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流光

第27章


但是,偏偏找不到了。
那诡异的石头,也许随白矜云一起葬在了山洞里的某处,也许,掉在回程的路上。总之,再也找不到了。
将她惟一的希望,残忍的吞没。
而彼时,江湖中关于八珍盒的消息仍旧此起彼伏,一会儿说在新疆某个部落族长的手里,一会儿说在岭南某个邪派教主的手上,总有那么多的人,不断的,为了一个或真实或虚假的消息,劳民伤财,甚至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而事实上,到了后来这些陷阱总是要被人们揭穿,散步谣言的人,无非都有着特定的目的。
类似于花锦娘。
而花锦娘,自殇花岭一役,在江湖中已消匿多时。
坊间有很多以说书为生的老先生,拿着扇子当惊堂木,乐此不痞的讲着八珍盒的故事。
八珍盒成了传奇。
也像历史。
扑朔迷离,耐人寻味。
只是从没有听说谁真正找到了它。
说书的人讲,八珍盒也许只是谣传。八珍盒可以是六尾对世人的嘲弄,也可以象征着人们的欲望和贪婪。
但这些,统统与耕烟无关。
她终日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子,浪费着他的殷勤,而用大好的时光来想念和等待。她自言,心是空的,什么也装不下了。
慕容天晴时而沮丧,时而暴躁。经常变换着各样的语气同耕烟讲相似的话,诸如白矜云不会回来了,诸如自己会疼她爱她,甚至说到火头上,就捏了耕烟的下巴,恶狠狠的,道:“我不会让你离开,今生,你都别想踏出我慕容府的大门。”
耕烟的下巴生生的疼。
“慕容大哥,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她的意思是,为什么这些日子的慕容天晴和从前她看到的不一样了,他变得焦躁,偶尔还会有凌厉的刀子一样的目光射向她。
慕容天晴被耕烟这么一说,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松开手,神情软下来,甚至带着沮丧:“为什么?为什么?”
喃喃的念着,也就这惆怅万千的一句。
经年(2)
那一日,慕容府来了人。一个轻纱罩面的神秘女子。
慕容天晴因了天衣教的事情,外出,管家看那女子态度坚决,且来意不善,只得告诉耕烟,希望耕烟出面代为处理。
在他们的眼中,耕烟已是半个慕容家的主人。他们甚至以为,在将来的某一天,这女子是一定要同慕容天晴成亲的。
女子看见耕烟,毫不客气的问:“你是慕容天晴的什么人?”
耕烟答:“客人。”
“客人?”女子用挑衅的眼神挑衅的说:“总之不是我要见的人。”
“姑娘可否留下名字或住址,慕容大哥回来,我替你转告他。”耕烟叫得慕容天晴一声大哥,已表明她不再和他计较前事,身份对立也好,见不得光也好,至少他救了她,除了不让她离开慕容府,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她觉得也都尚可。
更何况,离开了,耕烟也是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的。
但那女子什么也没说,转身往门外走,耕烟唤她,姑娘,她却像根本没有听到。
三天以后,她又再来。慕容天晴仍未归。于是,她不断的重复着,三天,三天,又三天,直到看见慕容天晴。
第一眼,慕容天晴就打了个寒战。
他已经认出她。
僵硬的唤:“如珩——”
耕烟也大吃一惊:“如珩姑娘?是你?”
“只怕,你是不想见到我的吧?”薛如珩刀子一样的眼神狠狠看住了慕容天晴,慕容天晴心虚的低下头去:“我怎会不想见到你,我知道你没事,不知道多开心。”
自然是言不由衷的。
回想当日,山洞崩塌之时,耕烟在左,如珩在右,他终于选择前者,对后者,只是投去狠心的仓促的一瞥。脑子里纵然有些过往的画面缠绕着他,像是故意在令他愧疚,但他清楚得很,他不过是为了暂时哄骗住薛如珩,希望她不要再做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来,就算那一夜肌肤在温存,心也是草率敷衍的。他甚至想,这山洞塌得也许正是时候。当他一把抓住了耕烟的手,皱着的眉头,豁然松开。
而今,薛如珩一步一步的,走到慕容天晴面前。她浑身都散发着凛冽的怨毒的气息,那眼神更是充满仇恨。然后,倏地扯掉自己头上的面纱。
“啊——”慕容天晴大惊失色。
耕烟站在背后,看不见薛如珩的脸,直到她故意转过身子,耕烟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后退三步。这哪里是往日眉目娇艳神态婀娜的薛如珩啊,这张脸,从鼻翼往下,就像一张爬满沟壑的地皮,粗糙,溃烂,连唇角都破了,歪了。
“怎么会这样?”耕烟颤声问。
薛如珩于是又一步一步的朝着耕烟走来,那眼神之怨毒,装在这样一张破碎的脸上,犹如鬼魅,耕烟吓得头也不敢抬了。
“怎么会这样?这得问你!若不是你,若不是慕容天晴丢下我去救你,我不会被埋在山洞底下,我的脸,还有我的身体,不会伤得不成样子。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说着,扬起手对准耕烟的胸口猛烈击了一掌。
一口鲜血涌出。耕烟倒在地上。
“住手!”慕容天晴奔过来,狠狠的推开薛如珩,将耕烟扶起。
薛如珩惨烈的笑了:“你原来真是这样护着她。你宁可眼睁睁看我被石头砸伤了腿,爬不起来,却还是只顾着她!为什么?为什么?我怎样对你,你又是怎样对我?为什么?”
“够了。”慕容天晴喝道:“我对你早已无情。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这样的话,薛如珩早已料到。在半年前的那一天,那一刻,事情发生以后她侥幸活下来,揣测了慕容天晴当时扔下她的一千种可能,没有一种是可喜的。她用了半年来医治自己脸上的伤,可是由于耽误的时间太长,她的容貌再也无法恢复。她也曾犹豫过,是否要找慕容天晴当面对峙,可是当她一听说关于慕容府上那名女子和慕容公子的风言风语,她就犹如被人剜了心刺瞎了双眼一样难受。这半年,她的性情大变,变得更为狠辣,偏激,阴晴不定。她甚至将街边冒犯她的一名酒鬼砍成了三段。而今,当她真的听见慕容天晴亲口说出这么无情的话,她的疼痛倏地演变成仇恨。她发了疯的想置耕烟和慕容天晴于死地。
但她却不是慕容天晴的对手。
“你走,以后不要来找我。”慕容天晴将薛如珩像一块烂木头一样扔出大门。
天空忽然电闪雷鸣。
慕容天晴回身的时候,正对上耕烟怨愤的眼神:“你怎能如此决情。”
男子没有说话。
耕烟望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大门外,薛如珩已经不见了。
瓢泼的雨,湿了满地。
经年(3)
那一夜,在耕烟毕生的记忆里,是最最肮脏和不堪的一幕。
她想擦去。
用水洗。
用血洗。
但总也不能如意。
她永远也忘不掉,当她冲进慕容天晴的房间,一遍又一遍的指责他,在他的耳边聒噪,要他去向薛如珩道歉,要他将薛如珩接回慕容府好好安置,慕容天晴蓦地就歇斯底里掐住了她的脖子。
桌上的酒坛子劈啪碎了一地。
“窦耕烟,我做这么多事,都是为你,是为你!你既然不能接受我,又为何要强迫我去接受她!”
耕烟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窗外面,风雨大作。
而慕容天晴额头上的青筋突然收敛,犹如被人掴了一掌,猛地缩回手,问耕烟:“我这是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
耕烟大声的咳嗽着。泪珠子扑簌扑簌往下掉。
慕容天晴捧起她的脸,怔怔的,看着,他竟然用嘴去吻她满面的泪水。他的吻是激烈而粗暴的,耕烟惊魂未定,却又陷入另一轮恐惧。她拼命锤打慕容天晴的肩膀,想要挣脱,可是那双手却越来越有力,抱得她越来越紧,他湿热的唇,从眼睑一直往下,再往下,耕烟失声尖叫起来。
“白大哥。救我。救我。”
一个闪电划过。
慕容天晴的神态骤然变得狰狞。
“白矜云死了。他死了。你为什么对他念念不忘?为什么?”
耕烟已经快要失去力气了。她就像陷入无边的泥沼,凄烈的呼喊着。不。不。白大哥没有死,他没有死。白大哥救我。
这都是徒劳。
她的身上,连最后一块蔽体的衣物也被摘掉了。她咬着嘴唇,咬出淋漓的鲜血。慕容天晴的呼吸像魔鬼一样覆盖着她。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清晨蜷在床角瑟瑟的哭泣,还能看见满地的狼藉。以及,床单上那几点梅花似的殷红。
而慕容天晴,只是整理了衣衫,沉默的,拂袖而去。
后来,耕烟试过投湖,试过自缢,试过割脉。
但每次,总要被阻止。
慕容天晴承诺说,我会娶你,你要相信在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但耕烟觉得,这男子是魔鬼。他已经不是她认识的,教她骑马,陪他看星星的慕容天晴了。
好像倏忽之间,换了一个人。
又或者,他的本性其实如此,从前在众人面前,在她面前,不过是他道貌岸然的伪装。
耕烟后悔自己错看了他。
后悔得想死。
但总也死不掉。
那日,在园中好端端的坐着,叹息一声长过一声,却倏地觉得头晕,身体乏力。想要回房休息,刚起身,竟然轰的栽倒下去,将额角撞出一道伤印来。
丫鬟们看见了,七手八脚抬着耕烟进房间,尔后请大夫来诊断。
大夫说:“夫人是有喜了。”
慕容天晴刚好从外面回来,在大门口听见管家说耕烟病了,他拔腿就往里走。在廊上,冷不防闻得这么一句话,他欣喜得很,当即赏了大夫二十两银子。然后又吩咐丫鬟们准备燕窝人参,不亦乐乎。府里头上上下下顿时喜庆不少。惟有耕烟,犹如浸在寒冰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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