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风轻花飞霰

第14章


意料之中地看到三张同时垮下来的小脸儿,先生仍是不满意地加了句“用瘦金体。”
  
  “唉……”这次是近乎齐齐哀叹了。
  
  “先生,是不是背下来了就不用抄了?”一个脆稚的童音有些不满地问,抄书不就是为了熟记么。
  
  北堂先生有些讶异地移目看着眼前这七岁的小娃娃“洹雪栈,你……能背下来?”尽管两年来已经见识了这个孩子过人的天资,不过,他还是总能每每给他新的震惊。
  
  七岁的雪色衣裳小孩子不答话,顺手取了墨色珊瑚笔格上一枝湘竹管兼毫笔,在黄梨木高雕案上铺开一张澄心堂白笺,神清思明,运笔如风:“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斋,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而这孩子,用的不是他素日写惯了的一手极漂亮的“飞白书,却是刚刚自己要求的瘦金体,舒展劲挺、锋锐遒然,正得了要领,虽仍透了几分孩童的稚气,但……已经让人不免惊艳!
  
  等他一章《虞书?尧典》默完,不只先生有些愣,就连整日玩在一起的聿清都怔怔的,而同样七岁的小翟,只是不屑地扫了一眼,而后低头,暗自绞紧了衣角。
  
  “洹雪栈,你真的……只有七岁?”良久,北堂西席从怔愣中回神,一本正经地温言问道。
  
  “嗯?”七岁的孩子微怔了一下,不假思索地回道“差三天就七岁半了。”
  
  “呵呵……”先生却是笑出了声“果然只是小孩子,虽则聪明些,毕竟稚气啊……”竟答得这样正经。
  
  雪栈这才听出先生只是在开他玩笑,只得无奈他这老师劣性不改。然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问道:“先生,那我们三个的《虞书》是不是不用抄了?”
  
  “嗯,不抄了,不过给你们一月时间,背过。”这个要求要宽松多了,要是再叫他们抄书不知这小娃娃会再拿出什么法子来,就先放过另外两个小鬼吧。
  
  “噢,太好了!”聿清欢呼,满满的欢欣绽在六岁孩童稚嫩的笑靥上。
  
  明翟未有那样的欢喜,目光仍胶凝在案上的那卷瘦金体的《虞书》上,一副深思模样……
  
  雪栈清楚地记得,后来,小翟是只用了三天就背下了整卷《虞书》,后来,小翟亦能写一手标致的瘦金体,后来,他不论做什么小翟都会努力去追赶……
  
  直到十一岁时,他开始同阿清一起离家远游,而小翟则回了明家开始打理生意上的事情……一直就这样到了如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状况不断,
但偶还是咬牙更出了一章,
话说,
想看雪栈后面华丽丽向晓霰求婚的亲们,
书评啊书评……
望穿秋水滴书评啊……
为啥偶总是被霸王捏……
5555555555555555555………………
晓来风轻花飞霰(十五)
  素皎的澄心堂白笺迎着林间清泠幽寂的月华泛上一屋淡淡的莹白光晕,更衬得那笺上的那行楷字分外鲜明,沉沉的墨色抑得雪栈心头黯不见底。
  
  小翟,给我理由,一个人的野心真的会大到有一天怎样的给予也无法满足么?还是,你真的……是为了心底那一点可笑的忌妒?
  
  忌妒?呵呵……雪栈心底轻轻苦笑出声,洹雪栈,真的那么值得人忌妒么?
  
  右手探入贴身的衣间,静静地摸出了一只锁纹的细颈白玉小瓶,莹润的温甸玉在清皎月华下漾着微微一层辉色,衬着他那细细摩挲在玉瓶上的修长五指更显出一种近乎给人给透明错觉的莹洁皎白.
  
  有十九年了罢,自他五岁时起,这只小小的药瓶就从未离过身,每次远游后回广陵苑,细心的娘亲最上心的事情莫过于给这瓶中续上新的“玉薏丹”。而这些事情,就连与他朝夕相伴多年的阿清都毫不知情。
  
  阿清和小翟都是在他五岁那年来的广陵苑,所以都不曾见过他幼时病弱到近乎命悬一线的模样。他们俩儿知道的都只是小公子先天内弱,故而有些微的体虚罢了。
  
  是呵,这世上除了他的父母和当年为他诊过病的风氏父女,清楚这病的也只有他自己。娘亲说得丁点儿不错,洹雪栈从来都是顶要强的那一个,从不希望任何人的同情或怜悯,更不要身边任何关切他的人为他而担心,所以无论是自小一处长大的小翟和阿清,还是莫逆之交的挚友南望舒,他都从没有透露过一个字。
  
  十九年后的今天,他仍清楚地记得五岁时,那个两鬓微斑的老医者风落野一脸慈蔼地笑看着他道:“小娃儿,记得了,以后呀,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绝对不可以伤心难过,更不能生气,否则呀,这两年工夫的调理可就全白费喽!”
  
  “不可以难过,也不可以生气?”眉目如画的五岁孩童仰起一张玉雪可爱的脸儿问道“那,要是很不开心很不开心的时候怎么办呢?”
  
  “这……”年过半百的老医者显然也犯了难,毕竟,眼前的孩子才是五岁的稚龄,能勉强懂得“伤心”“生气”的意思都不错了,哪里还能有再严苛的要求?
  
  “雪栈,要是不开心的时候啊,就弹琴好了,从明天起,娘教你学琴,愿意么?”娘亲的声音永远是这样的温婉明润,在幼年时所有心悸的时刻给他最柔暖的慰藉,让人莫名地就觉得心安。
  
  “嗯,雪栈要和娘亲学琴。”五岁的孩子眼里满满的欢欣。
  
  “琴之为物,最能抒心释意,宽怀宁心,倒也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老医者也点头应道。
  
  而,同样就在他开始学琴的那一月的月末,他的父亲洹雩与“药王”风落野的女儿风漓也终于在历经三载艰辛,几乎走遍九州大地后,总算是配齐了制这“玉薏丹”所以的数十味珍奇药材,且不说玉叶参、绛珠荨、涧心蔹这些千金难求的奇药为数不少,就连以往只在市坊传闻中听过的般若花、雪萼朱菸、蓝蕊茑萝也有九味之多。
  
  而,父亲与风漓姑娘三年的风霜跋涉也终于有了结果,所有人忧悬了近五年的心总算稍稍安了下来。
  
  可,也就是在两月后——“玉薏丹”甫制成的那一晚,广陵苑中风云剧变,雪栈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所有的一切。
  
  在那一晚,五岁的他永远地“失去”了父亲。
  
  晚间,洹氏祠堂中,而立之年的伟岸男子稽首而跪,沉重的语声里只余了深不见底的自愧:“洹氏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弟洹雩,忝列洹氏门庭,今既与发妻结缡,而后又用情不一,心有别属,自知愧对家中妻小,枉为人夫,枉为人父!心知再难见容于洹门,因而甘愿自此舍剑易姓,远走异乡,此生再不踏进维扬一步,再不以洹氏子弟自居,断不辱及洹氏门庭!”
  
  言罢,青穹剑铮然出鞘,锋锐剑光划破了腕脉,生性刚直的男子以血沥剑,而后封剑琴中:“自今日起,世上再无洹雩此人!”
  
  直到许多年后,雪栈才渐渐明白那一日,父亲心中是怎样的惨然凄凉。洹氏一门历来有着男子不得二妻的家风,父亲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可……有些事情,明明清楚,却未必能做到。
  
  他与风漓姑娘为寻药三年间几乎走遍九州大地,风雨同担,艰险与共,也因之互生情愫,他是坦荡磊落的伟丈夫,不会去骗妻子,更不能骗自己的心,所以坦陈了一切,也甘愿承担所有。
  
  违洹氏祖训者不得再列洹氏门庭,不配再握青穹宝剑。
  
  以血封剑时,父亲心里定是苦痛万分的罢,四岁学剑,十六小成,弱冠之年游历中原,仗剑四方,何等的飞扬意气,洒落不羁!
  
  无论洹这个姓氏,还是青穹剑,曾经,都是父亲心里最深的骄傲罢。
  
  如今却……,可,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择。
  
  那一晚,父亲在祠堂中跪了整夜。
  
  次日清晨,那是记忆中他的父母最后一次相见。
  
  他永远清楚地记得素来那样傲性的父亲见娘亲进门的那一刻,陡然屈膝一跪,以首触地:“清流,洹雩负你!”
  
  娘亲未阻这一跪,却是闭着眼偏过了头去,声音沉凝中透了决然:“洹雩,你听着,我毓清流从不悔嫁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如今……既然你已违当年誓约,那,两相了断于你于我都好。栈儿,我会将他教养成人,必不辱了洹氏门庭。至于洹雩你,最好记得昨晚说过的话,此生再不踏进维扬一步,毓清流——再不想看到你!”
  
  那日,五岁的他第一次知道向来温婉慧静的娘亲骨子里是怎样的骄傲与决绝!
  
  当年,秦淮河的桃叶渡上,静慧高华的名士之女与仗剑四方的洹姓少年诗意地相逢,数月后,喜结鸳盟,相许白首。本以为是天成佳偶,凤侣鸾俦,谁想,她竟会有一日如此决绝地挥剑斩情丝,将这个少女时那样坚信会一生相守,皓首苍颜的男子彻底驱逐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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