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公子

第45章


我才猛然发现,我过去的十五年都是白活了,白白糟蹋了。”
“那一年,你溜下了山,我发现你不见了,就象有人在刀割我的心。我才发现我只求剑道,却疏忽了你。我平生第一次知道怕,怕你走丢了被山猫叼走了,怕你溜出山遇上劫匪,又怕是仇家溜上山抓走了你。我想去寻你,又怕你半路回来错过了你。你走了整整一年,我担心了整整一年。当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一下子就傻了,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担心,你知道什么叫担心?那一天,你愣怔了半晌,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畜生,你要再敢踏出苦思庐一步,左脚迈出我斩断你的左脚,右脚迈出我砍断你的右脚。我好心好意把步亏介绍给你,你却破口大骂:“你交的都是什么朋友,一个个如同粪坑里的蛆,臭不可闻!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在朋友面前丢尽了面子,那一刻我简直无地自容。”
“你走了,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错了,我错在哪里?我想我是对你太宠溺了。我事事顺着你,只是因为我心有歉疚。我入狱时,你才八岁,一个人在外边挣扎求生,吃了那么多的苦。我实在不忍心再训斥你,说你一声不是。可是你的离家出走,却让我醒省了自己的错误。那一天,你突然笑着出现在我面前,我真想把你抱在怀里,告诉你我是多么想念你。可是我马上想起来,我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再这样娇宠你,让你为所欲为。我板起脸,第一次训斥了你。我知道你很不高兴,当时你的脸色很难看。可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这样,毕竟我是你的爹。我不能放纵你,让你一步一步走上邪路,让步亏一样的奸诈小人给毁了。从那以后你沉默了许多,也乖巧了许多,肯一个人用功,认认真真的练剑。那时候,我还暗暗心慰,以为自己用对了方法。”
“我拼命练剑,只是因为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乏味的日子,这山谷就象一个囚笼让我欲飞不能。我发誓,我一定要打碎这束缚,飞到外面的世界去。那里的生活,才是真正的人生。我已经吸髓知味,放不下,丢不了了。”
“到了你二十二岁那一年,在你生日那一天,我取出自酿的果酒让你尝,你却忽然掏出一葫芦更香更醇的酒。我知道你又偷偷下山了,但这毕竟是你的生日,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扫了你的兴。我还在想:等等吧,等过了这几天,我再找你好好谈谈。我至今记得那天的酒好香,你的样子好乖顺。”
“用‘京华一梦’泡出来的酒当然香。京华一梦,五年才长一尺,十年才开花,二十年才结果。它的花嗅一嗅,就能让人昏睡一宿,一瓣花就可以让一头大象失去知觉。你喝了二十七瓣京华一梦泡出来的酒,我就不信你还能站起来。只是可惜,浪费了二十七瓣无价的花。”
“当我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石洞,琵琶骨被铁链锁住,再也不能动弹。当时我很惊讶,更愤怒,我以为这下三滥的手段,是哪一个仇家找上门来,趁我酒醉,下了毒手。直到有一天,有人从我头顶的的洞里系下一竹筒清水、一竹筒米饭。”
“那是步石栓,步亏的侄子。我让他住在这谷里,每日给你送点吃的,没想到他倒记得清楚。”
“我以为是你,以为你来救我了。我拼命大喊,希望你能听见。”
“我听不见,那不是我。”
“直到那个时候,我仍然没有怀疑到你的身上。我还担心你也遭了毒手,我对他说:孩子,你能救就救,不能救你就走吧。我不能因为我,而连累了你。你是我们冷家唯一的血脉了,我可以死,你不能。”
“这些话,步石栓对我讲过。我对他说:你告诉那个老家伙真相吧,让他死了这条心。”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为什么?!”冷凋零浑身一颤,猛地咆哮起来,没有色泽枯发象铁链一样抖个不停:“我被两道铁链锁在这里,哪怕动一动手指,也痛彻心菲,可我不怕。我一世英名,付诸东流,在这黑幽幽的石洞里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我仍是不怕。我害怕的,担心的只有你。可你为什么要说出来,让我唯一的寄托也化成泡沫?!听完步石栓的话,我的整个身心都坠入了深渊。造孽呀,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畜生?我开始绝食,我不吃不喝,我想:但凡你有一点点良心,你就会来看我。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我让你活着,不是想听你那些没用的废话。”冷独孤冷冷道:“我让你活着,只是想告诉你,没有你我一样活着,而且活得更好。”
“是的。”冷凋零点点头,怆然道:“后来我明白了,想通了。你早已不把我当作父亲,又怎么会来见我?如果有一天,你肯来见我,一定是功成圆满,来羞辱我,讽嘲我。你哪里还肯听我说话?我等啊等啊,终于死了这条心。自从我醉倒,到今天,已经有多少年了?”
“七年。”冷独孤盘算了一下道:“七年零三个月,我出谷时刚好二十二岁,而三个月前我庆贺了我二十九岁的生日。”
“呵呵,时光过得真快。那么你今天来是因为善心大发,忽然想起了我,,还是你功已成名已就,觉得有资格污辱我了?又或者你觉得留着我,终是心头一患,不如除之杀之?”
“都不是。”冷独孤不急不缓道:“一来,我到这里,是你引见一个故人。”
“谁?”石波清一进来就没有说话,不是他不想说话,而说不出话。眼前的一切,让他悲哀、愤慨、震惊,以及窒息。现在冷凋零问起,忙站了出来,拱手道:“在下石波清,祖父石千点曾与前辈有一面之交。”石家对冷凋零可谓深恩,可他不谈这些,不提这些,只以一面之交淡淡带过。
冷凋零听了,却是一震:“石恩公的孙子?你怎么会来到这洞里?”
石波清苦笑。不等他答话,冷凋零已然明白,捶胸而呼:“二十年前我害苦了千面圣人,如今却又连累了你!”他明知不可能,仍存了一丝侥幸,恳求道:“儿啊,石家对我曾有大恩。你要杀便杀了我,以我的性命换这石家后生一条生路,如何?”
“不能。”冷独孤很干脆地拒绝了:“石家对你有恩,与我何干?”
“你……”冷凋零为之气结,指着冷独孤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冷独孤嘴角扯动,似笑非笑了一声,道:“爹,你也别生气,我带来的可不止这一个人。你不是总说海天一剑冠绝天下,可等你求剑有功,徐雪明却已一鹤归天,不能两剑相较,成为你一生的遗憾吗?这次儿子就如了你的愿,让你看看到底是冷家的寒意剑厉害,还是徐家的海天剑法高明?”
冷凋零本是剑痴,一听顿时一振,连白蒙蒙的眸子也有了些许光彩。“许家的后人也在这里?”
马飞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道:“在下马飞,使的正是海天剑法。”徐家的传人怎么会姓马,冷凋零一愣,不过狂热盖过了他的疑惑,连声怪叫:“好,好,没想到老夫到了暝眼之际,反能一睹海天剑法的精髓。”
他出道时,徐雪明已经封剑,但那些神奇的传说并没有因为他的退出而黯淡。冷凋零一生都以他为楷模,超越徐雪明是他一辈子的梦想。他也曾寻访徐家的后人,但却大失所望。如果徐雪明当年真的使的是这等二流剑法,那些关于他的江湖传奇就根本不可能存在。
可徐雪明确实不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他曾经真实存在过,在他认识的高手中,有的甚至是冷凋零的师尊、长辈,他们没必要对他这毛头小子撒谎。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徐家的海天剑法已经失传,徐家后人学的根本就不是海天剑法。
不能一睹天下第一绝技的风采,对冷凋零来说始终是块心病。现今听见海天剑法又现江湖,就象猫儿闻到了鱼腥,他哪还管他是姓马,还是姓徐,一味催促:“快,快,要比就快比,我等不急了。”
石波清向小马示意,小马点了点头。刚才他们故意走得很慢,就让马飞有足够的时间回气。可当小马真的点头,石波清的心却一沉。
回气快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好比注水,一缸水和一碗水所用的时间自然是不同的。石波清知道小马功力浅,可没到竟浅到这种地步。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拼了。
拼了就拼了吧,死了就死了吧。小马一咬牙,一招“轻鸥数点千峰碧”,荡起一片剑光,剑分两色,白色轻盈,似海鸥盘旋。碧色沉稳,如岳峙山凝。冷独孤长笑一声,拔出转魄剑。
剑呈白色,但却不是纯白,白里透青。剑一出,石洞里就象忽然下了一场雪,冷风刺骨,寒气逼人。寒意剑以意驱剑,剑未出,剑意已迫进每个人的毛孔。他每挥一下,寒意便浓一分,几乎连空气都冻住了。
两人两剑相击,相撞七下,却只发出当的一声。冷独孤泰然不动,小马却退了七步,才稳住身子。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论剑法,冷独孤不如他,可杀人的不止是剑法。冷独孤剑锋上有一股阴寒的内气,在两剑相交之际,已经袭入他的经脉。他出了力,可不但不热,反而冷,冷得每一个毛孔都闭了起来。
马飞知道不能停,越停寒气越重,冷独孤的剑就越难防。他长吸一口气,又使出“水接云山四望遥”。海天剑法以灵逸为骨,马飞这七剑却一剑比一剑慢,一剑比一剑僵。他冷,冷得手脚僵硬,四肢冰凉。
这是什么鬼功夫,这是什么鬼打法?
自己的剑法根本无法施展,这一仗还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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