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梦魂

第四十八章 徘徊与放弃


晚上,本来要去羽化楼为她们接风的,但佑宁觉得疲累,于是连允农把接风宴摆在品茗轩和落香阁前的庭院里。
    大家好好的热闹了一阵,孩子们和秋怡、小童到前院看连伯扎灯,小六、小七笑呵呵的忙前忙后。
    佑宁安静的坐在连允农身边,看看庭院四周喜庆的红灯,又抬眼望望月朗星稀的夜空。
    “吃好了吗?还是,不合口味?”连允农有些担心的问,她碗里的饭几乎没怎么动过,“别只顾看星星,有什么想吃的?我加给你。”
    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摇摇头,佑宁满脸冷淡。连允农今夜喝了不少酒,对她不但举止很是体贴,而且话也很多。但明知道她不愿言语,他还唠唠叨叨提出这么多问题,不是难为她吗。
    “该多吃些,身体才会好的快。”他边说,边夹起一块鱼,放进她碗里。
    当他靠近她的时候,佑宁又闻到那阵异香。她抬手掩住口鼻,身体歪向另一侧的吉丽亚。
    “呵呵,佑宁也闻到你身上的脂粉香气了!”任海峻坐在对面,望着佑宁的动作,开心的笑了,“佑宁,连允农很变态的,最近总是泡在恒崖谷里,整日和花花草草打交道,我怀疑他是被谷里的花精迷住啦!”
    吉丽亚狠狠瞪了瞪任海峻,解释道,“姐姐,连城主在为你配草药,上次那瓶是治疗疤痕的,这次配的可以缓解嗓子疼痛。”
    “他是久病成医,这些女人的玩意儿,在他手里,变成了很好的疗伤滋补药,”海峻也收住笑,意味深长的补充道,“那次在梁城给你用的玉醉,就是允农配制的,可以舒筋活血、缓解疲乏。”
    佑宁瞪着大眼睛,望着连允农。玉醉?是那个令她无地自容的药吗?
    “你闻到的这个最近才配好,我先试用些日子,再给你用,但什么补药,都不如食物来的扎实,”连允农躲开佑宁的注视,低头微笑着,又为她夹了一箸山菌,“还得把你漂漂亮亮的嫁出去呢。”
    他不盼她能原谅他,更不奢望她能留在他身边。他只希望能尽快抹去那个疤痕,帮她恢复清朗娇美的声音,他希望她彻底摆脱现在憔悴郁郁的模样。这样,他的心,才不会疼得那样厉害。
    冷冷的看着连允农的侧脸,佑宁好像猜出他的心思——看见她的样子,他一定很难受吧,他急着要销毁这些证据,是为了早些忘记那些心痛的过去,然后,他好坦坦然然的把她再次赶出去!
    佑宁面无表情的推开面前的碗,侧身对吉丽亚低语了两句。
    兀自站起身,她认真的看着吉丽亚。
    很显然,佑宁的话让吉丽亚很为难,她求助似的看看任海峻,海峻却悄然起身,走到连允农身边。
    “姐姐说,她要留着这疤痕,”吉丽亚清了清嗓子,无奈的复述着,“也,不愿再和,不相干的人说话。”
    听着吉丽亚一字不差的重复完自己的话,佑宁看了看垂首不语的连允农,躬身施礼,离开了气氛微妙的饭桌。
    “宁儿,有疤痕或者不说话,都没关系,只要你健健康康的,哥哥们就很满足了。”海峻的手按在允农的肩膀上,对着佑宁的背影清楚的说道。
    佑宁的身形顿了一下,但她并没有停住脚步。心里再次升起一阵酸涩的委屈,她健健康康就好?难道他们还不明白,身体的伤很好修复,但她的心呢,心里这个破洞,要怎么补偿才好?
    这时候,孩子们的笑闹声,打破了尴尬——
    “娘!小童姐要放天灯,”布头儿和玉儿欢蹦乱跳的从前院跑进来,后面跟着秋怡等人,“连伯伯说,如果风向合适,爹和许晔叔、秀清叔都能看见!
    “还有王上爷爷,王后奶奶呢,他们也能看见!”玉儿娇憨的补充着。
    “我们在灯上栓了封信,”布头儿已经冲到佑宁身后,拦腰抱住了她,“娘,你猜我写了什么?”
    孩子们不会注意到什么变化,但秋怡和小童很快感觉到气氛不对。
    “布头儿,你娘累了,让她先休息吧。”
    秋怡拉住布头儿的手,小童看了看吉丽亚,赶紧上前几步,扶住佑宁。
    “娘,就猜一次,好不好,就猜一次!”布头儿撒娇的晃着佑宁的手。
    佑宁俯下身,拍拍他圆溜溜的小脑袋,看见布头儿,她心里的阴霾好像散了不少。
    “你想爹了,是不是?”回来以后,佑宁第一次开口,她尽量放柔嗓音,但听起来依然嘶哑刺耳。
    “是,我挺想爹的,可是我写的不是这个,”布头儿忽闪着机灵的大眼,咧着嘴笑道,“我跟爹说,我要娶玉儿姐姐!这次回去,咱们办三场婚典好不好?!”
    布头儿急切的语气和玉儿娇羞的小模样,很惹人开怀。任海峻率先毫无形象的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了。
    “让王上爷爷,给你们赐婚,可好?”佑宁也笑了,将布头儿搂进怀里,她的孩子呀,总是如此窝心,如此可爱。
    连允农看着他们,微笑着,但心里,却冷得无依无靠。
    ~~~~~~~
    夜里,佑宁吹熄了灯,坐在窗前,望着对面烛光摇曳的品茗轩。
    她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了这个习惯——辗转难眠的夜晚,她就这么依着窗棂,望着他的轩,发呆。
    吉丽亚曾告诉过她,春祭那天夜里,烧的只是品茗轩前的祠堂。吉丽亚说,那个祠堂是好几条密道的交汇口,他们怕尹轶鸿突然发兵,所以借着火烧龙珠塔的机会,毁了那里。
    本来,他们还打算毁了这座城,只留给尹轶鸿一座废墟的。但王上发兵,佑宁自戕,势态突然逆转。三城才躲过此劫,免遭涂炭。
    看来,她痛心疾首间做出的抉择,是对的。佑宁转眼望向这片寂静安详的城,她真不敢想象,如果她相信了连允农的谎言,被仇恨蒙住了眼睛,如果她任由尹轶鸿将连允农杀了,那会怎样?!那么,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永远都不会快乐,永远都不会再有家了!
    现在起这些,她还会不自主的发抖。可是,即使她做出这样的抉择,这个糊里糊涂的连允农仍然只是想着,如何成功的把她再次嫁出去!
    品茗轩的烛光依然亮着,如此深夜,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如她一样,也在凭吊往事。想起晚宴上,他瞬间苍白颓然的脸,佑宁的心刺痛了一下——她一句气话,就令他如此沮丧无助,可见他还是在意她的,但为什么他总是不敢接受她呢,他真的希望她回到尹轶鸿的怀抱吗?
    紧紧抿着嘴唇,佑宁眼里闪出一丝狡黠,反正这次她是不再走了,但她也不会主动说出心意。不管他要思考权衡多久,她都会奉陪到底。
    ~~~~~~~
    品茗轩里,连允农闭目坐在桌前,桌上很多瓶瓶罐罐,发出浓厚的异香。
    海峻轻轻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腕。
    一股温暖的真气,注入连允农冰冷颤抖的身体。他缓缓睁开眼睛,失神的望着海峻。
    良久,连允农挣脱海峻的手,起身走到床边。
    最近这些日子,他身上越来越冷,越来越疼,不管海峻如何施展医术,好像都无法缓解。
    也许真的是大限将近了,连允农无奈的苦笑着。希望老天再多给他些时日,他要看到佑宁真真正正的快乐健康起来。
    “你这身体,不能再熬夜了,”海峻指了指桌上的瓶子,沉声道,“佑宁都不在意那些伤痕,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连允农平躺到床上,没有言语。
    “她为你自戕,足见她的心意,”抽出银针,海峻手腕使力,刺进连允农的身体,“你却迫不及待的想把她嫁出去,你说,她能不生气吗。”
    闭上眼睛,想起她紧绷的小脸,连允农承认,他说错了话。
    但是,她虽深切地爱着他,可她毕竟是尹轶鸿的人。
    一面是多年的夫妻情分,一面是无法磨灭的少女情怀。这样的矛盾一定令她万分困扰吧,他怎么还能自私的再令她烦心呢。
    他已经伤她如此深,唐突的表白心迹,不知会带来什么不可想象的后果,他真的,不敢。
    “连允农,不管怎样,你不能再糟蹋身体了,你若死了,就是更大的错,”海峻拔出针,正色道,“你和佑宁都为对方死过一次,你们的命不仅属于你们自己,还属于对方!”
    允农听着海峻的话,暂时忘记了心中的苦闷,海峻说的对,不管未来怎样,为了佑宁,他也该好好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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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的月夜,不同的心情。
    尹轶鸿坐在摄政王府里,对影独酌。
    吴秀清翩然而至,望着那个孤单的身影,苦笑。
    直到今天,王才想明白,佑宁走后,尹轶鸿为何如此颓废。于是他深夜命吴秀清去找尹轶鸿。
    “轶鸿,王上想见你,现在。”走到尹轶鸿面前,吴秀清拿下他手中的酒杯,温声说道。
    尹轶鸿抬起眼,虽然终日买醉,但,他却无缘一醉,越饮头脑越清醒,越饮心情越烦闷。
    “我,哪里也不想去。”他沉声说道。
    秀清上前拍了拍尹轶鸿的肩膀,“王上猜出佑宁的决定了,他在寝宫等你,有话对你说。”
    王在寝宫等他?那里除了内臣和太医,甚至连王后都没有去过。尹轶鸿不再多言,他站起身,随秀清进了宫。
    寝宫里,灯火通明,王端坐在前殿的龙椅上,望着门外。
    看见吴秀清带着尹轶鸿匆匆而来,王的脸上现出欣慰的笑容。
    “秀清,你守在这里,”王挽住尹轶鸿的手,“轶鸿,随我来。”
    尹轶鸿有些僵硬的随王上进到最里面的寝殿,毕竟他还不太习惯王上如此热情的对待。
    “看看,这是谁?”王引着他转到龙床里侧,指着墙上的画像,温和的问。
    尹轶鸿盯视着画像,画像上的佳人,也娇媚顽劣的盯视着他。
    是她,那个注定与他擦肩而过的女人,那个令他刻骨铭心的连羽裳!
    “别奇怪,美丽的女人,谁都会动心的,”王看着呆立的尹轶鸿,缓缓开口,“但心动和行动总是有差别的。”
    王把视线移到画像上,回想起多年前云南相见的情景。当时,他们仅有一面之缘,但佑宁却眨着大眼睛问他,是什么东西困住你吗?你有很强的精神,为什么无法绽放?就因为这句话,这个女人便踏进了王的心。
    “她是个值得你为她倾心奉献的女人,但是,你我和连允农不同,”王看着尹轶鸿似有了悟的眼睛,继续说,“连允农受的住单调寂寞,他可以一直守着连城,过他闲云野鹤的日子。但对你我而言,天下显然比女人更重要,所以,面对她,我们只能选择放弃。”
    尹轶鸿再次望向画像,王上说的没错,他心底的野心和欲望,并不会因为拥有了佑宁的爱而停止,那么,就算得到了她,最终他也必会负她。放她走,其实,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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