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踪迹十年心

第130章


  
  我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一块青瓦,质地坚韧厚实,是寻常江南屋顶用的品种。
  
  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这样随性的爬上屋顶,今日一个人坐着,竟徒生出几分萧索的意味。是夜,暗香浮浮,清风袅袅,伸手一捧,掬满把仲春。
  
  “见到故人,想起以前了?”胤禛总是可以毫不费劲的找到我,这次也不例外。他小心在我身边并排坐下,口吻闲闲。
  
  今天中午胤禛在圆明园大宴群臣,包括已经是太子太保的田文镜和太子少保的李卫。我从江南才回来,就被胤禛拉着去赴了宴。
  
  “恩。”我看向湖面,微微一笑:“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但是回头想一想,却发现自己已经走了那么远。”
  
  “今天蒙古使节来了,甄儿嫁给多尔济塞布腾后过得很好。他们本就心意相通,再加上又有阿日斯兰他们在那边照料,不用太担心。”胤禛以为我是想起去年出嫁的甄儿,安慰道。
  
  “我知道。”我冲他笑笑:“这门亲事可是我亲自点头的,若是有一丁点儿不放心,我也不会把甄儿嫁给那小子。”想起当时塞布腾红彤彤的脸,我就不由得一笑。
  
  “白天李卫那厮也太不给朕长面子了,见到你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胤禛故意打岔,叹气道,语气中却是带笑。
  
  “还不是你故意让他和我撞见?还好我二哥回老家结婚去了,否则看到他,估计下巴也得脱了臼。”我一想起李卫今日那副青天撞鬼的脸色,就忍不住发笑。
  
  “可惜十三弟没能来,今年园里的梨花开的特别旺,他看见了一定很是欢喜。”胤禛神色一黯,看向东边的梨园。
  
  胤祥的身体已经完全垮了,旧伤新病一起发作,自初春便一日重似一日。
  
  “上次见他,还是去年。”我低了头,十指交握在一起。
  
  “他是不愿你看见自己病怏怏的样子。”胤禛握上我的手,手指却随着他说出的话不由自主的慢慢锁紧:“他以前是带兵阿哥,横刀跃马,过的是烫酒快意的日子。可是现在……而且朝中事务繁多,他本就身体不好,若是悉心调理或可慢慢好转。可是他却偏偏不听,操劳过度。他为人耿直,在朝中树敌不少,办起事来暗地里使的绊子不少。别人都看见他铁帽子亲王受尽恩宠,却不知他也难做。”
  
  胤禛极少会与我提起这些事来,想必也是藏掖了许久,今日触景生情不得不发。
  
  “说说吧,江南他们如何?”胤禛见我沉默,忽地一笑申述揉了揉我的头发:“你这一去便是一个月,还不快速速汇报来。”
  
  “这还用说么?不用想也知道你的十弟自然安安心心做他的土财主。每日闲极无聊,日上三竿才起来到他的万顷良田里打个转悠,又回屋继续吃好的喝好的去了。”我一想到老十那副急速发福的身材就止不住摇头:“看来男人还是忙碌命的好。”
  
  “你说什么?”我最后一句说得太快,胤禛同学很配合的没有听清楚。
  
  “啊,我说我也想做这样的土财主。”我斜了眼胤禛在薄衫下隐约勾勒出轮廓的紧致的腰围,吞了口口水打哈哈道。
  
  “还有呢。”胤禛识破了我的小把戏,哼了哼没有戳穿我。
  
  “胤禟改当了教书先生,每日领着一帮小不点们伊咿呀呀的读《论语》。”
  
  再见胤禟,他正像模像样的站在讲台上给二十几个坐得端端正正的半大小子说着《论语》,但眼中的散漫闲懒还是一览无遗。
  
  看见我笑吟吟站在门外,他差点儿没从讲台上一头栽下来。
  
  “恩,今日便说到这里。你们回去,把今日所学内容抄二十遍,默诵五遍,明日我再检查。下课。”胤禟干净利落的结了课,穿过一群沸腾的孩子跑到我的面前站定:“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么?”我双手环抱,歪着头冲他一笑。
  
  “看来你这教书先生做的有滋有味的嘛。”我看着孩子们三五结伴四散而去,唇边带笑。年岁增长,倒是越来越喜欢小孩儿了。
  
  “出来后才觉得这天下之大,海阔天空。世上可做之事太多,现在我就想教教书,没事时养养鸟种种花,倒也闲适快活。”胤禟学我双手交抱胸前,云淡风轻一笑。
  
  胤禟其实就和老十住在隔壁,两人的屋邸装饰却简直天壤之别。在一扇金光闪闪的大门和一扇黛色雕花门前,我很容易的便选对了门户。
  
  我环视胤禟的院子,倚墙角边低低架起来的一树藤萝,现在已经开出了大片大片的紫色的花,诱人的攀藤而上。再前去一点,有一个小型的花圃,里面种了好些花,此刻争奇斗妍,千娇百媚,煞是好看。
  
  “你先随便看看,我去泡茶,新鲜的碧螺春。”胤禟笑着看了看我,便向屋内走去。我一个人闲得无聊,便在院中信步而走。忽听得身后有人道:“天气真好”,警觉反身,却看见一只装着八哥的鸟笼。
  
  那鸟笼是用梨花木做成,一共二十四根笼柱。每根笼柱上分别用极细的纹路雕了美人图,倒还真是符合某人一贯的精致奢侈风格。
  
  方才发声的那八哥就立在笼中的横柱上,横柱是黄岫玉石做成,剔透玲珑。边上搁一薄胎白瓷小碗,里面干干净净地盛着半盏清水。
  
  那八哥倒也有趣,见我欺来,也不认生,反而像是有了观众一样表演欲大增,起了诗兴,像模像样地吱吱喳喳道:“秋来鸿雁冬来雪,皓月清风只等闲。唯作天地一逍遥,留待天青还樽前。”
  
  我见它有趣,随手折下一截藤茎,穿过笼柱缝隙去逗弄它。那八哥扑棱了几下翅膀,又是一扬脖:“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却道多情还无情,对阶数、明前雨。”
  
  我手中的藤条一停,半截手指不觉伸入了笼里。那八哥瞅准时机狠命一啄,我条件反射抽回手,再看上面已经流出了几点鲜血。
  
  “好你个八哥,竟然敢乘人不备!”我将藤条穿入笼中,四处乱打一气,直扰得那八哥在笼里上下乱窜,解气得很。
  
  “你,给我老实听着。乖乖学的话我就不与你计较了。”我用藤条打了打八哥的脑袋,它倒像是听懂了我说的话,安静收了翅,歪着脑袋一双小眼狐疑地瞪着我。
  
  “来,跟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男人四十一枝花。”我耐心的一字一句慢慢念叨。
  
  那八哥倒也争气,没过多久便学会了。我满意的拍拍手,这才走到了院子的石桌边坐下等着胤禟。
  
  “来了,依你的习惯,三道茶。”胤禟笑着端了茶来,放在我的面前。
  
  “谢谢。”我颔首,笑着接过茶。
  
  “你最后见到八哥了?”胤禟也不客套,单刀直入。
  
  “恩。”我点点头,低头专心喝茶。茶叶沉在杯底,像是历经了一冬的沉淀。
  
  狱卒利落的在房门外落了锁,听见响动,隐没在阴影中的胤禩慢慢转过了身。
  
  “是你?”胤禩见来人是我,颇为意外。但转瞬又换作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微笑:“我这里也没什么好茶招待,只能委屈你了。”
  
  我走到离他较近的一个位置上,俯身用食指在椅面上一划,便拉出一道痕迹。
  
  我皱着眉盯着指尖的一层薄灰道:“我听说胤禛吩咐过宗人府要每日一打扫你的屋子的。”
  
  胤禩最爱整洁干净,胤禛并没有想要为难他的意思。
  
  “那些人还不个个都是势利的主儿,当然是见我此刻大势已去,人人恨不得都上来踩一脚,又怎么会有那份好心来派人打扫屋子?何况你的皇帝每日忙于处理国家大事,自然也无暇顾及这等微末了。”胤禩淡淡一笑,不怨不怒:“莫说是我,就是我的那两个兄弟,现在的日子只怕比我更难过。”
  
  “他们是你的兄弟,其他人就不是么?”我冷笑一声,走到了他身后。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胤禩的腰杆挺得笔直,蓝衫逆光,愈发显得清隽修长。这个人一生都是如此骄傲,骄傲到即使身陷囹圄也依然要将头扬得高高。
  
  “就算如此,你还是对他们也有算计的吧。”我眼带讥诮,看着胤禩的脊背略微一僵。
  
  “那又怎样,他们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我不过是在提醒他们自己的责任。”胤禩仍旧没有回身,头扬得更高了些,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此刻微眯双眼看着天花板的表情。
  
  我幽幽叹了一口气,胤禩笑道:“叹气做什么。你此刻圣眷正浓,而且胤禛他也会待你不变这一生一世,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原因要叹气。”
  
  “我是在想,你这一生营营,可有真心?”
  
  胤禩身子又是一僵,背着身我看不到他表情,却觉得那身影寂寞起来,陷入沉寂之中。
  
  我以为他不再作答,开口想问另一个问题,却没想听见他低不可闻地说了声:“有的吧,有的。”声音极低极轻,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紧追了一句:“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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