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容帝都一锅粥

第85章


还有一个是叶儿的弟弟叫柳毓,很是少年老成,经史子集过目不忘。
  叶儿很贪玩,经常坐不住,不是玩砚台就是在宣纸上画画。
  有时他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又在圆的周围加了一些半圆,然后悄悄问我:“猜猜这是什么?”
  我想了想,“是花?”
  他咯咯咯地笑了:“是你的眼睛呀!你的眼睛就跟花一样!”
  那时候他比我高很多,自认为是我的大哥哥,喜欢背着我到处走。
  我便任由他背,我总觉的靠在那个软软的背上,心里仿佛吃下了一颗甜枣。
  但是没多久他就抱不动我了,他总说我长得快,一眨眼就比他都高了。
  他说,允琦呀,等长大了,就换你背我吧!
  那时,我就在心里轻轻地说,好呀!
  很多人说,我的父亲人丁单薄,不过还好有了我这个儿子。
  但我知道,我之所以比我的哥哥们聪明是因为我努力,我努力是因为有一个人一直在看着我,他给了我一个承诺,我便要信守一切规矩。
  一次我忍不住问柳詹,为什么要帮我。
  他看着苍茫的天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金麟岂是池中物啊!”
  第七十一章 【番外】独白(中)
  我曾经很怕打雷天。
  以前在偏宫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就算雷声再响我也只能缩在被子里。
  有时,会有老鼠惊吓跑出,在屋子里乱窜,烛光将它们的影子投在墙上,鬼影重重。
  外头的雨哗啦啦的下,淹没了我的世界。
  来到玉轩宫的第一个雷雨天,我和叶儿吵架了。
  在学堂练字的时候,我想让他留下来陪我,可他硬要跟着文明芝出去玩,我一心急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却不想碰翻了一旁的砚台。
  浓浓的墨撒到他的身上,也仿佛在我们之间画了一条宽宽的河流。
  叶儿生气了,指着我喊:“你不讲理!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然后,他便跑到我的二哥哥那边,再也不理我了。
  那场雨在我回宫的时候停了,却在我就寝的时候又下了起来。外头有明亮的闪电划过,空中雷声隆隆作响。
  我在玉轩宫里,缩在床脚,被子盖到脑袋上,却依旧能听到风雨飘摇的声音。
  我偷偷地从被子里探出头,看到的却是一片暗黄色的烛光,在墙上跳着诡异的舞蹈。
  我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而这是,宫殿的门轻轻地开了,进来了一个小小的人儿。
  我以为是叶儿,高兴地跳了起来,却发现那是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看他的衣着,是个小太监。
  那便是新竹了。
  新竹生得像女孩子一般漂亮,为人也颇乖巧,听说是西南叛民的后代,父母都在平叛中死了,他便被送进宫来。
  他见我害怕,便给我讲故事,讲西南的故事,讲他进宫的故事。
  我总觉的他不像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他的脸上总有一抹淡淡的忧伤。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外头的门又开了。
  叶儿探出了湿漉漉的脑袋,对着我嘻嘻嘻笑着,想要走进来。
  我没理他,只是跟新竹说着话。
  没多久,外头“砰!”的一声。
  他走了。
  然后我们就一直不说话,虽然作为我的伴读,他在学堂里的位子在我旁边,但那几天他都会想办法把凳子搬到我二哥哥那里。
  我扑啦啦地翻着手里的论语,心想走吧走吧,反正我总是一个人。
  过了几天,我从学堂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我高兴地喊了一声姨,她便将我抱起来,也不理叶儿幽怨的眼神,抱着我走了。
  那天,是我的生日。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直到入主玉轩宫,得到了一块属于自己的玉牌。
  玉牌的背面是我出生的日期,那一天,是夏至。
  夏至,按照习俗要吃鸡蛋,叶儿就默不作声地替我剥鸡蛋。
  虽然如此,他还是不和我说话。
  直到晚上我要走了,他却一路跟着我到了玉轩宫,然后往床上一坐,笑嘻嘻道:“允琦允琦,我错了,我今天陪你好不好?”
  我看着他不说话,我想哪有这么便宜,你想好就好想不好就不好。
  他见我不说话,就蹦了过来,伸出手在我脸上揉啊揉啊揉,口中仿佛念咒语一般——
  “允琦——允琦允琦允琦——我错了我错了——”
  “我以后只跟你玩,好不好呀?”
  “允琦!——”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还张着嘴巴继续睡着。
  我见他的样子好笑,就一直趴着看。
  他一醒过来就喊饿,于是我拉着他吃早饭,他总是把大一些的包子和麻球让给我,一个人乐呵呵地喝着粥,喝了一半还拿着帕子替我擦脸上的芝麻。
  再往后,他便开始习惯于给我剔鱼刺,剥莲子,去花生皮。
  我其实不爱吃鱼,觉得腥气。
  可我老想看他剔鱼刺,我总觉的,我们之间隔了一道沟渠,只有剔鱼刺的时候我才觉得原来我们竟挨得那么近。
  那道沟渠,在很多年之后的一个中秋之夜,揭开了它的重重面纱。
  天德十三年,那年我十六岁。
  按照大雍的风俗我在夏至那天举行了成人礼。
  叶儿特别高兴,偷偷带着我出宫喝了酒,结果没喝几杯便醉了,又摇摇晃晃地把我送回玉轩宫。
  我们两个路都走不稳,一进屋子便倒在了地上。
  我让周围的人端了些梨汁,又让他们都出去,本想扶他到床上去,却不想他早已烂醉如泥不省人事。而我也有些微醉,使不上力气扶他,只能先用调羹舀着梨汁替他醒酒。
  他喝了两口,眼睛微微张开,靠了过来,脸上泛着粉色的红晕,身上有淡淡的酒和梨子混合的香味。
  他一直在看我,那眼神仿佛已经忘了我是谁,又仿佛心中有数。
  他轻轻靠过来,由于没坐稳,身子晃了一下,手搭在我的背上,吹气如兰。
  “允——”
  没等他喊我,我便将他按到在地上,轻轻吻住。
  他没有反抗,反而更紧地抱住了我,我们就像两株藤蔓,在甜的腻人的气息中,紧紧缠绕。
  我比他清醒,但此时我却比他更糊涂。
  我隐约地有些害怕,却无法停止,我只是想,管他呢。
  管他呢!
  我不说,他不说,谁知道?
  谁知道。
  我轻轻地抽开他的衣带,却听见一样东西“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那是我的玉牌。
  在夜色中,泛着微亮的光芒。
  我,不能。
  那天,我一个人跑到御花园的九曲桥上,这是我们相遇的起点。那时我遇见他,只想把他当做一个哥哥。
  而现在我只能当他是一个哥哥。
  我终于知道,那条横在我们之间的沟渠。
  那便是爱。
  有时候,爱这个字,比死都要残酷。
  当它只是一种无奈,便也只能在清冷的风中,化为一场叹息了。
  很快,我明白,这个世界给我的,不只有一场叹息。
  还有,绝望。
  后来,我的二哥哥景弘成亲,据说新娘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婚礼上少了一个人。
  晚上柳毓拉着我喝酒。
  他原先滴酒不沾,现在想想,这也许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喝酒了。
  他是柳詹的小儿子,但我隐隐觉得,他的身份不同寻常。我总觉得,想柳詹这样的人,既迂腐又惧内,是不可能有第二个女人的。
  我告诉柳毓,如果他不高兴,可以到我这里来。
  没多久,他便离开了我的二哥哥。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许多人都对叶儿议论纷纷。
  原本他并不是个起眼的人,虽然无赖好玩,但不张扬,不爱和不认识的人扎堆,自然也没什么人注意他。
  可忽然间,不知是谁放的消息,许多人说,他是个断袖。
  我的心中莫名地高兴起来。
  很快,柳詹跑来告诉我,他的儿子很正常,让我放心。
  我看着他认真的脸,竟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叹气。
  原本我想,这也算是个最好的结果了。
  却不想,这个人,却亲自跑来,他的脸上没了往日的嘻嘻哈哈,正襟危坐。
  只为求我救一个人。
  即将被流放的左都御史,冯荣。
  这个人,原本柳毓就劝我早些下手除了。
  按照他的说法,左都御史这个位置就算空着也不能让别人的人占着。
  但后来,这个人跟叶儿联系到了一起。
  他们同进同出,关系异常之好,许多人把这件事同那件谣言牵连在一起,唏嘘不已。
  那时,我确实无法下手。我知道只要我将矛头对准冯荣,太子党就会围魏救赵在叶儿身上做文章。
  一来二去,便是两败俱伤。
  但很快,冯荣上疏为我的兄长说话,被贬云南。
  连柳毓都说,这是天助我也。
  而今,叶儿却跑来让我替他说话。
  我莫名地想到了那些流言蜚语,虽然柳詹让我不要听,我却忍不住去想。
  我看着他脸上焦急的神情,装作漫不经心地一问:“你跑来求我,莫不是爱上他了?”
  话刚出口,我便暗暗后悔。
  那本是诽谤他的谣言,我却偏偏听信。
  他的脸突然间铁青铁青,“你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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