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直树的恋爱日记

25 蕙兰番外:花开已迟


十八岁生日的当天,蕙兰收到了台大的录取通知书。
    爷爷高兴坏了,即刻便要求管家通知白家的至交好友,要在酒店大摆筵席,为白家的“双喜”隆重庆祝。
    蕙兰自己也是很高兴的,却及不过爷爷的那种骄傲与自得。
    相反,她心里还隐藏着一股淡淡的遗憾跟失落。
    因为在她人生最重要最美好的这个日子里,她却没有父母陪在身边。
    尽管白家再怎么有权有势,也永远不能弥补她对父母的渴望,对完整家庭的奢求。
    这是蕙兰跟她爷爷一辈子的伤痛,无法消止。
    爷爷对这个唯一的孙女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简直要疼到骨子里。
    蕙兰也的确争气,虽然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从没摆过架子,更别说有所谓“大小姐脾气”,待周围的人都是极好、极亲切的。
    在台湾的上流社会中,提起白家的孙小姐蕙兰,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所以爷爷对蕙兰的期望跟要求也是很高的,无论什么事都会直接跟年轻的蕙兰说,从不对她隐瞒自己的想法。
    只除了一个人,只除了一件事。
    “人”是江直树,“事”则是他俩的终身大事。
    蕙兰从没想过爷爷会想要她这么早就结婚,她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一个男人,心甘情愿的在十九岁这年就把自己套牢。
    然而江直树实在太过出色,无论他俊朗的外形抑或出众的能力,都足以吸引任何女性的视线,她白蕙兰也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当然也无法幸免。
    爷爷第一次跟蕙兰提起“江直树”这个名字,是在某天祖孙俩共进晚餐时。
    爷爷说那是个很优秀很有头脑的年青人,气质居然还跟他早逝的独子颇为相似,若是蕙兰见到他,应该也会很喜欢他才是。
    蕙兰直觉爷爷是在开玩笑,并没有往深了去想。
    后来的一段日子,爷爷就有事没事的在蕙兰跟前提起江直树,提起那个年青人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将一间四面楚歌摇摇欲坠的公司渐渐扶上正轨。
    听的多了,蕙兰对直树的睿智与冷静有了极深的印象。
    直到某一天,爷爷突然要她代自己去“潘达”看看。
    于是,在那个星期五的清晨,蕙兰去了“潘达企业”所在的写字楼。
    听爷爷讲了那么久那么多关于直树的事情,说蕙兰完全不好奇,那是骗人的。
    她的确很想见见江直树,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孩子,能令素来对外人不假辞色的爷爷那样的欣赏跟喜欢。
    在蕙兰的印象里,除了对她的父亲,爷爷还从没对哪个男性有过这样高的评价。
    那天的蕙兰,穿的就像个普通的邻家女孩,粉白的外套和同色系的棒球帽,刻意的低调却遮不住天生的丽质。
    所以在电梯门口险些被夹到,成为她生命中最美丽的邂逅。
    从背后为她挡住电梯门的高大俊帅的男生,居然就是江直树本人。
    这一点,在听到湘琴叫出直树名字的时候,蕙兰自己都觉得巧合的不可思议。
    也是在那个瞬间,蕙兰觉察到自己的心,动了。
    蕙兰承认,自己也算是“外貌协会”的一员。
    当初若是没见到直树本人,就算爷爷把他说的再好,她也不会答应之后跟直树用“相亲”的方式再见面。
    而实际上,那次在白家的葡萄庄园里邀请江妈妈和直树,是蕙兰期待了许久的重要事情。
    她期待能跟直树有一个完美的开始,更期待能更多的了解他、接近他,她甚至有想过若是自己的性格直树不喜欢,她会为了他而改变。
    让蕙兰没想到的是,直树对她一直都是斯文且温柔的,倒不像那天在电梯里时,他对湘琴那样的冷淡。
    就连接下来两人去外面散步,直树也始终都是面带笑意,态度温和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对她有丝毫阿谀奉迎的表现。
    坦白说,自出生起蕙兰就见多了那种人,也实在厌恶与那种人交际应酬。
    直树虽然有求于爷爷,言谈举止间却自有他的骄傲跟矜贵,完全没流露出巴结她的意思。
    蕙兰觉得这一点很可贵,既表明直树对自己能力的自信,也是他品格高尚的证明。
    接下来的交往就顺利多了。
    蕙兰邀请直树去听歌剧《西哈诺》,去看英文原声的文艺片和国外的新兴艺术展,在这样的交往中,感知直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以及他对人生的感悟跟理解。
    其实直树绝少主动联络她,偶尔的几个电话,也最多是问候几句就挂断,从没有煲电话粥的时候,但蕙兰当时却觉得这是他个性的一面,还喜欢的不得了。
    直树也很少提起他家里人,每当蕙兰问起他的父母、弟弟,他总是简单的带过,似乎并不想多谈。
    直到某天,当蕙兰好奇的问起湘琴父女跟直树家的关系,她才第一次见到这个男生除了淡漠、温柔之外的另一种脸色,空茫。
    直树在听到她说出“湘琴”两个字的那一刻,表情空的仿佛灵魂都离开了躯壳,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却足以勾起蕙兰全部的好奇。
    想起相亲那天,江妈妈说的“我们家直树早就跟人家女孩子‘同居’”的话,蕙兰的心里,忍不住浮起混杂了担忧与困惑的情绪。
    湘琴,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
    ……她,怎么会令直树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江爸爸出院,直树给蕙兰打来电话,邀请她跟爷爷一起去一家叫做“幸福小馆”的小饭店吃饭。
    蕙兰有点奇怪怎么会选这样一个庆祝江爸爸的出院,及至跟爷爷到了地方,她才知道这个小店是湘琴的爸爸袁有才开办的。尝过菜她也才知道,湘琴爸爸的手艺真是很不错。
    虽然大家都没说什么,但莫名的蕙兰就是觉得自己跟爷爷来的很突兀,仿佛他们是不请自来的外人,打扰了这“一家人”共享天伦的美好时光。
    而这种感觉,令她多少有点不自在。
    蕙兰说想跟湘琴谈谈,在后者僵着脸答应的时候,她注意到直树猛然凝滞又佯装没事继续夹菜的动作。
    一颗原本喜悦、轻盈的心,霎时变得灰暗、沉重。
    蕙兰隐约明白了点什么,却鸵鸟又自私的不愿去深究。
    关于直树是不是喜欢自己的问题,蕙兰是故意去问湘琴的。
    看到对方脸上血色尽褪却依旧拼命维护直树的模样,蕙兰察觉了自己的残忍,却装作不晓得湘琴的难过,露出甜美的笑容。
    湘琴的条件到底如何,她看的清清楚楚。
    蕙兰不相信直树会为了湘琴舍弃自己。
    但她却势必要跟湘琴把话说明白,她不要在她跟直树之间,存在任何的阻碍跟妨害。
    而这个看似无害又单纯的袁湘琴,恰恰是最大的“问题”。
    不过蕙兰相信,经过今晚,湘琴就该明白她的处境了。
    数日后,蕙兰邀请直树去植物园,顺便去那里观赏昆特•于克的作品展。
    就那么巧合的,她跟他在观光小火车上,碰到了也来这边玩的湘琴跟一个陌生男孩。
    蕙兰故意问湘琴那个男孩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在她的话出口的同时,她明显感觉到身边的直树整个人都绷了起来,那是种她从来不曾在直树身上体会到的感觉。
    湘琴他们走后,蕙兰再看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蕙兰试探着问直树刚才怎么会那样对待湘琴,直树冷冷的回答一句“我绝不会这样对你的”,就很久不再说话。
    得到直树这样的“承诺”,蕙兰本来是想笑的,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因为她突然发觉,交往几个月来,直树的情绪从没有因她改变过。
    在她的面前,直树永远都优雅从容冷静睿智,完美到无可挑剔。
    所以当最后直树拒绝与她结婚,并“逃离”他们的烛光晚餐时,蕙兰难过却并不意外。
    是的,“逃离”。
    直树飞速离开的背影,的确像在迫不及待的逃开她,回到湘琴身边去。
    蕙兰把戒指丢进了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吹熄了摇曳的烛光,也擦净了眼角的泪水。
    早在她知道湘琴深爱着直树的时候,她就很不安,不时会去猜测直树真正的心意到底是怎样的,而在直树选择离开的此刻,她已经明白了对方的答案。
    直树是爱着湘琴的,爱到心里容不下多余的任何人。
    或者他曾想为了拯救父亲的公司于水火而与她相亲,但最终他还是毅然决定回到湘琴身边,哪怕会跟大泉集团为敌也在所不惜。
    因为直树知道谁才是对他最重要,谁才是他最不能失去的珍贵宝物。
    回家的路上,蕙兰经过一家花店。
    雪青色的百合怒放在硕大的方口玻璃花瓶中,像是凝结在尘世的雪簇,又像坠落泥泞的云片,沾染了自天际飘落下来的冰凉雨滴,透出一种凄清绝望的柔美。
    蕙兰站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安静的瞧着那盛开的花朵,深黑的美丽双眸眨都不眨。
    花店老板从屋内走出,热情的招呼道:“小姐,今天的百合很好看哦,因为是花圃那边培育的新品种,开的比其他的百合要晚一点,正好又遇上雨季,所以卖的会比较便宜哦。”
    “‘开的’……‘晚’……?”
    蕙兰对着老板笑了笑,玩味的咀嚼着他所说的这句话,心里翻腾的情绪微妙的平静下来。
    原来……她对直树的爱情,不过也是花开的太迟么……?
    如果她能早一点——只要比湘琴遇到直树更早一点,她是不是就能有机会与好好的直树相爱?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然而如果毕竟只是如果,“假设”这回事之所以存在,是在它永远不能实现的前提下。
    就像,她对直树的感情,绝对及不上湘琴都直树的一分一毫。
    就算她跟湘琴的差别再大又怎样?
    直树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映入过她的深影。
    ……天阴沉沉的,雨势仿佛没有收敛的意思。
    蕙兰一身暗色的简朴衣裤,头顶反扣着一顶棒球帽,静静的撑伞站在碧潭公园的湖岸稍远处,一双漆黑的美目远远的注视着岸边那场热闹的婚礼。
    高大俊美的“新娘”,娇小可爱的“新郎”,在众人的欢呼叫好声中,站在及膝深的水中淋着瓢泼而下的大雨,深情缠绵的拥吻,在雨中燃起炽烈的情火。
    这样的场景,美的令人嫉妒,也……令她心死如灰。
    其实蕙兰并没有收到江家的邀请,她这次是偷偷来参加直树跟湘琴的婚礼的,目的是为了看到他们的幸福,让心里对直树的那份喜欢能够彻底死去。
    蕙兰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不容易动心动情的女孩,江直树这个优秀的男生,是她活到十九岁第一次真正欣赏和喜欢上的人。可惜,他所爱的却不是她。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新人已经冒雨站在水中很久,久到蕙兰都忍不住担心起他们的身体是否吃得消这样的冰寒。
    可是随即,她就自嘲的笑了,这关她什么事呢?
    那边的喜悦跟幸福,都不属于她,甚至连她本人都是不被欢迎的。
    向岸边投去最后的一瞥,蕙兰决绝的转身,步伐坚定的离开。
    离开她……
    夭亡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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