    于是这一切便成了我之后种种或有意、或无心的行为最好的注解。
    帕萨特停在那条被梧桐树叶几近盖满的弄口,我的思绪被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打断。没有解释、没有道别,我打开车门,欠身走下来。不敢回头看,期盼着说不清、倒不明的东西。
    里弄里,昏黄的路灯边聚集着三两只取暖的飞蛾,随着路灯相对位移的改变,我看到两个人影被拉长、缩短、再拉长、在缩短。
    9点对于这个都市来说,还不算晚,2号里楼下在看电视剧;8号里楼上在搓麻将;12号客堂间小孩子在背英语;20号厢房那家夫妻两个好像在争执……如此鲜活的人生百态——而我和陆沅,这一前一后、默不作声的男女,也当属其中。
    陈旧的木质楼梯传来吱吱呀呀不堪重负的抗议,我尽量放轻了步子,不想那楼下失眠的阿婆跑出来跟我理论,今天我没精神,也没气力。陆沅依然一言不发,而我,做了亏心事般,也没了往昔的干脆利落。
    没有窗,也没有灯,狭小的门厅站两个人有些拥挤,我站在门前,抓着把手,心里挣扎着要不要回头跟他道别,还是索性拿钥匙开门进去。
    一只手轻轻搭上我的肩膀,没有用力,只是轻轻的攀附上来,小楼里静的出奇,我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动。
    世上万物,没有绝对好或坏,就如同黑暗常常带给人的是恐惧一样,有时它也会带给人勇气!我转过身,躲在黑暗里,觉得这样就跟小时候把脸埋在棉被里向父母坦白是自己把家里攒的粮票换成了糖人时一样,低着头,小声呢喃:
    “对不起~~~”
    对方显然对我的这声无厘头的抱歉有些摸不到头脑,在我肩膀上的手有细小的动作,但他什么也没接,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今天的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我~~~我~~~”我接不下去 ,要怎么开口告诉面前这个情场老手,他被一个感情经历一片空白的人戏耍?他种种出格的举动,都是被我一步一步规划、逼迫出来的。而现在我竟然还对他有诸多不满意?
    这种话出口,别说对陆沅这种男人,就是任何一个男人,任何一个人都算是一种侮辱吧。
    黑暗给人勇气,也掩盖着某些细节,如果我此刻能抬起头,我想能看到的会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目光,可惜我没有,依然沉浸在如何措词造句的苦恼中。
    “我看过一本书上写,‘男人是视觉的动物;女人是听觉的动物’所以女人更喜欢听甜言蜜语。可你总是很吝啬,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你对我的种种,却又在说,这并不是我一个的独角戏。于是我总是在猜测,总是很忐忑。”
    “也许是一种本能还是什么,我有意无意的希望依靠一些外力,来逼你说出心里的话,当你终于说出来以后,我又开始不满足,希望能听到更多,得到更多。”
    “你说我需要的不仅仅是爱情,我以为你错了,可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我从没像今天这样,在陆沅面前那么彻底地认错,所以当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觉得自己简直是非常非常的了不起,当然也希望得到对方的回馈,可永远跟我唱反调的陆沅,今天也毫不例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又或者,他表现出了,只是我没看到罢了。
    “我承认跟吴愈杰吃饭,对于你来说,我是做错了;我也承认,在心底我希望你妒忌,生气,最好气得发疯,然后意识到我的重要性。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这,就在那种地方,做出……做出……这可……可是我的初吻啊!”
    一想到是初吻,我就悲从中来,声音越来越小,喉咙有些哽咽“你知道,它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有多重要吗?你知道我对它有过多少憧憬吗?你知道,有很多东西失去了,就再也不会有了吗!”一路上,我都没哭,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眼泪反而像断了线似的,收都收不住,难道我的反应真的那么慢?
    原本在我肩膀上的手,慢慢往后下滑,在我背后稍稍带了一下,我整个人就跌进那宽大的怀抱:优质的羊毛大衣摩擦在脸上,异常温暖柔和,我的抽泣令肩膀微微颤抖,陆沅温柔地拍着我的背,伸手把我整个儿包进他的大衣里。他用下颚抵住我的脑袋,用臂膀环住我的肩膀,用体温融化我的悲伤,用抚摸安慰我的心灵——此时此刻,这种气氛,才让我有了些许安慰。
    就在我慢慢平复下心情,以为陆沅会感动于我的客观与真诚,内疚于他的冲动与我的控诉,然后说些让人听得舒心的安慰时,却听到一声叹息不像叹息,嬉笑不像嬉笑的声音说:
    “如果我告诉你,这不是你的初吻,会不会让你好受些?”
    我不可置信地猛然抬头,朝着黑暗里横竖看不清的脸呲牙咧嘴起来——尽管那双异常温柔的眼睛里,充满着释然与体谅、赞叹与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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