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天梦华录

第140章


恕我直言,以徐掌门目前的武功,对付邪王的话……”
  徐长卿明朗的眉宇在瞬即冷却,慢慢道:“恕我直言,以魔尊濒临天人五衰的处境,目前的功力,对付邪王只怕也无胜券。昔日,令尊武学浩瀚神功莫测,然而碰上五雷之期,犹自败在蜀山掌门之手……”
  重楼脸上微微变色,心下却知徐长卿所言非虚。
  
  无论正邪仙魔,凡是修炼之人都有天人五衰的可能性,要想安然渡过,靠的是修为高深和运气。只是,五雷之期才是魔界中人真正的大劫。魔君共工当年失去了魔引,又恰恰在五雷之期与蜀山高手决战,终至埋骨深谷抱憾终身。
  徐长卿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响起:“也罢,昔日恩怨,毋需我等多加置喙,孰是孰非,更是一言难尽。我只问你,你可听说过‘和光同尘’?”
  “这是?”
  “是我蜀山开山祖师的绝学,威力绝不可小觑。昔日令尊携魔界高手与我蜀山一战,掌门便是以‘和光同尘’与之匹敌。”
  “你已练成这一招否?”
  徐长卿也不回答,反而不置可否地道:“‘和光同尘’若能配合‘摄心阵法’,纵算是天地至强邪气,只怕也要退避三舍。更何况,比武交手斗智斗力,若不能硬胜,便要智取。”
  溪风早已知道,魔尊乃是武痴,只是他没料到徐长卿也不遑多让。远处,若有如无的晨雾缓缓升腾,飘过虚空的大殿。人、魔两界的高手居然席地而坐,神色自若地商讨起阵法奥义,似乎彼此之间再无半分恩仇怨戾。尤其是徐长卿,一双幽深黑瞳灿然生辉,钻石般夺目而冰冷。
  魔尊也抛却一切凡尘杂思,皱眉苦思道:“此句貌似简单,却不乏深意……”他字迹潦草地在地上径直划出几笔。
  于是,溪风看到了,当魔尊三言两句解开了《云笈七箓》中的一句注释时,徐长卿冷漠的脸庞竟然浮起了一丝难得的淡笑。他的笑容很轻,然而清俊的笑意却因眸中闪烁的两点幽光,愈发显得凌厉冷肃:“如此一来,我便又多了一分胜算的机会。”
  溪风望着眼前这个清光绝世的男子,心里忽然泛起些微恐惧。
  
  接下来的几天,重楼几乎日日来此和徐长卿商议决战事宜,却从没有言及有关“魔引”的只字片语。然而,溪风却知道,重楼的无上魔功正迅速地衰败着。忠心耿耿的魔界护法每次陪同魔尊来这里,也只能选择沉默以对。
  直到有一天,徐长卿练剑完毕,状似无意地叮嘱了一句:“今夜,他不必再来,徐长卿已经参透了所有一切。”他说这话的时候,眸中闪过几许了然之色,转眼又浮起一丝冷漠和坚定。
  “咔!”
  “嚓!”
  即使是站在魔宫的最深处,依旧可见一道道醒目的霹雳电光,自九天而来。肆虐的电光任意鞭打着魔界内一切生灵,即使是最强的存在,也不能逃脱它的袭击。
  ——这是威震寰宇的九天之雷!
  
  “五雷之期,终于还是来了。”溪风嘴唇微微一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你是不是很想出手,和我一战?”
  ——气氛忽然凝固。
  溪风从沉思中蓦然抬头,眼光如闪电般落在徐长卿身上。黑森森的大殿内,熊熊燃烧的祭火在跳动,映得溪风眸色血红:“是!”
  “那就拔剑吧。”徐长卿静静地说,“你不必留情,我也不会留手。与邪王对决前的最后一战,我会将诸日参透所悟,彻底融通在剑招中。”
  然而,溪风脸上连续变换了几种复杂情愫后,却退了一步:“我不会和你交手!”他虽说得斩钉截铁,却随即申辩道,“但绝不是惧怕你的蜀山剑法。”
  “我知道。”
  “这是魔尊的意思——他在入眠之前曾经训诫过我,决不能和你动手。”
  “你不能违抗魔尊的命令?”
  “不,是我不忍违逆魔尊的意思。”
  ——违抗?或亦是违逆?只是一字之差,背后的涵义却何等深远。即使再如何不愿,再如何愤懑,也不能令他的念想落空,也不能令他失望。
  溪风的眸中有着难言的隐痛。
  “你喜欢他?”
  溪风霍然大惊,刹那间,他一贯镇定的脸上终于起了无法控制的抽搐。良久,魔界护法缓缓道:“是!你猜出来了,我那日在青要宫前不该和你长谈,可是,我太寂寞了……”他仰头望着飘忽不定的帷幕流帐,叹道:“他也太寂寞了……”
  徐长卿回剑归鞘,道:“所以,你才自愿留在这里,再陪他百年,等待下一次的苏醒?”
  “是!”
  长夜如梦,空气中弥漫着祭火的焦灰烟气,让人无端端地心浮气躁,徐长卿忽然觉得,很多事情,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麻烦你通知阿豆和他的帮厨,告诉他们,下次,不要再换着花样做任何渝州菜,尤其是雪菜青翠酥,我不喜欢。再说,我马上要闭关参透阵法,也不需再进饮食。”
  “我以为你会喜欢家乡风味。阿豆跟我说,他手下有位帮厨,做得一手渝州好菜,我才同意他们……”
  “那是以前,人是会变的。”
  溪风点了点头:“言之有理。不过,请容溪风多嘴一句,此次若能击败邪王,徐掌门是否打算与那渝州景天重修旧好。”
  徐长卿眼中陡然掠过一阵阴影,眉间扬起淡淡冷笑:“修道之人尘缘已断,你何必过问世俗往事。”眼见溪风略显尴尬,徐长卿放缓了语气:“长卿失礼了,多有得罪。说来,我还要请溪风护法帮我一件事。”
  “徐掌门乃是我魔界贵宾,溪风力所能及,但说无妨。”
  “我想请你去通知邪王……此事重大,但请溪风护法勿泄露于他人知晓。”
  “这是为何?”
  “溪风护法若是觉得难以行事,我可以请别人去办。”徐长卿说得神色坦然。他侧着月光而立,皎洁清寒的月光和熊熊焚烧的烈焰照在他脸上,那清隽的脸庞愈发忽明忽暗,不可捉摸。
  
  溪风盯着徐长卿,只见对方的眸中无比淡静凝定,不见波澜不见喜怒。这一瞬间,溪风陡然明白了,为何嚣张顽劣的渝州小混混对蜀山掌门言听计从,为何神将飞蓬身经轮回依旧对眼前这个男子痴情不改,只因这双眼睛明澈而睿智,隔着所有的光尘静静地看着你,任何一个人也无力去拒绝他的要求。
  “徐掌门言重了,此事我立刻去办。”
  “多谢!”
  “对了,魔尊有令要我等好生寻回老主人遗骸,妥为安葬。既然寻得秘谷之地,我可以将你蜀山掌门遗骸一并带回。”然而,出人意料地,徐长卿摇了摇头,婉言谢绝:“多谢!鄙派掌门法体早已灰飞烟灭,不留遗蜕,溪风护法不必麻烦。”
  溪风不知徐长卿何以如此肯定,那前蜀山掌门早已“灰飞烟灭”,但既然对方无此要求,他便告辞而出。他虽已走远,但依稀可见身后的祭坛,一道雪亮的剑光斩开了浓稠的黑夜。
  那是徐长卿又开始修习蜀山剑法。
  
  其实,即使在魔尊身边陪伴百年,溪风亦不是很明白重楼到底有何所想,有何所求。对于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魔界至尊而言,天地之间似乎没有他得不到的。而对于徐长卿,他是不是也怀着这种心理: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千年不死不老的生命,让他变得孤寂难测。到底是因为他缺少了爱情而孤寂,还是因孤寂变得越发渴求爱情。
  可惜,爱情是什么?寻觅良久的重楼在五雷之期,闭上眼眸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寻求到最终答案。不过这样也好,生命总是需要一点动力,就让他怀揣着对未知的希冀与渴求陷入沉眠,等待重生后一场新的救赎。
  
  而徐长卿呢?
  这个人似乎比任何人都要难以捉摸,他不仅拒绝了与魔尊双修的提议,还拒绝了与魔尊联手对付邪王的方案。经过重重波折与磨砺后的他,身形消瘦容色憔悴,可是没人能质疑他眸中如火般淬炼的精芒,那是经过了岁月流转才打造出的坚执灵魂。
  魔界的半个月,他置身于这幽冷空旷的宫殿心无旁骛地在习练剑法、阵法,安之若素,对于尘嚣间所有的流言蜚语置若罔闻。似乎,他的生命只剩下与邪王的最后一战,至于“徐长卿”的个人盛衰荣辱,并不重要。
  ——“徐长卿”!
  这个名字,和那场旷古烁今的决战联系在一起,深埋于溪风的心底。时隔多年后提起,仍然让他有种砰然激越,心神震颤的力量。徐长卿在镇定沉着的布下杀局后,那种慷慨赴死热血悲歌的勇气,令他肃然起敬。那种捍卫苍生的执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更令他明白蜀山的道义所在。
  
  决战的日子其实很快。
  苍山之巅,曙阳升腾,朝霞绚烂,白云空远。
  地上的青草唰唰作响,沈泽望着对面的徐长卿,那人一袭素衣袖袍翻飞,划开沉沉暗夜,仿佛从另一个时空走来。晨曦的雾气太浓,衬得他持剑的身影孤飘渺而恍惚。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或许,在遥远的上古时代,伏羲与女娲也曾这样久久的凝视过——诚如今日的沈泽与徐长卿。
  这一瞬间,俩人心头都涌起一种宿命的错觉。
  “敕!”数点微亮的光芒自徐长卿手心溢出,宛如炸开一幕星云。
  “摄心阵法?你居然也懂摄心阵法。”
  徐长卿没有回答,他手掐法诀,结印在手,几十道强悍无匹的力道在空中纵横交织,布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金色罗网,将沈泽的身影笼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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