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归处

第41章


  梅昭目光闪烁,隐有泪痕,就是不肯看我,这副模样,整个一个强娶的小娘子,分外招人怜惜。
  心里像曲尺回廊上逐渐亮起的灯笼,正在一点一滴的通透起来,神色却岿然不动,轻佻的开口:“娘子,陪为夫喝杯交杯酒儿……呃……”
  犹记得风笑天说:敌不动,我不动,敌在暗,我在明!
  我把这话记得死紧!
  起身的瞬间,摇摆之间不胜酒力,将杯中的酒泼洒了个干净。
  旁边侍侯的小丫头满脸惊慌:“姑爷,这交杯酒是取个意头儿,可千万不能洒了,不由分说上来就又满了一杯。
  我顺势在她粉莹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她镇定不减,依礼退下,侍立一旁。倒是身旁站着的喜娘脸色不悦的看了我一眼,似是不满意新姑爷如此轻佻,当着新娘子的面公然调戏房里的丫头。
  杜若喜孜孜的站在一旁,笑容比梅昭这个准新娘还实心实意。
  我烦躁的挥挥手:“你们都退下吧,夜已深了,都去歇息吧!”
  杜若不情不愿,倒是那个丫头,是个伶俐通透的人儿,微一抬首,笑盈盈看着我:“奴婢总要侍候小姐姑爷把交杯酒喝下去吧?”
  牵起梅昭的胳膊,我一仰脖,将酒灌了下去,挥挥手,喜娘拖着杜若跟那小丫头轻掩上门,出去了。
  我软软倒下,就势倒在梅昭腿旁,一低头,将脸埋在了她宽大的龙凤喜裙上,暗压在舌底的一盏交杯酒尽数吐在了她的喜裙之上。
  “天星天星!”梅昭小心动动我的头,掩不住语气里的焦急,“这可怎么办呢?怎么会醉成这样呢?天星,天星……”
  我佯装醉酒,只感觉有什么热热的液体顺着脖子一路而下。
  笑吟吟抬起头,一张泪流满面的脸近在咫尺。
  “梅昭,月余不见你家小姐,也不用泪眼相待吧?”
  梅昭擦擦眼泪,看到了我脑袋下方自己裙子上的酒渍,知我已经吐了那杯交杯酒,似喜还嗔,指着门外呶了呶嘴,再指指床,示意我们去床上。
  吹了灯,我们摸索着上了床,我搂着她的细腰在她耳边吹气,嘿嘿傻笑着,她打开我的手,郑重在我耳边说:“天星,我无兄无妹,纵有父母,也不能相陪到老,也算茕然一身,你若不弃,就当我是个姐姐罢,我知你胡作非为的性子,然心性也算纯良,不是恶毒之辈,今日把你无故拉扯进此事,我定护你周全……”
  我握紧了她的手,知她此话必定肺腑,正想开口,远处一声尖厉的唿哨,似笛非笛,似箫非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还没明白过来,梅昭打亮了火折子,吱嘎一声轻轻的沉闷的响声,身体下陷的同时她将火折子尽力扔了上去,眼前一黑,顺着一个冗长的甬道滚了下去,身旁一个柔软的手臂牢牢将我抱紧,两人作团一直向下,向下……
  我想起风笑天在月下郑重叮嘱的神色,他说:“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在喜房外面等着你出来,福祸与共!”
  担忧后悔霎时如潮水涌上来,不能自己,不知道守在外面的风笑天看见洞房内起火,会做何反应,是我一意孤行,他本来早就想带我离开,是我非要见梅昭,是我非要个真相大白……
  而我,已身不由己,抱紧了梅昭向着更深处滚了下去……
  花事了(下)
  甬道尽头是个拐角,拐角处有微光透过来,坡度已经接近于无,我们停住了下滚之势,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拐角之后还是长长的甬道,只是看起来却是四通八达,每个路口都有用做照明用的镶嵌在石壁上的夜明珠。
  我拍拍梅昭还扶着我的手,轻声说:“梅昭,你先走吧,我要回去!”回望来时路,一片漆黑。
  梅昭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天星,你回去不是找死吗?好不容易才出来,回去做什么?”
  我低下头,轻声但坚定的告诉她:“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同他一起离开,我先离开了,他必然还在原地相待,所以我要回去!”
  她面现踌躇之色:“但是我下来之前已经把出口封死了,本是不想让外面的人找到暗道出口,现在从这个出口出不去了,外面怕已是一片火海了!”
  我执拗的看着她:“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上一闯!”
  她叹了口气,“走吧,我带你从别的出口出去吧!”
  我们从第一个拐角进去,逢三左走,逢二右走,也就是逢三岔路口必从左边第一个路口入,逢两个岔路口必从右边第一个入。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绕得我都不辨东西了,才在一处薄壁下停住了,面前是个死胡同。
  梅昭坐下揉了揉脚:“累死了,走这么久,又累又渴!”
  在这半个时辰里,我大约知道了梅昭来此的经过。
  原来当日梅昭辞别了我和虹影,一种北上,结果在半道上被个老婆婆缠上了,那老婆婆一直自称是她的奶妈,她初时反驳,但那老婆婆却很伤心的说小姐大了,出门几年,虽然模样儿没变,但心肠变了,连她这老太婆都不认识了。她才明白问题出在自己这张脸上,心内暗暗叫苦,一面却嘴上敷衍,只盼能早日与那老婆婆分开。
  怎奈那老婆婆也是北上,一种上絮絮叨叨尽讲她小时候如何淘气如何顽劣,只是这几年离家出外学艺,阖府才消停了几年。
  等到了桂州,在茶楼歇脚的时候巧遇杜若,被她胁迫不得不入了金府,做起了金家小姐,一步步听之任之。
  后来她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与杜若的巧遇根本就是她的预谋,或者她一离开云州就被人盯上了,或者更早一点,给她换的脸上的这张面皮,当初就是一场预谋……
  以此类推,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想到此,我总是后背泛凉,手足俱寒。我宁愿与人正面冲突,血溅五尺,也强过这样一步又一步的算计。
  如果杜若脸上的这张面皮鬼手师傅特意为之,那么其余四人呢?
  到底鬼手师傅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这五张面皮捎给我的呢?
  我沉吟半晌,疑惑的问到:“金家倒底有什么值得杜若或者说是云霄宫觊觎的呢?杜若只是个马前卒,她背后的倒底是哪一位呢?晚漓?江寒?应该不是云秋吧?云秋只是个帮凶,决不是个主犯!”
  不知为何,我不太相信是白言,这几年他坐镇云霄宫,宫中机密尽数被别派知晓,若有一日有人做了内引,祸起云霄,到时又不知是怎生光景?!
  梅昭摇摇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一笔巨大的宝藏,要不然,金家哪有财力建这么大的一个地下迷宫呢?”
  她一边说,一边左敲敲右敲敲,最后在齐肩高的地方凝神细听,不知她动了什么地方的机关,只听咔哒的一声,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小洞出现了,一股潮湿的水气。
  梅昭爬上去,回头朝我招招手,身体在洞口消失了。
  我们拽着井绳慢慢爬上去,看星辉寥落,月满如盘。
  原来那出口小洞在井下距井水三尺之上,既不容易酿成水患,又不易发现,想来金家的人在此修此暗宫之时定是煞费苦心。
  只是不知为何有如此大的一座地下暗宫?
  我决不相信这是没事修来玩玩的?!
  梅昭面向我而立,突然受了惊似的张大了嘴,指着西南方向。
  我转头去看,西南方向火光冲天,现在我们虽然身处城外,但也推断的出那是金府方向,想到风笑天,心急如焚,脚下刻不容缓,拨腿就跑。
  梅昭在后面急得直跌脚:“天星,你等等我!”
  我脚下速度不曾放缓,远远问她:“你还有什么事吗?还不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长笑着追了上来:“我和你一起回去,你忘了一件事,我是你的侍卫啊!”
  我心中一震,脚下一缓:“梅昭,你大可不必!你心里可从来没把自己当我的侍卫!”
  她已经追了上来,笑嘻嘻看着我:“可是我刚答应了要做你的姐姐啊,哪有看着妹妹一个人去送死的道理?”
  心中一暖,一时只觉得豪气干云, 热血激昂,恨不能上马提枪,醉挑贼酋,只可惜现下只有两条腿,只得脚不沾地,联袂而行。
  我们到的时候,金府正陷在一片火海之中。
  金府地位超然,占地颇大,因此周围本无民居,倒少了池鱼之灾。只是府中火光冲天,来往仆从原也有提水救火的,但有不少执刀执剑之辈,所到之处,切瓜剖菜般人头落地,水桶跌落,并不能阻止火势蔓延。
  到处是哭爹喊娘,刀剑嘶鸣之声,繁花开处桂树燃烧起来的清香和花香,人体烧灼的焦臭味……这一场花事,惨烈荼靡……
  我双腿发软,口哑舌燥,偌大金府,只觉得无从寻起,到处是血淋淋的呐喊,而我,无力阻止。
  忽然前方一个大大的火球滚了过来,围着那火球奔跑的是四五个劲装黑衣人,刀剑铮鸣,目露凶光,对那火球形成包围之势。那火球左突右闪,总是不能冲出包围圈,我呆了一下,才明白那滚动的火球是个人,隔的不近,看不清面容,只感觉得到他的愤怒挣扎,却听不到他的呻吟声。
  忽然一个阴寒的声音桀桀而笑:“金成铎,我看你还能支撑多久?还不快交出来!”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紧缩成了一团,手中冰绡丝练挥出,直直向着那个说话的黑衣人而去。
  那个黑衣人大概是没有想到现下还有人会攻击他,正在得意洋洋之间被我丝练横扫面门,当下毫不犹豫的后退一点,一脚踩进了火场,饶是他机警,衣角也已点燃,手忙脚乱的去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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