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路口遇见你

18-2


    “我父亲曾在H科技大学材料专业带过研究生,赵勇是其中一个,也是最受我父亲赏识的一个。我记得当时我还在读初中,逢年过节的时候,父亲经常邀请得意门生到家里来作客,来得最多的就是赵勇。”
    王迪非微眯起眼睛,盯着远处的某一点,似在仔细回忆,他接下来的叙述也体现出他清晰的记忆力。
    “那年是1992年,父亲向系里申请到了一笔资金做项目,他非常高兴,因为这个项目的理论部分完全是由他个人经过两年的研究完成的,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可以用试验来验证它的真实性。我想,这对每个潜心钻研学术的人来说都是件足够振奋的事情。他很快就组建了一个项目小组,我父亲因为自己身体不好,很少跑动出差,但这个项目与外界的联系又必不可少,需要多家企业和各个方面的支持,权衡再三后,父亲选定了赵勇来挑大梁。”
    说到这里,王迪非停顿了一下,很用力地吸了口烟,声音象被烟雾过滤了似的陡然低沉下来。
    “项目做得很不成功,从数个方面的数据来看,都无法验证父亲的理论,可想而知,我父亲受到的打击有多大。但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当初申请下来的几十万项目经费却已经被花光了,要知道,那时候高校[一^本^读^][].[yb][du].[com]里资金紧张,要想审批通过一笔项目经费有多难。所以,父亲的项目失败后,风言风语就来了,甚至有人去领导那里告父亲私吞公款。没多久,学校里成立了调查我父亲贪污的专案小组,把跟随父亲一起做项目的几个研究生都隔离开来一一盘问。父亲觉得这是对他最大的羞辱,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他除了配合之外也无可奈何。我插一句题外话,我父亲这个人,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不会理财,只会埋头做研究,所以当时项目组里的资金大部分都是由赵勇在管理,可以说,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因为父亲信任他。只是,我们谁也没想到,他会把一笔糊涂账全部算在我父亲的头上,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王迪非的牙齿咯咯作响,脸色也越来越青,他完全沉入到那段前尘往事中去了。
    “我父亲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一听说这个消息,当时脑溢血就发作了,虽然抢救及时,但以后都只能坐轮椅度日了。”
    至此,何琳终于明白王迪非为什么那样厌憎赵勇了!
    “这件事最终因为我父亲发病而不了了之。半年后,赵勇收到了澳大利亚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很快就离开H大前往澳洲留学。我高中毕业后,也在母亲的帮助下去加拿大就读,当时母亲因为父亲的事情对H大意见很大,兼之父亲的身体原因,我们全家都移民了过去。”
    事情仿佛告一段落。何琳在王迪非停顿的当口,谨慎地问:“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您对赵总……一直耿耿于怀?”
    王迪非抽着烟斗睨了她一眼,冷然道:“不!我只说了故事的前半段,还有更为精彩的后半段呢。”
    何琳讶然,默默地继续听他讲下去。
    “虽然父亲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对赵勇并非纯粹只有仇恨,毕竟我父亲其实也有一部分责任,他太倚重助手,没有全局掌控能力,才会导致最后的结果。而赵勇当时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换句话来说,如果我陷入赵勇当时的境地,为了前程,我可能也会把自己摘干净。当然,哼,我那时候没有他那样深的心计跟城府。”
    王迪非抬高了些许嗓音,“所以,自从我们跟赵勇先生分道扬镳后,彼此间就没再有过任何联系,所谓他走他的阳光道,我们走自己的独木桥,我没狭隘到要把父亲的帐统统算到他头上。”
    “但是。”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一个蓄谋已久的贼!”
    何琳被他语气里的凌厉震得有些心惊肉跳,仿佛顺着瀑布飞流直下,不知身体该何去何从。
    “大概是94年的下旬,我偶然在一本很专业的材料学杂志上读到了一篇论文,顺便说一下,我在大学本科期间所学的课程跟父亲教授的一样,也是材料专业,因此对这一方面比较熟悉,虽然,我本人并不喜欢这个专业。那篇论文里的很多观点我都觉得眼熟,跟父亲当年在H大做的研究实在类似。但我没敢拿回去给父亲做验证,怕刺激到他,那时候他的身体状况虽然已经稳定,但一直都很虚弱。
    父亲当年的论文因为没有得到实际验证,一直没有在任何刊物上发表过,但我知道他的书房里有收存的手稿,于是我偷偷把那篇他失败的论文翻找出来,跟杂志上的这篇做了仔细的对比。结果,我发现,杂志上的论文跟父亲文章的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他仅仅是把一些无关紧要的脉络顺序前后颠倒了一下,就堂而皇之地署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个署名叫安东尼.赵的作者引起了我的深度怀疑,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两个人会有如此相近的思维,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更何况,父亲的这篇文章是被证明失败了的。我开始想尽办法查这个人。”
    王迪非耸了耸肩,把烟斗送进嘴里,“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安东尼赵是何许人了吧。”
    何琳沉重地吸了口气,许久,才问:“你那时候找他了吗?”
    王迪非沉默了一下,道:“我想去找他理论,但是被我父亲阻止了。”他无奈地干笑了一声,“这毕竟是我父亲跟他之间的事,我没理由不告诉父亲。”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父亲这辈子一直就过得有点窝囊,因为他替别人考虑得太多,为自己想的却很少,这真是他的悲哀。没办法,他不让我去追究,我只能作罢,但心里却非常鄙夷和痛恨赵勇,也从此开始关注他的消息和举动,没想到他越混越如鱼得水,竟然还凭着我父亲的那篇论文取得了不少荣誉,风风光光地回国开起了公司!这世界公平吗?哼,一点儿也不公平!做了贼的人还能抛头露面,可象父亲这样一心做学问却落得被人检举,余生都只能跟轮椅相伴。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大学毕业后,我选读了工商管理课程,那时候我就攒了一股气,总有一天要替父亲讨回个公道来。”
    何琳听得发怔,王迪非突然问她,“你听我讲了这么多,有何感想?”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嘴里的那个赵勇跟她见到的那个实在太不一样了,简直就像两个人!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她小心翼翼地尝试反问,“毕竟你跟他从来没有正面对峙过吧?”
    王迪非仰头笑了笑,“说得没错,象你这样谨慎的女人,的确会对此表示怀疑。还记得姚梓谦吗?Frank名义上的表哥,哈哈!其实他的真实身份也是我父亲的学生,当年一起参加项目组的。在我父亲离开H大十多年后,他曾经跑来加拿大看过自己的老师,并向他作了一番忏悔。”
    “忏悔?”何琳不解。
    “他告诉我们,当年的那笔项目经费真正用掉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其余的,被赵勇跟另外两个组员以各种名目偷偷瓜分了,其实要找一些用来充数的发票不是难事,而我父亲在财务方面的概念又一塌糊涂。赵勇曾经也想拉拢姚梓谦,毕竟大家都是穷学生,但最后他反悔了,觉得那样做对不起老师。这件事东窗事发后,姚梓谦非常懊恼,赵勇再三找他央求,不要把真相说出去,他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最终因为这件事崩了。”
    “你能想像我听到这个真相时候的愤怒吗?”王迪非深吸了口气,“当你一而再、再而三想要无视一个小人,而他却总有源源不断的丑恶行径等待你挖掘出来,这种心情我不知道你体会过没有?总之,从那时起,我就发过誓,有朝一日绝对不会饶了他!”
    “况且这一次,连我父亲都缄默了。说到底,人都是有脾气的,当年的那桩所谓的‘丑闻’象一佗屎罩在父亲的头上,可他能跟谁说去!”
    “我请梓谦帮忙把Frank介绍进联创,赵勇自然不敢不依,他如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姚梓谦如果把当年的事给他向外一捅,别管事情本身的真假,他都得脱层皮,更何况他做贼心虚。”
    “为什么是Frank?”何琳小声却又是很坚持地问。
    王迪非瞟了她一眼,促狭一笑,“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感谢我么?”
    何琳绷着脸没理会他的玩笑。
    王迪非有些无趣,继续道:“因为Frank有心病。”
    何琳警觉地看着他。
    “他因为自己的身世,在我们家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他不说,但是我们都能感觉得出来。”
    王迪非的目光中逐渐搀合进了一丝柔意,“Frank以前非常活泼乐观,可是自从双亲走后,他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沉默寡言。可是他又乖得让人心疼,从来都不耍脾气,更不会给家里人添麻烦,读书也一直都很用功,我母亲有时候跟我聊起他来,会偷偷掉眼泪,并一再要求我好好照顾他。我们是这么想,可Frank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认为这些年我们已经照顾他太多,不想继续受我们的恩惠,这就是为什么他即使毕业了也不愿意搀合到我的企业中来,而是选择了自食其力。不仅如此,这么多年来,他希望报答我父母对他的养育之恩这个念头就从来没断过,尤其是在他毕业工作后更加坚定。正因为如此,他始终没有离开过加拿大,一直不离我父母身边,为的就是能更好地照顾他们,比起我来,呵呵,他更象一个孝子。所以,既然有这么个机会让他去向我父亲“报恩”,我何乐不为?至少能让他觉得自己心里能好受些。
    当然,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自己过去的真实用意,我也不可能让他去冒险干违规的勾当,纯粹是去牵引一下赵勇的视线而已。我知道,只要Frank一过去,赵勇肯定会有所警觉,他会竭尽全力去查Frank的底,这正中我的下怀,因为Frank是干净的。当赵勇查到他跟我父亲的关系时,估计会大惊失色,呵呵。”王迪非说到这里,自己先得意地笑了两声。
    “事情朝着很顺利的方向在走,虽然我们谁也没料到会蹦出个你来!不过你的出现,从客观上来讲,反而很好地配合了Frank,让他把这场戏做足,彻底扰乱了赵勇的视线。何琳,事到如今,我一直欠你一声‘谢谢’!”
    王迪非就手端起自己的咖啡杯,春风满面地向何琳举着。但何琳没有动,她一点心情都没有。
    王迪非不以为怵,耸了耸肩又把杯子搁下。
    “赵勇找你,要你想办法悄悄把Frank辞掉,不是因为他仁慈,更不是什么顾念姚梓谦的面子,而是他怕当年的事情会抖落出去。结果他碰上了认死理的你,吃足了瘪,哈哈!”
    王迪非笑得十分畅意,“我听说了这事之后就非常欣赏你,真的。”他的脸上再度浮现起一层油油的神色来,“不过可惜,你那时候已经是Frank眼中的宝了,我再有心,也只能单纯欣赏一下罢了。”
    何琳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有些羞恼,绷起脸来不去搭茬。
    王迪非心情很好,接着往下道:“联创到了那个地步,已经大势已去,其实早在Frank离开之前,赵勇就已经生了出售联创的想法,他一直避过我,是因为他不清楚我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他从前的那些丑恶行径早已被人查得清清楚楚。”
    说到这里,王迪非没来由地叹了口气,“Frank跟我父亲一样,是个心肠很软的人,他们总是信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理念,当然,我想他对联创之所以产生感情,主要是受了你的影响,担心大批员工失业,呵呵,他是知道我的手段的。”
    王迪非长吁了口气,“毕竟他跟这件事的直接关系不大,我也不想让他介入太深,一直没有很清楚地给他解释过赵勇跟我父亲之间的那段恩怨。因此,在他离开联创前夕,他跟赵勇进行了一次长谈,很婉转地把我的用意传达给了赵勇,我想,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赵勇开始真正清楚我是谁了。”
    何琳忘记了他之前的戏谑,很认真地盯着他,这段内情是她完全接触不到的。
    “他主动来找我,证实了他的猜想。他问我要怎么样才肯收手,我告诉他,‘你把联创卖给我,自己有多远滚多远’。”
    何琳听得一阵难受,她能想像王迪非对赵勇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而她却无法或者说是不敢想像赵勇当时脸上的表情。
    王迪非显然也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笑了笑道:“你既然不愿意听前老板难堪的情节,我就长话短说吧。赵勇最后接受了我的收购计划,条件是我不把过去的事情抖露出去,还请求我能善待他的员工。”
    他忽然冷冷地笑了下,“他居然告诉我,当年如果不是因为太穷,而他又那么希望能出国深造,他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而且,他对此也感到很愧疚,觉得非常对不起我父亲,隔了这么多年,这具枷锁也一直没能彻底从他心上卸下来!哈,说得多好听。”
    何琳已经不忍再听下去,她甚至开始为自己孜孜追求到的这个真相感到后悔,“既然你跟他有约定,为什么突然现在又来告诉我?说到底,你也是个不讲信用的人。”
    王迪非眯起眼睛来仔细审视着她,那目光让何琳心里发毛,不觉暗暗挺直了腰杆。
    好在他脸上的阴云很快就散尽了。
    “你还真是个认死理的人。”他容忍的态度多少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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