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情劫

烁城军营——
    深夜时分，一条人影在戒备森严的军营出现，以迅速的动作转入其中一顶深绿色军帐里。
    “出了什么事？”帐内的主人尚未休息。
    “将军，据密使回报，郭帅出事了！”男人拱身道，“随郭帅同行的三十人全死了！”
    徐策一愣，直觉地接过对方手中的信，立刻将信摊开，仔细读完每个字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信中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迷咒般在徐策心中回荡。
    郭琛航被擒，墨凰国便失了匡复正统的威风。
    徐策握着手中的信百感交集。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营帐——
    “将军，大事不好了，秋钰国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
    城墙内一阵骚乱。
    城墙外火把通明。
    江无夜的目光凝视着城墙上插满的敌军旗帜，忽然从马上拿起弓箭，三箭齐发，弓似满月，箭如流星，一面大旗连同着半截旗杆倒了下去。
    紧接着，城头出现一排弓箭手，一人举旗喝道：“放！”
    几十支箭羽如雨而下。
    韩骏急忙上前护江无夜。
    江无夜带来的精兵动作迅速，手举盾牌，从盾牌中射出□□直射城头。
    片刻后，一个男人被推往最前方。
    因为距离太远，徐策一时间看不大清楚他是谁，凝眸细看，眉心高耸，终于认出那个人来，“速速收箭！”
    “是郭主帅！”
    “真的是郭帅！”
    顿时，城外一阵欢呼，城头乱作一团。
    江无夜对着城头，朗声大笑，“啧！少了郭琛航当护身符，你们的表现差劲得让我吃惊！”
    距离江无夜最近的一个神弩手将手中的□□交给他。
    江无夜缓缓抬起手，□□瞄准最前方的郭琛航。
    四周，安静得让人微感窒息。
    空气像凝结一般。
    柳芊芊快马奔来。
    她不喜欢半途而废。
    思量再三，她选择留下来。
    柳芊芊所在的位置正是墨凰神盾营守备并未顾及的一死角。
    她从马鞍上摘下弓箭，一箭如电，射向城头的徐策。
    徐策蓦然被这一箭射中后心，整个人翻身坠城。
    江无夜看向来人，他紧紧盯着柳芊芊，准备射郭琛航的一箭垂下，目光无比清亮，嘴角漾起轻笑。
    黑色的发与紫色的披风互相辉映，江无夜凛然威严，冷峻如风，扬起右手，指向墨凰国的方向下达命令，“杀！先夺回烁城，我们再踩平它墨凰国，让墨凰从此从历史上消失！”
    一声令下，秋钰军蜂拥而上，朝对面杀了过去。
    相对于秋钰军队的上下一条心，少了主帅和将军的墨凰国军队此刻显得有些慌乱，直至秋钰军攻城掠地也未摆出一个像样的阵形。
    墨凰国军队几乎都处于震惊的状态中，甚至还来不及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就看到秋钰军已经挟带着千军万马之势朝城门的方向攻了过来——
    仅用三个时辰，秋钰国便将失陷的烁城夺回。
    秋钰国的军队并未在收复烁城后停手，而是势如破竹直攻墨凰国的国都墨凌。
    子时三刻。
    “秋钰军破城了！”
    一声高叫后，墨凌城内乱作一片。
    秋钰国的士兵如潮水般涌进城来，见人便杀，见财就抢。
    “求求你，放过阿婆……阿婆的眼看不见……”
    大街拐角处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哭喊。
    忽然剑光一闪，一个秋钰国士兵的头颅落地。
    失去了钳制，女孩来不及思量任何事，马上扶起阿婆往人群奔走的方向逃。
    青丝翻飞，衣袂飞扬，柳芊芊手握青剑，她看向染在雪亮剑上的鲜血，仿佛置身于迷雾中找不到出路。
    一时间，哭声，喊声，惨叫声，混乱杂章。
    被点燃的屋舍……
    还在流血的尸体……
    失散了父母的孩子……
    这里已不再是昔日那富饶繁华的墨凌城。
    一切都已淹没在战火硝烟中。
    每个人都只能在血海中苦苦挣扎，直至灭顶。
    这场战役才开启不久就立刻分出了高低。
    墨凰国节节败退。
    他想要的，即能得到。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一如现在。
    江无夜率领部下浩浩荡荡走进墨凰国的皇城。
    庞尔源，墨凰国主君。
    秋墨一役，死伤无数。
    是否要投降才能保住他墨凰国士兵们的命？是否真要投降才能保住墨凌？
    “既然败了，我们投降。”庞尔源做出了决定。
    败势既已无法挽回，那么至少不要再添白白送死的亡魂。
    江无夜在火光前站定，赤红的火苗，轻轻飘摇，映照着他的紫衣黑眸，映照着他冰冷的容颜，俊颜闪现出淡淡的失望，“这样就投降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庞尔源的脸上掠过一阵狼狈的神色，两军胜负已定，他也不愿多说什么激怒对方。
    庞尔源道，“我军愿意投降，你无需多加挖苦。”
    江无夜冷嗤一声，觉得庞尔源所说的话十分荒谬可笑，他的目光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投降？”
    庞尔源神情凝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已分出胜败，他也承认了失败，秋钰国还想怎么样？
    江无夜轻轻旋身，他深沉的双眼中，燃烧着一股幽暗的火焰，“杀鸡敬猴这个成语，庞主君应该很清楚才是。我要杀光你们，当着其他众小列国的面，将你们通通剿灭！也好让其它边境之国牢牢记住这个教训！免得过不了多久几个小国又聚在一起叽叽喳喳，随便想个名目挑起战争，你们不嫌烦，我可没兴趣三天两头往这边跑！”
    他深邃双瞳里涌现一股噬血寒意，唇轻启，吐出刀刃般冰冷的命令，“参加了秋墨之役的所有墨凰国士卫连带家眷九族，一个也别留下，于十日后在我秋钰边境之线集体坑杀！”
    北方之国常年积雪。
    墨凰国的风也显得极为凛冽。
    树上浓厚的枝叶总是温暖的。
    落叶努力地想得到大树的认可，想告诉它，即使北风凛冽，自己依然可以屹立。
    但落叶的努力和坚持，却总是那么苍白无力，终究抵不过北风，终究只能飘落。
    柳芊芊折下一根树枝在雪地里画了一个圈，似是觉得有趣，她又在那个圈里画了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如棉絮般的雪花依然不停地飘落，一点一点地将她画出的图像覆盖，那图像存在的时间很短很短，然而，她不停地画，追求的似乎就是这样的短暂。
    冷冷的空气中没有任何的声音及人影，只有静默的白雪陪在她身旁。
    终于累了，她扔掉手中的树枝，看向不知疲倦往大地洒下雪花的天空。
    好漂亮的天空。
    从来不曾好好看看这北方的天空。
    原来它是这么澄静美好。
    她看着那天空，看着那白雪，竟看得入了迷，一动不动。
    江无夜静静地站立在回廊前，冷眼端看那在庭院里悠然自乐的柳芊芊。
    雪落在她的发上，点缀了她如黑墨般的长发。
    她到底在做什么？！
    眼看天色已渐渐昏黄，她竟站了四、五个时辰而不自觉。
    可笑的是他竟也陪着她站了如此长的时间。
    瞥见柳芊芊摇晃的身子，未多加思索，江无夜以上乘轻功穿越雪地，扶住了她几欲坠地的身子。
    “你一直站在这儿做什么？”他敛眉。
    看见江无夜，柳芊芊顾不得问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心中那股莫名的空荡让她只知道自己好想抱紧他。
    纤纤素手环上了他的颈项。
    她将自己埋进温暖的体温中，恣意汲取他的气息。
    “怎么了？”他静静地任她抱着。
    柳芊芊抬起头对上他低垂的眼眸，轻声而有些落寞地回答，“这么洁白的雪地将要染上红艳鲜血……实在是太残忍了。”
    “残忍？”他突然松开环住她的手，将她推离。
    他看她的眼神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一个让他非常、非常痛恨的陌生人。
    “如果今日角色对换，他墨凰国会如何待我秋钰国？”他的目光沉冷，“只是放掉一个郭琛航便折我军数万人，虽赢得此役，但在此役中丧生的秋钰国士卫就不是人吗？”
    她心中的千言万语仿佛凝结在胸中，无法说出。
    风卷起雪花，不停地飘洒。
    干净的台阶上。
    她坐，他站。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有些事情不宜多管。
    他的唇抿着，俊逸的侧面有一种隐隐的锋棱，她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生气。
    没什么征兆，就好像心上的阴影，他影响她，让她的整颗心，全部心神都落到他的身上。
    “我爱你。”她对他说。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江无夜怔住。
    柳芊芊站起，淡淡地道，“所以，我会开始害怕，害怕自己会失去你。失去武功可以再修回来，可是，如果失去了你，我要怎么才能把你修回来？”
    她的比喻让他觉得好笑，可是，他笑不出来，“你从没有得到过我，又谈什么失去？”
    她踮起脚尖，她的唇轻印上他的，温柔得仿佛拂过耳边的微风。
    “没得到就还有得到的希望，失去就连希望都没有了。”她的唇离开了他的，勾在他颈后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失去倚靠地倒向雪地。
    江无夜扶起柳芊芊的身子，唤着她的名。
    但昏迷过去的柳芊芊却无法回应他的呼唤，只是静静地倒在他的怀中。
    “你该知道我是自私的，没有什么是狠不下心的。我又要再利用你了，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一定会将你甩掉，因为再留你，你一定会成为我的累赘，一定会拖住我，所以，其实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全然的相信我……”他突地将她抱紧，温柔而带着怜惜地贴上她紧闭的唇，如蜻蜓点水般轻道，“但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一定也会记得你刚刚对我说的那些话……”
    第一次有人这样说爱他，第一次有人这样说害怕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