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踪迹十年心

第108章


我什么也不顾了,趴在康熙的床头大声哭了起来。
  
  “未名……”康熙吃力的摸了摸我的头:“你能……再叫我一声……皇阿玛吗……”
  
  “皇阿玛,皇阿玛……”我抽抽噎噎地握住他的手,不停叫道。
  
  “好孩子……”康熙话音未落,微握着我的手却忽然一松,一丝平和的微笑定格在脸上。
  
  “皇阿玛!”我想要大叫,却又怕外面的皇子们听到,只能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减小声音。泪水顷刻盈满了掌心。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这位少年时期便去三藩,而后统台湾,平定噶尔丹,修词典,通西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一帝,于北京畅春园清溪书屋告别了历史的舞台,结束他在这个世上短暂而辉煌的六十九年生涯。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康老爷子,一路走好。
  
  
雍正即位
  我擦干面上泪水,戴好人皮面具。又将免死铁券仔细藏好,这才打开房门,望着门前地上跪了一排的皇子王孙们,捏好嗓子宣布:“皇上驾崩了——!”
  
  令人安慰的是,他们的脸上,露出的是真心的悲伤。
  
  不管尸骨未寒就质疑皇位,还是兄弟相残手足无情。但是这一刻,康老爷子,他们并没忘记一个为人子的身份。
  
  众人经过片刻悲伤之后,便齐刷刷地将目光向我投来。
  
  毕竟,现在康熙已逝,临终前只有我一人在房内,那么遗诏便也只有我才知道了。
  
  我看了一眼隆科多,还好这老兄很是厚道的向我点点头示意,我便向后斜退了半步立在他的身后,由他上前宣布康熙遗命:“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说是遗命,其实不过是我方才“捏造”的圣旨。这种感觉太过诡异,听着自己的话就这样变成了史实,我脊背不由得一阵发凉。
  
  话音传完,原本预料的骚动并没有发生,跪在地上的阿哥们出奇的安静。
  
  雨依然下着,势头却越来越大。
  
  雨水顺着滴水檐成小小的水帘一般落下,与地面相撞激起的点点水花纷纷溅在众阿哥的衣角鞋边上。水珠滑下几分,拉出一道似浅非深的水印又转瞬不见。
  
  噼噼啪啪的落珠声似乎就像打在耳边,整个畅春园已是模糊一片。四下蒸腾的水汽把这一切都涂抹上了几分不真实。
  
  有那么一个霎那,我以为我只是一个现代的普普通通的游客,误打误撞闯入了辫子戏的一个场景。
  
  但随后而来的混乱和叫嚣却把我硬生生地拽回了现实之中。
  
  首先跳起来的是八阿哥胤禩。他双目失神,站起来来回走着,口中喃喃念着:“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忽而冲到胤禛的面前,一把拎起他的领口咬牙切齿道:“胤禛,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我和你们一样都跪在外面,能有什么把戏?”胤禛冷冷地低头看了一眼攥住自己领口的那双手,沉声道:“你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拜见新帝的吗?”
  
  胤禟冷着一张脸拍了拍胤禩的肩膀:“八哥,你冷静点。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皇阿玛吧。”
  
  “是啊是啊。”众皇子纷纷称是,胤禩冷哼了一声,恨恨甩开手,率先进了屋子。
  
  众人行过跪拜之后,胤禩忽然起身,绕着我和隆科多走了一圈,忽道:“皇阿玛临终前的口诏只有你们两个人听见?”
  
  “是。”我和隆科多对望一眼,心知来者不善,迅速达成了默契。
  
  “那我们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被某人收买,假传圣旨?!”胤禩神色一凛,厉声喝道。
  
  “八弟,够了!”胤祉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也怕再闹下去对胤禩自己不利,上前一步握住了胤禩手臂。
  
  “三哥,难道你也被四哥收买了吗?”胤禩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一头随时可能扑上去撕咬对手的暴怒的野兽。
  
  胤禟则忽然在胤禛面前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胤祥有些担忧地看着胤禛,但却慢慢走到胤禟身后,对胤禛悄悄比划了一个手势。这个手势我见过他以前用过,是军队里人马部署齐全的意思。
  
  看来这一次胤禛果真是势在必得,不管康老爷子传位给谁,巧取豪夺,他都胜人一筹。
  
  “你们闹够了?”接到胤祥信号,胤禛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屋内众人,缓缓开口道:“朕命淳郡王胤祐留守畅春园,贝子胤祹安排乾清宫灵堂。胤祥,你回护銮舆回城,隆科多,随朕去往隆宗门,跪接先帝灵柩。其余诸人,随行銮舆,不得有误。”言辞威严,不容侵犯,已有了皇帝的俯瞰众生的气势。
  
  好一个一网打尽,京城诸人已尽在胤禛一人的掌控之中!
  
  直到今日,我才真正见识了雍正的老辣手段。
  
  畅春园里所有人等立即被软禁了起来,胤禛临走前突然想起了我,这个康熙临终前见过的最后一人。
  
  “你随朕一道去隆宗门。”他回头淡淡看了一眼我,我连忙跪下谢恩:“谢皇上。”
  
  此语一出,顿觉奇怪无比。以前似乎无比接近的一个人,因为这二字而忽然变的疏远起来。高处不胜寒,这句话诚不我欺。不是人心变了,而是翻云覆雨之间地位巨大的悬殊,强制的臣服与被臣服使人心生对皇权莫名的敬畏。
  
  我快走几步跟在胤禛,或许应该称他为雍正皇帝的身后半米处。在胤禛走过胤禟面前时,胤禟轻轻启唇说了句什么。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低,是胤禛恰好可以听清的大小,而又不至于太大声使旁人听见。眼神中是我少见的讥讽和荒凉,唇角在说话的时候保持了一个讥诮的弧度。
  
  但是,这些天来我已经习惯康老爷子这样的说话方式,所以胤禟的话还是一个字不漏地传入了我的耳中:“皇上,用自己心爱女人的鲜血酿成的美酒,不知味道如何?”
  
  胤禛的身形一僵,但脚下的步子并没有乱。
  
  “好极了。”他的声音冷漠无情,我不知道这一刹他的眼中是否有流光逝过。
  
  顾不上打量胤禟此时的表情,我将头埋得更低,掠过他匆匆跟上胤禛的脚步。
  
  只是那一刻,空气里有淡淡的佛手柑混合着如梦令的浮香,像水面一圈圈扩散的涟漪荡进了鼻腔。
  
  还好出门前没用香水,我庆幸地想。
  
  十一月十四日至十九日,京中全程戒严。二十日,胤禛正式登基,年号雍正。
  
  我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一直被安排服侍胤禛左右。与其说是服侍,倒不如说是被监禁来得更为妥当些。作为见到康熙最后一面的人,对于胤禛来说,我就像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不定时炸弹。只有安排在身边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还好康老爷子之前已经料到此事,德妃为我凭空捏造出了一个身份,倒也瞒过了胤禛的地毯式调查。但是于我的身份,恐怕全天下除了那个怪老头,就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雍正皇帝御前的小太监魏公公,正是他的前妻沈未名,朝中自动请降为佐领的赫舍里?昶海之女赫舍里?未名。
  
  妙不可言,实在是妙不可言。
  
  每当想起这一层层千丝万缕纠缠不清的关系,我总是失声而笑。这样的黑色幽默,如果不是心理素质强健如我,倒是还真有些吃不消呢。
  
  “四哥。”胤祥大步跨进了暖阁,也挟进了一股外面风雪的寒冷。他随手解下披着的落满雪花的银白羽缎斗篷,露出里面穿着的一身浅灰缎面团福长衫。
  
  我上前默默伸手接过他的斗篷,交落我手中的一刻,胤祥礼节性地看了我一眼点头致谢,我却清楚的看见他鬓间早生的一缕华发。
  
  十年圈禁的日子带给他的不仅是难愈的腿疾,更有此生难忘的消沉和失落。还好他的一双眸子依然有着少年时遗留的几分倔强几分好强,明朗如天上的星辰。
  
  胤祥行过礼在椅子上坐定,我按照惯例进了暖阁山水屏障隔出的小间里,从暖炉偎着的架子上取了一包干炒过具有吸湿功效的药包,小心覆在胤祥膝上。
  
  “十三弟,这么大的风雪,可是有急事来找朕?”胤禛将手中批阅奏折的朱笔轻轻搁在铜胎掐丝珐琅笔山上,笑着望向自己的弟弟。
  
  “十四弟已经到京,见到我时他说他会在拜谒灵柩时故意出言不逊,让皇上有机会把自己圈禁起来。但是在圈禁之前,他有话要私下对皇上说。”十三身体略微前倾,沉声道。
  
  “朕知道了。”胤禛蹙起了眉头:“十三弟,你怎么看。”
  
  “十四弟毕竟和您是同母兄弟,虽说和八哥他们走得近,但毕竟还是心里有我们的。”十三叹道:“我想他既不愿负于八哥,又不愿意放下和四哥您的同母之情,所以干脆让皇上将他圈禁起来,这样他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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