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流光

第6章


他在告密之后的第二天,被人发现死于自己的房内。死得也算安详。
端木弘毅是为了耕烟,或者说玉影轩才这么做的。
自靳十三说,自己知道皇帝遇刺一事,还知道刺客的容貌和姓名,他就起了杀心。他不能让人知道玉影轩是凶手。更不能让人将她或她抓去处以极刑。他要维护她们。将她们圈在自己的宅院里。
有着那样一张脸的女子,不管她是玉影轩,还是窦耕烟。
皆为他所爱。
若不是当初,逃亡的玉影轩误闯太子府,他不会对她一见倾心。又疯狂的爱上。他以为,这都是命定。是劫。
躲不掉。忘不了。
之后,端木弘毅枉顾朝廷的通缉,将玉影轩偷偷的收藏,却只过了半个月,玉影轩销声匿迹。
第四章   魅影
太子府一夜凋零。
添了阁楼几丝静谧的诡异。
原本从端木弘毅那里得知朝廷正秘密捉拿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玉影轩,没有更好的去处,只暂时避居阁楼,半步未曾出。可如今逼仄的气息压过来,仿若周遭的水榭楼阁都成了死灰,盛开的花朵亦是惨白。终于耐不住,再一次小心翼翼的,走出了那道铁门。
昔日繁华尽荒芜。
只在太子的寝宫外,看见匆忙逃窜的几名小太监。
“喂,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耕烟出声喊道。
其中的一名小太监循声望过来,瞪着耕烟,猛地一颤,大叫:“鬼啊——”
连滚带爬的跑了。
耕烟不明就里,追过去,只跑了一个转角,小太监不见了。这个时候不远处似乎有人正施施然的望着她,她定睛看,呆了。
那男子的装束与太子府的下人们不同,是雍容华贵的。眉眼清澈,神情带着些许探究,但是丝毫不见防备,反倒尽是孩童般简约的稚嫩。而他的五官,那黑黑的皮肤,小而有神的眼睛,微微上扬的嘴角,和嘴边隐约的酒窝,耕烟看了好久,一口长气呼出,呢喃道:“妈呀,古天乐。”
然后提着裙裾赛跑似的冲上去,很激动的握住对方的手:“你们这是在拍哪部戏啊?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哈哈,我好崇拜你的。能见到你本人实在太好了。”
男子一惊,连连甩手道:“姑娘姑娘,你是认错人了吧?男女授受不亲,快快放开手。”
耕烟一想,不对,古天乐的国语迄今为止就没有如此标准过,她心里的欢快泄了一大半,问:“那么,你是谁?”
男子答:“端木景灏。”
仍是姓端木的。
耕烟顿时愁容满面。
“姑娘是何人?为何以前未曾见过?”端木景灏问。
“窦耕烟。”她有气无力的答:“是端木弘毅,请我来他家里做客的。”
“哦。”端木景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你为何还留在这里呢?”
耕烟诧异:“主人还没发话呢,你倒来赶我走?”
“唉——”端木景灏叹道:“姑娘切莫误会,只是,如今大皇兄身在何处亦未可知。只怕再过些时日,住进来的,便是二皇兄了。”
“你说,端木弘毅?他失踪了?”
“逃了。”
“为何要逃?”
“他设计陷害于我,被父皇知道,要捉拿他。”
耕烟突然想到什么,再次欢喜起来,眨巴着眼睛,眼珠子狡猾的转了三圈:“我走,我早都想走了,可是你们既然把我请来,也得负责把我给送回去吧。”
“那是自然。请问姑娘家住何处?”
“呃——”耕烟想了想,道:“长安。”
“长安?”端木景灏皱着眉,思忖道:“那是汉人居住的地方。”
“对呀,没错。”
端木景灏摇头:“不行,降龙城数百年来与外界隔绝,城中的人不得擅自外出,而外来的人,没有取得圣上同意,亦终生不得再离开。”
说罢,端木景灏走了。满耳都是耕烟的哀求。但无动于衷。他或许是这降龙城里心思最单纯的人,可他或许也是这里最默守陈规的人。
偌大的府宅,偌大的城,无一处是温暖,无一处可容身。
耕烟在大殿里站了很久,站到日暮,万籁俱寂。夕阳从门窗的缝隙透进来,金煌煌的,像很多破碎的心脏。
当最后一抹白昼的光寂灭,大殿外的走廊飘来一盏阴森森的灯笼,伴随轻聂的脚步声音。耕烟惊觉害怕,退去一边,伏在门上屏息凝听。声未出,却见一小团细密的火光燃了起来,尔后才是小厮战战兢兢的念叨:“姑娘啊姑娘,不关我小安子的事,我这就给您烧香磕头,您要找,就去找太子爷,千万别缠上我小安子。”
顿时,门外烧香的小安子,和白日里高喊见鬼的小太监,在耕烟的脑海里一下子重叠起来。她开始故意晃动门板,幽幽的问:“你这是在给谁烧香磕头呢?”
小安子哇的一下跳起来,又扑通一声跪下去,重复道:“姑娘姑娘,您要报仇,找我们太子爷,不关我小安子的事啊。”
“端木弘毅杀人了?”耕烟嘀咕:“难道是玉影轩?可他怎么又在四处找她呢,还险些将我当作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沉吟间,门外的小安子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端木弘毅是在某个近黄昏的时辰回来的。他说,我来带你走。
耕烟问,去哪里。
端木弘毅说,离开降龙城。
原本耕烟还有很多的疑惑,譬如有关她和玉影轩,但这五个字化去了她所有的怨愤和固执,她什么也不问了,只说,好,快走。
可是,静如死灰的太子府,在瞬间之间,涌出层层的卫队。
他们是早就在那里,守株待兔的了。
端木弘毅抓紧了耕烟的手:“影轩,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伤你一根头发。”与此同时卫队里领头的将军认出了耕烟的模样,喝道:“原来刺客一直藏在太子府,难怪圣上怎么也找不到。”
耕烟慌了:“我不是刺客。你们认错人了。”可是,在那样的时候,连她自己也无心听这狡辩开脱之词。更何况急于领功的卫兵们。
他们就像两只被猎人围剿的兔子,不停,不停的后退。直到退进后院的阁楼。
楼中有楼。
准确说,是一间匿于地下的冰窖。
冰窖的中央,白玉寒冰床上,端正的躺着一名女子。近了,方看清楚她的模样和身段,与耕烟果真有八分相象。
她是玉影轩。
以死来抗拒端木弘毅对她的轻薄的玉影轩。
端木弘毅呆了:“影轩,影轩,你如何会在这里?”
至此,耕烟方才明白端木弘毅的记忆乱得有多糟糕,他完全忘记了玉影轩其实是在他的面前羞愤自刎,也忘记了是他亲手将她摆放在冰窖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缠绵的过往,有的,只是他对玉影轩的追逐,以及玉影轩对他的抗拒和躲避。
他思忆成狂。
“影轩影轩,你既然在这里,那么,你又是谁?”端木弘毅目露凶光,狠狠盯着耕烟,眼白处的血丝分明的狰狞着。耕烟颤着脚,往后退,端木弘毅几近失控的模样让她心惊胆寒:“我,我是窦耕烟啊,你忘了?”
但这解释,对神智已然混乱的端木弘毅却没有多大的效用。他的右手掐住耕烟的脖子,用力渐深:“说,是谁派你来的,是我父皇,还是端木戍融?”
“不是不是不是——”耕烟带哭腔的喊:“我没有害你的意思,我求你放了我,你快放了我。”
背靠着冰块凝结的墙,刺骨的寒凉。
但背心却渗出冷汗。
滴汗成冰。
这时,外面人声渐近,似乎即刻就要破门而入。端木弘毅的用力更狠了,耕烟开始剧烈的咳嗽,呼吸尤为困难,她的两只手疯狂的挥舞着,长长的指甲从端木弘毅的脸上划过,划破了,端木弘毅丝毫不理会。
突然,一道人影闪过。
耕烟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邪恶的冗长的梦,梦醒时头痛欲裂。清冽的山涧自崖上落下,是一条温和的碧玉般的瀑布。
蝉噪林深。曲径通幽。
耕烟抚着脖子,蹒跚的站起来。站定了,赫然看见两三尺以外的另一处地方,仰面躺着一个人。
端木,景灏。
强烈的恐惧再次袭来。降龙城。太子府。玉影轩。端木弘毅。莫非统统不是梦?耕烟试探着走近,唤了两声,端木景灏呼吸均匀,仿佛是坠入了梦乡。耕烟又蹲下身,使劲推了推,他方才咿咿哦哦的,醒了。
这里是大唐。天复年间。
邠州。
当耕烟打听到这些,欢喜得拉着端木景灏又唱又跳。唱红了少年的脸。端木景灏却愕然不已:“这么说,我是离开降龙城了?我怎么会突然离开的呢?”
他这样一说,耕烟也纳闷起来。记得当时,端木弘毅正掐着她的脖子,她看背后一道人影闪过,正是这憨憨傻傻的端木景灏,她还没有弄清楚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又为何出手救她,便有一阵奇寒入骨的风,似龙卷,撼动整个冰窖。
尔后,不省人事。
待回忆完毕,耕烟问端木景灏:“你为什么救我呢?他是你亲哥哥呢。”
端木景灏挠了挠头皮:“哦,对了,我是看见二皇兄带了很多人,悄悄的埋伏在太子府,心中纳闷,想一探究竟的,怎知我看到大皇兄也在,还和你一起入了冰窖。我便偷偷的跟着进去,看你们争执。可我想你是无辜的,大皇兄暴躁,二皇兄残忍,不管你落入谁的手里,其下场都凄劣无比。所以我出手救你了。至于大皇兄,人犯了错自然是要接受惩罚的,我既不能救他,也不伤害他便是了。”
端木景灏说得头头是道,诚恳认真的表情,像一个学生在向老师阐述自己的解题思路。耕烟忽然觉得,他合该就是住在降龙城里与世隔绝的小皇子,来了这飘摇繁琐的江湖,他必定是弱者当中的弱者。于是她说:“你赶紧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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