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踪迹十年心

第116章


  
  再醒来时,刚一起身就看见坐在对面的胤禛,他把一张小书案搬到了里屋,上满堆满了奏折,他正蘸着朱笔认真地一笔一画地批阅着。
  
  我见他看得入神,毕竟事关国家大事,我也不好贸然打扰,只得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他发呆。他已经四十有余,但是因为一贯的保持素食所以身材保持的非常好。脸上的线条比起之前更加利落,脸颊下巴如刀削斧劈一般,尤显威严。
  
  相比三十岁时初见成熟的皇子,此刻他已俨然是一位沉稳干练的帝王。一举一动之间,霸气暗生。和胤祥不同的是,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深的足迹。除了使他的蹙眉凝思间多了几分沧桑,和我以前所熟悉的他变化并不大。
  
  胤禛原本就有看东西时皱着眉头的习惯,为此我之前没有少笑话过他。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他的眉尖锁得更深,薄唇习惯性的抿紧,朱笔在纸上一顿。
  
  忽然之前的那个小太监从外边提着一个食盒进了门来,隔着大老远的我就闻见了里面浓浓的药味。胤禛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我早已起来,脸上不由一愣。
  
  “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也不叫我?”胤禛搁了笔笑着起身走来替我掖好了被角。
  
  我不想被他发现我有看他,嘴上搪塞道:“我也是刚起来。”
  
  那小太监走了进来,行了个礼将食盒打开,胤禛从他手上接过药碗又坐回了我的床沿。
  
  我这时才注意到书案的一角还有一个药碗,只是已经半冷,上面的热气只剩丝丝缕缕。道是胤禛特意命人熬了两碗,两碗药相互交叉着热,这样我一醒来就可以喝药了。
  
  “来,喝药吧。”胤禛舀了一勺药递到我的嘴边。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从他手中想把药碗接过来,却觉得四肢酸疼,只得作罢。
  
  就着胤禛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药,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那年出塞时的情景。当时我手臂受伤,胤禟也是如同今日一般喂药于我。一时间只觉天道无常,世事魍魉,不堪回首。
  
  彼时我和胤禟,阿纳日和阿日斯兰,言谈甚欢,酒喝正烈。算而今,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或许人在无助迷茫的时候总是容易想起过去,我的眼泪又止不住簌簌落了下来,一颗颗掉入碗中。
  
  “怎么了?是烫着了?”胤禛见我又哭了,手忙脚乱地放下碗,想为我擦去眼泪。
  
  我别过脸,泪却不停。
  
  “未名,未名,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可以让你不再哭呢。”胤禛有些粗糙的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地来回摩挲,语气感慨带着不自信:“我知道我伤你太深……现在弥补,还晚不晚。”
  
  听他这么一说我反倒冷静下来,心中那个黑衣服的小人一下子把白衣小人打倒在地。是了,这十年就算是我沈未名心甘情愿自找的,但是以后的生活,我也有权利寻找自己的宁静。与其坐在这里进退两难,不如先为自己掌握先机。
  
  大抵只有吃过了苦头,人才会学会最爱自己吧。
  
  侧身自己拿过碗喝光了药,将空碗向他怀里一塞一边带着抽噎道:“我说到做到,不过以后我自己喝药,不劳皇上大驾。民女福浅缘薄,担不起这皇恩浩荡。”语气却变得僵硬。
  
  胤禛愣了愣,随后涩声道:“好。”
  
  药效果真不错,只这么一小会儿我便觉得全身微汗,通畅无比。示意胤禛起身,我撑着双手试着站了起来。身体还是有些无力,我小小地踉跄了一步,胤禛慌忙上来扶我,被我一下甩开。
  
  我又走了几步,已经无碍,便自顾自地走到一边的盆架上扭了毛巾浸水洗了洗脸。又自己整齐穿好搁在床头的一套女式外衣,简单梳了个发式,这才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右嘴角上扬对在一边看着我呆怔的胤禛笑道:“之前民女失态,冲撞了龙颜,还望皇上恕罪。只是不知皇上今后有何打算?”
  
  胤禛苦笑了笑,还是低声道:“甄儿的事……你现在不愿的话可以等以后。但是,你可不可以留下来?”
  
  “留下来?我留下来做什么?”我涩然一笑:“这宫里可有我的半分立足之处?赫舍里?未名已经死了,沈未名也服毒自尽。难不成再冒出一个赵未名、李未名么?还是说,继续当我的魏公公,皇上身边的红人儿?你能给我什么,我又能得到什么?”
  
  胤禛被我问住,片刻,才嘶哑着声音道:“是了。我以为我得到了天下,就可以保护所有人。可是十三弟的腿再也好不了了,无论我给他多高的爵位,多尊贵的身份。而你,我竟然还是什么都给不了你。当初我可以尽我所有的给你们一切,但是却不得不面对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现在我终于可以让任何人也不能伤你们半分,但是却已经什么也给不了你们了。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混蛋,一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一个自欺欺人的混蛋!”他说到愧疚深处,右手一拳狠狠砸在床沿上,白色的纱布竟渗出丝丝血迹。
  
  我叹了口气,我们都是任命运摆布的棋子,谁对谁错,现在谁又分辨得清呢。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身心俱疲。不想再为谁为什么再徒增伤心,不如干脆将自己的心紧紧封在一个铁皮盒子里,天下太平。
  
  “我可以留下来,但不是在这紫禁城,而是在圆明园。那里人丁不多,也不大可能有认识我的。甄儿也可以和你相认,但她不能随你入宫。此外,我想在圆明园中挑一块地方依我的设计而建。我还需要得到你的信物,可以自由出入宫中,可以不拜后宫中除了那拉氏外的任何人。还有,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碰我。最后,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我还没有想好,等到我考虑好了,再告诉你。”我留下可以,但是亏,我可是一点儿也不能吃。
  
  我瞬也不瞬地盯着胤禛,他的眸子亮了又灭,反复多次。半晌,他点点头:“好,我都依你。但是,你必须养好了病再出宫。这段时间你在宫里……”胤禛沉吟良久,才继续说道:“你带上面纱,对外我就说是那拉氏的表妹。你回来这件事,我得告诉她。”
  
  “好。”我点点头。对那拉氏我一向敬重,胤禛告诉她也是无可厚非。而且在这宫里我还有想要见到的人,既然胤禛已经答应我了,我便并不急于离开。
  
  
好生弘历
  又喝了几天的药,风寒已好去大半,我便不安分起来,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只是胤禛一直坚持说御医有交待,必须等病根治了才能离开皇宫,我才一直逗留在这大清朝的核心之地。
  
  胤禛这些日子以来将公务全部都带回寝宫处理,有事没事都盯着我,生怕我一不留神就飞了。我早就腻歪他这股子事儿妈性格,故意使了个心眼,每天早上不到日上三竿决计不起来。几天过去,胤禛也摸准了我这习惯,开始还象征性地说上几句早起对身体好云云,后来见我全当耳旁风,干脆便由着我去了。
  
  今儿个我特意起了个大早,乘胤禛还没下朝回来赶紧迅速换好昨天悄悄备下的一副行头,溜了出去。虽然戴了一层面纱,但是心中还是忐忑,好在胤禛已经传下话去,人人都知道宫里来了这么位主子,我的活动便方便了许多。
  
  我在宫里故地重游,正穿廊走院得不亦乐乎,忽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这才想起早上走的太过匆忙,忘记了吃早饭。再一打量周围环境,后知后觉的地发现自己在紫禁城中时隔十年,再度不争气的迷路了。
  
  正寻思着找个太监宫女什么的问问路,从东边却隐隐传来男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心底有根神经突然触动了,我循声而至一处开阔之地,见正中一个应该是书房的屋子正是音源。
  
  观察了附近形式,我弯腰潜至书房的偏僻一角。这样即使有人经过,也很难发现躲在阴影角落中的我。
  
  我熟练地沾了沾口水,将窗户纸弄出一个大小适中的洞方便观察。捅窗户这种事情可是个技术活儿,稍有不慎就可能穿帮。不过这十年来闲的没事没少做这么个事情,家长里短鸡飞狗跳甚至打包不平都有参上一脚,现在不过弄个窗户纸而已,自然不在话下。
  
  屋子里面端端正正地坐了一排的皇子阿哥们,即使十年来从未见过,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弘历。
  我并没有凭什么悬而其神的母性本能,只因为我和他,长得太过相似。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嘴唇,甚至他的一颦一顾之间,都像了我八九分。时而散漫,时而狡黠。
  
  此刻他正一手撑着右颊,歪着小脑袋漫不经心地背着书,和前后左右几个挺直了腰板坐着的小皇子形成了鲜明对比。我不由得会心一笑,看来这孩子的性格倒没继承他那个冷面老爸多少。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你们说说,这是什么意思?”待孩子们背完一段,在台下巡视的先生回到了讲台上,向小皇子们提出了问题。
  
  我这才发现关于老师提问这个问题,古今的学生都是一样的反应。会的志得意满,一双小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向老师,像是拼命暗示老师点自己回答,也好在班上同学面前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不会的则将头埋的低低的,生怕老师不小心点到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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