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晚也

第27章


你的伴娘礼服准备好没?我在等你……”
  任笑笑好似没有听到俞笙婉的说话一般,兀自说:“笙婉,我们最后一晚喝酒的时候,你睡着了,我把影碟机里的电影换掉,一个人,复又看了一遍《乱世佳人》,小时候我们每一年都要重看一遍这部电影。”
  俞笙婉如何会不记得,近乎四个小时的片长,电影史上的辉煌作品,费雯丽的神作,小时候每年都要和任笑笑一起,坐在暗寂空阔的影院重温一遍,那是每一帧画面都让人心肝俱颤,从而意惹情牵的电影。守丧的斯嘉丽在舞会上惊世骇俗地接受了巴特勒船长的邀约,两个不惧世俗目光的男女舞得狂热,近乎虚伪。
  黑衣的寡妇斯嘉丽在衣香鬓影的舞池仰视着白瑞德,一脸止不住夸张的兴奋:“再跳的话,我的名誉就会全毁了。”
  巴特勒船长的微笑简直充满蛊惑:“有勇气的话,你不需要名誉。”
  “我们年少的时候,呵,年少不知愁滋味,一直不明白那个睿智迷人同时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巴特勒船长,为什么要执意爱着暴躁又粗俗而且失婚失德的斯嘉丽,何况她并不爱他,她不能以同样的情感来回应他。”任笑笑这时候顿了一下,好像在等俞笙婉的反应,可是俞笙婉却什么都没有说,“笙婉,后来我明白,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呢?他臣服于她,自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对斯嘉丽的爱情不过让白瑞德觉得,这生之种种,对于自己而言,不是一场虚无。于是,他无处可逃,甘愿对着她,掏出自己的一颗心。”
  终于,俞笙婉轻轻笑起来,因为是故作轻松,所以更加艰难才让这笑声不至于失真,她明显觉得自己的声音颤着:“笑笑,你告诉我实话,你在法国读的究竟是奢侈品还是哲学?”
  “笙婉,我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勇气……没有勇气再无谓地付出情怀,可是又不能甘心,实在是难……”任笑笑苦笑,似乎感慨一般,“春天了呢,法国真是美丽的国家,春天的莱茵河一点都不会让人不感觉寒冷……”声音就这样断掉了。
  
  俞笙婉不告而别消失后,唐瀚很快查到她的出境情况,并立刻跟了过去。他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全力,起码他要让自己是第一个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人,这样一个人从前是江昊年,现在,只能由他来担当。
  没想到还是晚了。
  唐瀚匆匆离开考察团一行人,从英国赶到法国,几番周折后找到俞笙婉的时候,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几近崩溃的未婚妻,更是任笑笑冷冰冰的尸体。
  从来艳丽娇纵的任笑笑,整个身体被塞纳河的河水浸泡得变了形,肿胀,难堪,沉暗,甚至面目全非。
  她穿着当初在国内买的彩色的长裙子,很艳丽嚣张的花束缠绕在一起,生生不息,好似要缠进苍老的岁月中去。
  俞笙婉不忍心看着泥淖中打捞上来的污浊女尸,别过头去,却并没有哭,相反,她极度配合警察的调查,唐瀚注意到她身边有些离得不远不近的高个子男人,态度淡漠,不和善,对俞笙婉却是时时关注,一秒钟也不疏忽,他明白,那些是江昊年的安排。
  很快,唐瀚从警方那里知道,俞笙婉在接到任笑笑的电话后立即从国内赶来,寻找任笑笑未果后向警方报了案,对这样一起并没有什么依据的失踪案,警方起先并不在意,花了大代价大力气捞出任笑笑尸体的是江昊年的人。
  唐瀚坐在对面看着俞笙婉,她并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如黑宝石一般的眼珠仿佛凝滞了,不闪也不动,整个人安静得好像一座精致的雕像。
  俞笙婉的眼睛在看见任笑笑所爱的男人的时候才开始有焦距,那个男人,呵,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你只能说那是一个太过普通的中年男人,穿着卡其色的风衣,黑色的西装裤,卷起的一截手臂上有着欧洲男人特有的浓密茂盛的毛发,碧蓝眼珠,大鼻子仿佛是陷在那里,微微泛着红,最关键的是,俞笙婉在那个男人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有关于悲伤的神色。
  那个可以为了他舍弃学业,甚至不求回报地为他怀孕的女子死了,他却连一点伤恸的情绪都没有。
  “Jolie?”出乎俞笙婉的意料,那个男人在看到她的时候竟然有些犹豫却准确地叫出了自己的法语名。
  看着俞笙婉微愕的表情,那个男人用英语和她解释,原来笑笑在法国的时候经常变换马甲去俞笙婉的官网灌水,有关于俞笙婉的新闻她也一直不断关注,她甚至一遍遍看着自己好朋友演的电影,她和身边的男人说,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是明星,她有一个美丽的法文名叫“Jolie”。
  俞笙婉并不愿意搭理这个男人,她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屑,何况他并不英俊,何况自己最好的朋友因为这个男人的缘故,最终丧命于冰冷的塞纳河。
  笙婉记得笑笑在电话中,在网络上,唆使她去法国看她的时候总会带点蛊惑色彩地大力渲染,说这个国家有多么美好,它四季温和冬暖夏凉,它生产全世界最好的葡萄酒,它有凡尔赛宫有埃菲尔铁塔有香榭丽舍大道,它有左岸右塞纳河有巴黎圣母院,它有全世界最温柔的男人。
  可是那个全世界仅有的那个,最温柔的男人,给了她最致命的温柔一刀。
  唐瀚在帮她打发那个男人,唐瀚的英语发音很英式,疏淡的伦敦腔,有一种淡漠的气质,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俞笙婉觉得闷,耳边全是那个男人滔滔不竭的话音,好像一锅煮沸的水,简直要起鸣一般尖锐刺耳。
  此时她突然想到自己初初赶到笑笑公寓那里时,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室内很乱,衣裳扔了一地都是,间或有摔坏的器皿,劈裂开一地密密的碎屑,卧室里,有男人的衣服被剪成碎片撒了一室,还有羊毛衬衫,因为羊毛的柔韧性被剪得边口毛起来,一块一块叠在桌上。双人床上有一边画了一个人形,男人,在心口处插了一把尖刀。
  简直像杀人现场一般让人感觉惊心动魄,百骨打颤。
  俞笙婉被面前的一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沿着门捂住嘴瘫坐到地上。那时候,她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任笑笑,她更不知道究竟是出于多么深刻的爱,还是多么难耐的恨,才会让那样天真的笑笑,做出这样暴戾的选择。
  
  傍晚时,唐瀚去俞笙婉的房间唤她吃饭,敲了门并没有回应,他一把把门推开,看见对方一个坐在客房的床上,抱着膝,在看《乱世佳人》。
  并没有开灯,房间很暗,暗静中的斯嘉丽这样盛怒地对白瑞德说:“No woman would want the child of a cad like you!”
  我不想生一个像你这样无赖的孩子。
  简直是爱到深处了,爱无可爱,才会说这样的狠厉决绝的话出来。从某种程度上,它和那些缠绵缭绕让人迷醉不知归路的情话,在本质上是相同的。
  电影已经临近尾声,唐瀚不知道原来俞笙婉竟然已经一个人维持那个姿势三个多小时,他看见她好好坐在那里,立刻松了口气,步子也轻起来,不愿意惊扰她。
  “她是已经耗尽了吧?”突然的,俞笙婉对着电视屏幕说了句。
  唐瀚并不知道她的意思,一时没有回答,她却自顾说下去:“笑笑的感情,一定是耗尽了吧?她原本有很多很多的感情,可以拿来应付好多人,结果一着算错,后来的每一步便都错下去,拿出所有感情给那个人,最终耗尽了,透支了,连性命都要失去。”
  “笙婉,笑笑一定不希望你这样不快乐。”
  “不!”俞笙婉的声音突然高起来,“我不原谅笑笑,我不原谅她!”她使劲抱着自己,好像很冷,抱紧自己可以得到那仅有的一丝丝体温,从心脏深处传来的血液的温度,汩汩流动的血液,终于让她有了知觉一般,声音也慢慢低下去,俞笙婉的失控只维持了三秒钟,“每一个爱我的人,都要这样离我远去。”
  “唐瀚,你看我身边,只有一个你。”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唐瀚,目光一如既往清澈无瑕让人心折,说话却是极凛冽的:“笑笑的死,简直就是一出谋杀!”停了一下,声音沉下去,很低,竟然有些狠色,她说:“那个男人真是该死。”
  唐瀚倒是笑了,他不是常笑的男人,笑起来也是很轻很细微的样子,唇微扬,眼神却格外专注,俞笙婉甚至没有明白他的话,他说:“笙婉,这有什么难?”
  
  
吾生嫌已老
  任子谦得知消息后立刻飞过来,处理笑笑的后事。葬礼的时候,俞笙婉并不在,她和唐瀚乘坐一班飞机,飞离法国。
  “唐瀚,做那件事情的人是你吧?”途中,周遭很多乘客相继陷入睡眠,俞笙婉却睁大眼睛,看着唐瀚,问出了那么一句。
  “呵,笙婉,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瀚戴着眼罩,脸上神色不明。
  “你知道的,那个法国人……”俞笙婉突然说不下去了,她的脸上闪过惊恐的神色,有些不能置信。
  那晚,在酒店的客房里,朋友死亡让她心如死灰,也许是一时情绪失控,也许真是心里对那个间接害死笑笑的男人的憎恶,她对唐瀚说“那个男人该死”。
  可是,她没有想到,第二天便接到消息,那个男人真的死了,死在任笑笑的那个大床上,躺在那个人形的地方,胸口插着一把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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