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大汉遗梦

天，却是阴阴的，像承载了无数幽思一般，再也不会晴朗。
  周围的树似乎都很熟悉，好像白天来过这里吧？可，这不该是一片湖的吗？迷茫地四望，哪里有湖的踪迹，明明是一大片的草地，蔓延至天和地的交接处。这草多嫩啊，呵呵，真好。跑跳了几步，浅粉色的裙摆拂过青青的草，擦成春天的愉快。
  心情为什么突然这么快乐呢？为什么不想走了？好像来这是有原因的吧。对了，是等人的。可是，等的是谁呢？
  茫然四顾，竟然——
  阴沉的天空中什么时候出现了纸鸢？那尾鲜艳的燕子，此时正飞在铅灰的天上，成了唯一有生气的点缀。
  牵着它的人是——
  他！
  终于等到了，哈哈。笑着向他跑去，脚畔的青草摇向一边，发出细碎的欢呼，长长的头发在风中划出幸福的弧度。
  听到了脚步声和笑声，他回过了头。“公主！”他欣喜地叫了一声，然而他却向她身后看去。
  难道不是在叫自己？心中不解，便顺着他眼光的方向看去。那是？
  清绝的浅粉飘带扬在风中，乌黑及地的长发丝丝缕缕地随风飞扬，那特别的香味满满地包裹着她，洒成千古相思的泪光雨。真美，她仿佛被勾住了一般，再也动不了了。
  她是公主？
  他在等她？
  那我是谁？
  我在做什么？
  头，突然之间好痛，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不要啊！不要！！头快裂开了！！这种席卷而来的剧烈痛楚是为什么？
  不愿去回忆的记忆。
  谁来救我？
  谁……
  “严姑娘？严姑娘？”
  “呃？”严懿卿迷迷糊糊地勉强抬起头，看到的是刘彻一张写满关心的脸。
  “怎，么，了，啊？”她还没清醒过来。
  “你好像睡着了。”刘彻笑着，“原来我们大汉的音乐有催眠作用。”
  “啊？”严懿卿看看周围，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音乐已经停了，所有人都注意地看着她，而她竟然一边坐着睡觉一边流口水。
  尴尬至极地抹了抹嘴，脸涨到通红：“对不起啊！我，我太累了，所以……”呜呜，真丢脸啊！！！
  “严姑娘也累了。子夫，带她回去歇息吧。”刘彻微笑着说，严懿卿却也看见了他眉目之间的小小失望。
  心里突然就觉得很难过，怎么会这样呢？
  跟着卫子夫走在长长的回廊上，却只听见风铃孤寂地回响。
  严懿卿一直乖乖地低着头，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你不必放在心上，陛下并没有生气。”卫子夫柔柔的声音突然响起。
  “啊？哦。”严懿卿又低下了头。
  “虽然，今天是陛下特意为你安排的。”卫子夫依旧笑着说。
  “什么？！”严懿卿一惊，这倒是她没有想到的。唉，人家这样好心，自己却……把头低得更低了。
  “以前她却是很喜欢的。”
  “谁？”严懿卿好奇地问，却只看见卫子夫深深的目光和沉默的唇角。
  夜风，似乎吹散了严懿卿的梦，它飘飘散散地隐于这幽深的夜了。
  宴会结束后，平阳公主出了宫，却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命令车夫转了向，向着相反的方向驰去。
  已是深夜，卫将军府门口的火把只剩四把了。
  平阳下了车，抬头看了看，一声不响地走到门口。早有人跑去禀报。
  门大开。平阳轻轻拉起裙裾，优雅地跨过门槛，然后回头，赏了门口的四位侍卫，四人皆跪下称谢。
  平阳走了进去，大门随即关上。
  车夫将车驾到阴暗处，打起精神等女主人出来。
  这是很正常的事，朝中人人皆知这位公主对自己昔日的骑奴有着明显的好感，况且平阳是长公主，卫青是皇帝的小舅子，那还有谁能有天大的胆子说三道四呢？卫青府上的侍卫几乎都受过平阳公主的赏赐，都如她府上的侍卫一般，当她女主人看。至于卫青，对昔日的女主人也总是必恭必敬的，在他心里，她是他们卫家的大恩人，如果不是平阳，卫家是不会得到今日的地位与权势的。这一切，他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
  “您这么晚了，还来？”卫青见到平阳后，第一句话就是皱着眉头说的。
  平阳喝着侍女端来的茶，坐着没有说话。
  她不说话，卫青向来也不会主动说话，这也许是多年的习惯。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
  平阳喝了三口茶，抿了抿唇。好一会，才看向面前这个她看着从少年长成中年男子的男人。那身材挺拔、眉目英俊、眼眸间显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少年总是不断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初见他时即已觉出他的与众不同，所以才把他留在身边做了骑奴。事过境迁，如今的他，双鬓竟已隐隐透出些许白色，而那原先清澈的黑色眼眸，也已开始微微显出浑浊的影子，变得更加深不见底。他，远征匈奴，驰骋疆场，竟比她老得更快。
  怔怔地收回目光，平阳浅笑：“怎么？车骑将军干吗不坐呢？看来是想赶快送客了？”
  “臣不敢。”卫青低头。
  “不要自称‘臣’，我说过的，我不习惯。”平阳深深地看着他。
  “公主……”卫青当然不会忘记以前的日子，他抬起头，看见平阳公主热切而有些悲伤的眼睛，虽不再年轻，却是他心里除了姐姐外最亲切的一双眼睛。
  “卫青，不敢。”
  一抹笑意在平阳唇边绽放。“好了，你坐吧。我是有几句话想说才来的。”
  “诺。”卫青只得在她对面坐下，给她斟了杯茶。
  平阳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笑意更浓，她给卫青递了个眼色，卫青想了想，挥挥手，侍女全部退下，只剩他们两人。
  烛光微醺，仿佛回到十几年前，那时，他一直在她身边，只听她一个人的话，然而，他终非池中之鱼，而她为了他无限的前程，含着泪送他跟随他姐姐入宫。之后，他的成长中没有了她的轨迹。他成了亲，再后来又重遇了她那最小的妹妹……
  叹了口气，平阳直视着卫青，说出了她今晚来的目的：“她回来了。”
  卫青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问了句：“你是说，永灵公主？”
  “是。”
  “是吗？”卫青脑海中又想起那张表情丰富的脸，还有她奇装异服的高超本领。除了身上的香气一样，其余的完全不像，完全是两个极端。
  “我不是说她本人回来了。”平阳公主沉吟了一番，终于说出了她的猜测：“是她的转世吧。”
  卫青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了些波澜。“会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的确不像她，她没有她绝美的容貌，高贵的气质，温柔的举止，有的仅仅是那香味。”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卫青，“但是，我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我了解那孩子。她和她的眼神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卫青心中一动。他迟疑地看着平阳公主。那双眼睛，是有点相似……
  “你不要忘记，那孩子说过她一定会回来的。”平阳公主的眼睛突然亮得有些可怕。“现在整个未央宫中恐怕都在讨论着这个终于实现了的传说吧。”
  一丝阴影出现在卫青心头。他并不信这句话，或者说，并不十分信。而今，虽有这样的可能，但是，那个傻丫头真的是她的转世吗？
  “如果她真的回来了……”平阳公主看卫青的神色，知道他并不全然相信，那她的话也就没必要再继续说了。
  终于，叹了口气，她站起身，径直向门口走去。
  卫青连忙站起来，送她出门。
  两人一直默默地走到门口。
  马车已停在面前了，卫青伸手扶平阳上了马车。平阳突然转头对他说：“如果所有的预言都是真的，你……”
  卫青听着，却不见下文。
  平阳笑笑，道：“算了，没什么。”吩咐车夫：“回府。”再恋恋不舍地望了卫青一眼，缓缓放下车帘。
  看着马车走远，卫青回味着她刚才的话，若有所思。抬头，竟是满天星光，璀璨着记忆的向往……
  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孩子，虽然有体温的温暖，却还是忍不住发抖。幸亏及时赶到，要不然……卫青不敢去想这样的结果，他只是更紧地拥着她小小的身体。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睛，盯着他。“青哥哥……”
  “公主不用怕，现在已经安全了。”他温柔地对怀中小鸟般的她道。
  “我知道。”乖巧地点点头，她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卫青抵抗着夜的寒冷，加快了脚步。
  突然，她开口了，用一种不属于五岁孩子的语调，如预言般地宣告：“你们都要离开我了。”
  蓦然一惊，心中一痛，卫青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却看见她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那双被泪水浸润的双眼竟比天空中最亮的星星还要闪耀。
  “不会的！有陛下在，有主人在，还有我……”说到这里，似乎觉出有些不妥，但还是安慰她：“公主，有很多人都在保护您，不会的。”
  “是啊，还有青哥哥。”她轻轻地说，泪眼中竟然浮出了笑。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一声小小的叹息。
  卫青心中不祥的感觉瞬间闪过，但他仍坚持着不信。没有人敢动她的，没有的！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他望着满是星星的天空，在心里一遍遍说着：“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那夜的星光和今夜的是那么像，或许，它们从来就没有改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