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博士也有春天

  
  她轻轻叹气，无意中回头，却看到餐厅玻璃窗里坐着的，竟然是沈皆然和Andrew，对面还有一个女人，虽然只有侧脸，看得并不真切，何苗苗还是一眼认出，是沈皆然的前妻——于露。
  
  何苗苗下意识想要躲开，Andrew这小东西眼尖，看到了她，立刻站在沙发上挥舞着小手叫她，沈皆然和于露也转过头。看到何苗苗，沈皆然似乎有些慌乱，不过只是一霎那，旋即微笑，招手示意何苗苗进去坐。
  
  何苗苗无奈，只得进去，Andrew跳下沙发，扑进何苗苗怀里，叫道：“我妈咪来了！”
  
  何苗苗抬头冲于露笑笑，于露微微欠身，优雅地点头微笑：“你好。”她穿着烟灰色低领毛衣，黑色短裙，头发随意绾起，有几缕落下凌乱地扑在后颈，透过阳光看，像是金色的一样，比起十年前见到的样子，更多了几分成熟性感。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何苗苗本想打个招呼就走，Andrew却扯着她的衣服不肯松手，圆圆的眼睛眨巴着：“苗苗阿姨，我要跟妈咪回英国去了。”
  
  何苗苗大吃一惊，转头瞪大眼睛看沈皆然，他却低了头喝咖啡，不肯与她目光相对。于露站起身把Andrew抱过来，笑道：“孩子总是跟妈妈在一起好一些，英国医疗条件也好一点，皆然他工作又忙，这样对大家都好。”
  
  何苗苗明白孩子是妈妈身体的一部分，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了，可是对沈皆然来说，失去Andrew也必然是很大的打击。她看沈皆然一眼，却见他低着头神态寡淡，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
  
  于露大概是看出何苗苗心中所想，笑着解释：“其实是皆然主动要求让Andrew跟着我的。一接到他的电话，我立刻就请了假买票回国。之前让Andrew和皆然一起回来，是因为我想，我毕竟还有Alex，哦，是我的boyfriend，当然他也很喜欢孩子。而皆然总是一个人。”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何苗苗，又笑道：“不过现在看，有你陪着他，我也就放心了。”
  
  何苗苗一愣，忙想解释，却听到“哐啷”一声，是沈皆然手中的咖啡杯碰击托盘的声音。他抬头皱眉：“露露，别乱说，何博士已经快要结婚了。”
  
  于露转头疑惑地看沈皆然，很快又微微笑起来：“抱歉，我唐突了。”
  Andrew却不依不饶，仰头看着何苗苗：“苗苗阿姨，我走了的话你是不是就能和爹地在一起了？幼儿园的小胖说没有阿姨愿意和拖油瓶的爹地在一起，我要是走了，爹地就不用拖油瓶了。”
  
  何苗苗觉得十分尴尬，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得好。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苗苗”，她蓦然回头，是方远！
  
  
一个人
  方远看到沈皆然，又看到抱着Andrew的于露，心中已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他伸手揽住何苗苗的肩膀，笑道：“沈教授，你好。”
  沈皆然用手指按按额角，也站起来冲方远伸出手：“方医生，你好。”
  
  何苗苗悄悄扯扯方远的衣角，示意他快点走。方远却像是完全没有觉察到，又转向于露笑道：“这位是？”
  沈皆然眉头微拧：“这是我的……这是Andrew的妈妈。”
  
  方远装作恍然的样子，忙伸出手去，于露也只好腾出一只手与他握手，点头道：“你好。听皆然说方医生救过Andrew呢，一直没有机会当面感谢你。”
  何苗苗有些赧然，低头不语，方远摸摸Andrew的小脑袋说：“没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
  
  沈皆然犹豫下，转向于露道：“还没给你介绍，其实方医生是……”
  “我是苗苗的未婚夫，婚礼定在5月21日，欢迎你们来参加。”方远紧了紧揽着何苗苗的手，笑意从容。
  于露一脸惊讶，像是完全出乎意料，她忍不住转头去看沈皆然。
  
  沈皆然的眼神暗了暗，转而淡淡笑道：“恭喜，我一定去。”他看了看于露和Andrew，又说：“于露和Andrew过两天就要回英国了，恐怕去不了。只有我到时帮忙带到了。”
  
  何苗苗只觉如坐针毡，心神不宁，终于忍不住按住方远的胳膊，向沈皆然他们笑了笑道：“我们还有点事要先走了。不好意思，打扰了。”
  沈皆然忙点头，方远似乎还有话要说，手臂上却被何苗苗狠狠拧了一记，也只好笑笑告辞。
  
  还未转身，又听Andrew小小的声音可怜兮兮地叫：“苗苗阿姨……”
  何苗苗总是心软，又转回来，凑近亲了亲Andrew的小脸，抬头艰难地问沈皆然：“真要把Andrew送走？到底为什么？”
  
  沈皆然已经坐下，神情颓败，垂下的目光盯着咖啡杯中的漩涡，一言不发。
  
  “苗苗。”方远的手抚在何苗苗背上，轻声道：“走吧。”
  何苗苗无奈，只好捧着Andrew的小脑袋亲了又亲，冲沈皆然和于露道了别，才被方远揽着离开。
  
  于露似乎还有话要说，沈皆然轻轻咳了一声，她也只好抿了嘴，用笑意掩饰。
  
  等到何苗苗他们已经出了门，消失在视线中时，于露才轻声问：“你一个人，撑得下去么？不然还是跟我们回英国吧。”
  “回到英国，也一样是一个人，还不如在这里，虽然还是一个人，可总感觉是在家里。也有人牵挂。”沈皆然不去看于露的眼睛，自嘲地淡淡苦笑。
  
  “你什么都没告诉她？”于露犹豫下，问道。
  “告诉她做什么？她过得幸福，不是挺好么？”沈皆然出神地微笑，陡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直直看向于露：“你不要管。这是我自己的事。”
  “好吧。”于露轻叹，轻轻摇头，低头看怀里的Andrew，柔声道：“去，再好好让爹地抱抱你。”
  
  何苗苗被方远牵着手，心中疑虑重生，沈皆然怎么舍得把Andrew送走，她怎么都想不通。她还记得Andrew昏倒时沈皆然狂乱的神态，记得沈皆然说过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Andrew慢慢长大成人，他应该早已把Andrew当成了精神寄托，难不成真的是为了和自己在一起？
  不可能，何苗苗立时否定，忍不住笑话自己自作多情。更何况自己喜欢Andrew，又怎么会为这个原因拒绝他。他心里也应该很清楚。
  那到底是为什么？
  
  何苗苗百思不得其解。
  
  方远看着何苗苗脸上的表情变换，时而凝眉，时而哂笑，时而喃喃自语，禁不住抬手搂住她的腰，低头轻唤：“苗苗。”
  何苗苗如梦初醒，抬头对上方远的目光：“哈？怎么了？”
  
  “苗苗。”方远认真看着何苗苗的眼睛，她瞳仁儿漆黑明亮，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倒影，方远真希望何苗苗心中也如此刻的瞳孔中一样，只有自己一个人，再没有也容不下旁的谁。可是他知道不可能，这让他心中刺痛，抿了抿唇终还是沉声问道：“你在想什么？……你还想着沈教授？”
  “啊？没有！”何苗苗忙慌乱否认，转头不愿与方远对视，小声责怪：“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呀？”
  
  方远喟然，低头沉默片刻，抬起脸的时候又换上惯常的阳光笑容：“是我胡思乱想了，对不起。”他低头吻了吻何苗苗的额头，又嬉笑道：“好老婆，你别怪我，也别多想了。”
  
  “嗯。”何苗苗莫名有些心虚，挣出方远的怀抱，把手放进他肘弯，笑道：“快走吧，早过了预约的时间了。”
  
  何苗苗是想着沈皆然，可她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她觉得自己只是出于对同事和朋友的关心，自觉没别的什么想法，如果把沈皆然换成史教授或者别的相熟的同事朋友，她也一样会替他担心。更何况她那么喜欢Andrew！
  
  可是这样的话她不愿跟方远说，怕他多心，解释起来又颇为麻烦。何苗苗一向怕麻烦，她宁可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自己一个人在心里头慢慢消化。
  
  本想见到沈皆然再去问问，去了科里几趟居然都没碰到他。虽然已经放假，可沈皆然的日程表里一向没有“假期”这两个字，除了极为特殊的情况，他基本都是雷打不动按时上班，延时下班的。
  可是差不多一个星期，都没见到他。何苗苗想了想也明白，Andrew要走了。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上面，沈皆然一定还是舍不得，也许是想用最后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孩子吧。
  
  何苗苗心中不免有些感伤，对于离别，她一向有着强烈的天然的恐惧。从小时候最疼爱她的外婆去世，到突然得知沈皆然飞往了万里之外的英国，身边在意的、重要的人突然到了很远的地方，远到见不着，触不到，思念满溢却无从表达的感觉，何苗苗真是打心眼里害怕。
  
  因此她明白沈皆然现在的心情，现在是科技发达了，越洋电话可以每天打，视频电话也可以清楚看到对方的样子，真的想不过了，坐上飞机，十个小时后就能见面。可是在不在身边，真的是不一样。
  
  晚上回到家，不是一个人，有什么高兴的事，也可以和他分享，加班的时候看看窗外，天色渐暗，想到他也许还饿着肚子，便急着给他带饭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