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调

第99章


  窗口的风里已有寒嗖嗖的迹象,若是回了凤凰谷,应该是正秋。
  一眨眼,中秋时节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了。
  街口飘着阵阵香麻辣的味道,听在耳朵里的都是陌生的口音。抑扬顿挫的,一句骂人的话九转十八弯地绕不过舌头来却还是连珠炮似的往外来。少见有江南女子吴侬软语的腔调和行不动裙的温柔,只见得有少妇一步三道弯婀娜多姿的风韵。也难怪有这么多习武之人都在蜀地周围建帮立派。
  唐门从开山立派开始也快有百年了,如今走到这步田地,门内竟也没有一个弟子向觉风这等门主提出异议,也难怪会招致众冤群起而攻之。
  昨儿个夜里带着南宫丰稽潜入县官府中查看动静时,忽然听到有藜芦唤他的声音。一时恍惚,只差将那孩子一人丢下去找她了。
  丰稽犯困了,靠在他怀里勉勉强强睁着眼睛。
  一时好奇想打听身世。那孩子却想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
  都说复生那些弟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从未听他们提起过父母。丰稽却说就是爹娘将他们兄弟两送去天山的,只这之后便再未相见过。
  丰稽唯一记得的就是他娘亲并不是中原人,偶尔听他人提起,似乎曾是西域异教中的祭祀,叛逃后跟了一个中原男子生的一双兄弟。
  南宫这个姓氏在中原也不算是稀有,亲生爹爹到底是什么人也无从考证,只知道当时双亲将他们兄弟俩送到复笙门下时也是为了保护这两个孩子不受到异教的牵连,如今一别六七年了,丰稽都是由哥哥世离和复笙照顾大的,就连父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也难怪复笙会怪他招呼都不打就将那孩子带走,他人将孩子托付给复笙,若是因保护得不好而丢失了,于世离也不好交代。
  也不知这对南宫兄弟的父母当初想的是什么,就算复笙能保护他们的孩子,一旦这对兄弟长大成人了,终要踏入江湖重新回到那些阴谋算计里去。
  有人曾说过,天下最为狡诈的地方有两处,一是朝廷,二为青楼。勾心斗角,用尽心机。
  却没有多少人算过,一场江湖纷争,上由不得朝廷干涉,下又与百姓牵扯众多,厮杀打斗下来消损了多少生命。
  或许是能听到的东西比起过去多了太多,就连夏疏苍自己都开始怀疑当初那个眼见着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尸体的凤凰谷谷主到底是不是他自己。
  这世间每一刻都有数不清的事情在发生在结束。
  夏疏苍听到藜芦疲惫无力的喃喃细语,听到她腹中孩子的心跳声,却听不到自己的心在哪里。
  离得目的地越近,越在怀疑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而怀疑就是行走江湖最大最致命的伤。
  只有心无旁骛的人才能做到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手握扭转乾坤的力量为己所需搏杀,才能保护一切想要保护的东西。就像是最初的那个夏疏苍,即使面对对自己亲切得如同父亲的觉风也能冷静地保持距离,而如今竟然开始怀疑是否该将这罪大恶极的仇人赶尽杀绝。
  他记得自己从小到大经历了多少的困苦,幼年时日日夜夜萦绕在心头的四明宫中的场景从未停歇地在折磨他。为何承受着一切的人一定要是他夏疏苍?
  他要让觉风也明白这种痛苦,他要让觉风也知道这些年来他和藜芦经受的折磨,他要让觉风也看到自己日夜相伴的人在眼前倒下的场景,要让他也明白失去的惶恐。
  江湖是个混沌的染缸,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拉帮结派。年少时最看不上眼的习气,如今夏疏苍自己也不能避免。
  三更时分动身,月明星稀。
  走下楼去,大堂中站满了沉默的人。
  夏疏苍将雪枫递来的长剑配上,扫了人群一眼淡淡道:“走罢。”
  从西侧攀上唐门的高墙,清一色黑衣的凤凰谷弟子们就像是一道钻入了唐门心脏的影子直直向唐门弟子的内院刺去。
  站在高高的屋顶上,夏疏苍眯着眼睛在错落有致的屋顶间寻找藜芦所在的廖月阁。
  鬼臼和石南两人轻巧地翻身进入高等弟子的寝室,身后跟着数十个弟子,剑已出鞘,躬身在走廊中穿梭。大部分的唐门弟子都还在熟睡中,仅有一两人的房中灯还亮着。
  石南以手势为信号,空对天的掌一下压,随同者手中的剑猛地刺破窗棂,一瞬间,数十道黑色的身影齐齐地翻身跃入不同的房间。
  招式各有不同,只手起刀落血液喷薄而出的声音在空气中鸣响,如此悦耳动听。
  即刻,还未被杀的唐门弟子便也醒了过来,整一排的舍间一阵混乱的响动,兵刃相接,“乒乒乓乓”乱作了一团。
  打斗声很快又引起了一阵恐慌。
  夏疏苍笑笑,东侧复笙带去的天山弟子已将主卧和侍女们的住处捣得如同一团乱麻,处处都是衣衫不整的女子抱头鼠窜惊声尖叫。会功夫的都忘了自己该如何动手,尚且冷静的还没来得及找到武器就已被一剑封喉。
  要的效果已经有了,而且,他也找到了藜芦所在的方向。
  廖月阁。
  他听到有稳婆温和的声音:“别紧张,来,把这个喝了。”
  有半夏挣扎怒吼的声音。“咔嚓——”,藜芦将药碗摔得粉碎。
  他听到觉风在门外的走廊上来回踱步的声音。
  唐门中侍女惊恐的尖叫声已经蔓延到了廖月阁。
  又是觉风的声音,他将廖月阁的大门紧闭,任凭外面的侍女求救也不肯开门。
  他在逼着稳婆快点动手。
  夏疏苍朝自己带着的二十个弟子一挥手,直奔那方向而去。
  廖月阁隐藏在重重的树荫中,几十个侍女和三个稳婆都被觉风锁在了高高的院落里头。
  那些胆小的侍女都缩在一边不敢出声,整个院子里只能听到觉风、稳婆和半夏的声音,藜芦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一言不发只是心里的恐惧和一了百了般的心态在夏疏苍脑海中涌现出来。
  手下的弟子已将一道被反锁的门小心地撬开推出一道缝隙。
  一个缩在角落里的侍女抽抽嗒嗒地往墙上靠去,一扭头,正好看见了半开的门。趁着觉风扭头看向别处时,猛地就从原处窜了出来拉开门夺路而逃。
  剩下的侍女们纷纷跟着向门口跑去。
  焦躁不安的觉风还未来得及喊一声“站住”,一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剑柄,一挥手一个侍女便朝前扑倒不再起来了。
  屋中的一个稳婆手一抖,一个盛满热水的铜盆砸到了脚下。
  半夏挣扎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那些还未来得及跑出廖月阁的侍女纷纷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前进。
  夏疏苍手一挥,二十个弟子从四面八方的高墙上跃下,将觉风团团围住。
  远处,又是一大队唐门弟子匆匆赶来将廖月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苍儿,你终于动手了。”觉风道。
  夏疏苍站在墙头,俯瞰院中那个花白头发的男子不说话。
  突然,房中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是藜芦发出来的。
  觉风满足地笑道:“时间可是越来越短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是第三次了……现在就算是你带她走也没有用了。”
  夏疏苍再也站不住了,疯了似的往屋子里冲去。刚一动身,四周的唐门弟子便立刻冲了上来。围在觉风身侧的凤凰谷弟子也在瞬间齐齐动手向觉风攻去。
  夏疏苍一柄长剑脱手而出在身侧划过一道圈,刚近身而来的人纷纷推开一丈远,稍有停顿的便被中伤倒地。只是剑还未来得及回到手中,又一批人围攻了过来。
  再将另一柄短剑抽出,在手中握了握,瞥见觉风也正被一群人围住,掉头就向廖月阁外奔逃而出。
  院落中的觉风一抬头便纵身追杀上前,手到之处也不管是不是敌人一律格杀。
  夏疏苍回头回头又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廖月阁,这才将手中的剑又握得更紧了一些朝着远处跑去。
  第九十八章
  
  
  觉风还是同最初认识的那样一脸温存的笑意,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儒雅的气度。
  只是此时,他的双眼中又多了一分疯狂。
  夏疏苍在搏杀中向西去,觉风也没有管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这样跟了上来。
  竺兮台。
  月色下,芫花扶着一个少年站在悬崖边。
  夏疏苍杀将而来的时候,跟在不远处的觉风忽然就愣住了。他手中的剑一顿,身侧,一个凤凰谷的少年便挥剑向他的肩头刺来。避闪晚了一步,剑锋划破肩头,带出一条鲜红的血练。
  觉风手里的剑刺破少年喉咙的时候,最后一个跟在夏疏苍身边的唐门爪牙也倒了下去。
  夏疏苍一挥手,正欲攻击觉风的少男少女纷纷停下了手,以手中的武器对这觉风。
  觉风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握着剑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竺兮台边上有一个小小的石碑,无名无姓,前面摆着一个小小的香炉,炉内插着三支燃尽的香。
  “你知道我会引你来这儿,但没想过会带他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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