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溪亭

第14章


拉开门时笑容还在嘴边,打眼看到的却是一盆蔫头搭脑残花败叶的美人娇,人一下子就傻了,跟着一颗一颗的泪水就像珠子一样扑簌簌掉了下来。
  
  安小满有些慌神,他不怕打不怕骂,就怕表妹掉眼泪,当下好声好气地哄道:“小然,你别哭嘛,只是掉了几片叶子罢了,又没死,养几天就回来了。”
  
  陶小然满脸泪痕心痛不已,“你说得倒轻巧,这哪是只掉了几片叶子,根本是伤了元气,剩下这些花苞也开不了,今年根本养不回来了。”
  
  安小满赔笑道:“今年不行就明年呗,总能再漂漂亮亮开起来的。”
  
  把花盆放在地上,直起腰来又苦了脸,哀怨道:“小然,你就顾着你的宝贝花花也不关心关心我,我本来抱着它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冲过来一群马,要不是我腿脚灵活避得快,别说这盆花了,你哥哥我都得被踩成一滩烂泥。”
  
  听他这么一说,陶小然果然唬了一跳,赶紧用帕子擦了眼泪,仔细一瞧,安小满身上脏兮兮皱巴巴的,袖子也被挂破了,当下紧张道:“你没事吧?”
  
  安小满拍着心口一脸后怕的模样道:“我没事,就是高天佑那里没去成。”
  
  陶小然先松了一口气,接着又紧张起来,片刻后叹道:“罢了,这盆花已经残了,送去人家也不会要,等下你在园子里再挑一盆好点的送过去吧。”
  
  “行行行,等下再说。我饿了,先填饱肚子要紧。”安小满一边敷衍一边往厨房走,“饭做好了吧?舅舅回来没有?”
  
  陶小然虽然担心,也不好催他马上再出门,只得道:“做好了,爹也回来了,就等你呢,洗了手吃饭吧。”
  
  饭桌上,陶金山问起送美人娇去高府的事情,安小满就将下午的马路惊魂又添油加醋讲了一遍。
  
  陶金山是个老实人,听了也是后怕不已,对他没去成高府也不好计较,只是加快了吃饭速度,好早点吃完了自己送过去,毕竟高公子是得罪不起的。如果不是实在抽不出身来,他也不想劳动外甥的大驾去跑腿送货。
  
  谁料碗里的饭还剩两口时,外面就有人咣咣咣拍门了,语气十分嚣张,“有人吗?快点开门!”
  
  陶氏父女一下子变了脸色,耳听外面的人大有不给开门就要硬闯的架势,安小满皱了皱眉,放下碗筷道:“你们坐着别动,我去看看。”说完出了厨房。
  
  “乱拍什么,把门拍坏了你赔得起吗?”安小满先喊了一嗓子,然后上前拉开了门栓。
  
  门外的人一个没留神扑了进来,差点跌个狗□,正要开骂,身后又上来一个人把他推到一边,笑嘻嘻道:“安贤弟,多日未见,近来可好?”
  
  来人正是高天佑,长的人高马大十分精壮,穿一身风骚的宝蓝色亮面绸衣,摇一柄花开富贵的牡丹折扇,若是忽略脸上几颗大大小小的红疙瘩,勉强算是个俊朗风流的公子哥儿。
  
  安小满耐着性子道:“托高公子您的福,还凑合。”
  
  “是么,那就好。”高天佑一边说一边摇着扇子往门里走,闲适得和逛自家花园一般。
  
  安小满拧眉挡在前面,“高公子有话不妨在门口说,院子里刚浇过粪水,要是污了高公子的鞋子和衣裳就不好了。”
  
  高天佑果然嫌恶地撇了撇嘴后退两步,然后斜觑着安小满慢条斯理道:“贤弟,不是说好下午给我送美人娇么,我还请了几个朋友到家里赏花的,现在花没送到人也散了,你说该怎么赔我?”
  
  我赔你了谁赔我?安小满心里本就堵得慌,一听这话立即一个白眼翻过去,狠狠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安小满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异常清透灵动,斜睨着高天佑时眼尾上挑,因为恼怒腮帮子也鼓鼓的,高天佑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涎着脸凑了过去,说话的声气也荡漾起来,“哥哥我怎么舍得要贤弟你的命呢?贤弟不想赔钱也好说,只要……”说着邪笑着伸出手来作势要去摸安小满的脸。
  
  安小满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一个小擒拿掐住了高天佑那只不怀好意的手用力往后一拧,咬牙道:“姓高的,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本少爷把你这只狗爪剁了肥田?”
  
  高天佑痛得“嗷”了一声,却犹自不怕死地继续嬉皮笑脸:“好贤弟下手怎么这么狠,太让哥哥伤心了。”
  
  安小满一阵恶寒,手上加重力道使劲一抬,啐道:“谁跟你哥哥弟弟的,再乱说连舌头一起拔了!”
  
  耳听自己胳膊的骨头一阵喀啦啦乱响大有马上就要和身体分家的趋势,高天佑总算明白安小满是动真格的,急忙白着脸连连讨饶:“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贤弟快放手!”
  
  安小满松了手,朝院子角落里那盆从“美人娇”不幸沦为“美人秃”的牡丹花一指,面无表情道:“高公子,下午我本来专程去贵府送花的,不料半路出了意外,不仅把花给折损了,连我本人都差点有命去无命回,由此看来我们浣花居与贵府无缘,所以这笔生意取消了。以后高公子也别为难我们浣花居了,我们技疏艺浅东西粗鄙,满足不了贵府的高品位,还请高公子多包涵。”
  
  高天佑随便瞟了眼安小满身上没来得及换下的脏衣服,干笑道:“贤弟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从小到大十几年的老交情了,就算买卖不成仁义也在嘛。贤弟这次受了惊吓,为兄也挺过意不去的,这次的生意就算了,贤弟在家先好好休养一下,改天为兄在天香居请客,为贤弟压压惊如何?”
  
  安小满硬梆梆道:“那就等我休养好了再说。时候不早了,高公子请回吧,慢走不送。”说罢不容置疑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高天佑软硬钉子碰了一堆,半点好处都没捞到,心中大为不甘,却又不想真的和安小满撕破脸皮,只得暂时让步道:“那好吧,为兄先回去了,过些天再给贤弟送帖子来,如果贤弟再推辞,为兄可是不依的。”说完领着保彪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门。
  
  安小满一脚把墙根下的一口破水缸踹得四分五裂,心中仍然不觉得解气。
  
  依他的性子,就凭高天佑刚才不规不矩的动作和嘴里不三不四的话,他一定会揍得他爹妈都认不出来,可惜他不能这么做,打人是痛快了,后果却难以收拾,他不得不为舅舅和表妹的人身安全和他们投入全部积蓄才开数月的花圃浣花居着想,他这些年幸得他们父女俩收留才有了容身之处,本就欠了他们许多,他怎么忍心再连累他们。
  
  不由自主又想起下午在街上发生的事,更由此想到某个刻意遗忘了数年的人,安小满心情更加憋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一个个说的比唱的好听,称兄道弟不知道多亲热,其实呢,一个比一个虚伪无耻。混蛋,全是他妈的混蛋!
  
  过了一会儿,陶金山和陶小然战战兢兢地从厨房出来,他们知道刚才上门的是高天佑,只是不清楚刚才安小满与那位招惹不起的高公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安小满难看至极的脸色也知道事情很棘手。
  
  只是,安小满的脸色过于惨淡,甚至有点失魂落魄,父女俩都不免有些暗自心惊,高天佑已经不是第一次找他们的麻烦了,但安小满从来都鄙夷之极没当回事,今天怎么会反应如此激烈呢?难道这回高天佑的刁难升级了?
  
  父女俩正寻思间,安小满十分疲惫地哑声道:“刚才和姓高的说定了,这次的生意取消了。我累了,先回房休息去。”说着白着脸回了房。
  
  陶小然有些不安地朝自己的爹看过去,陶金山低声道:“小满看来是有什么心事,这小子不想说的时候嘴巴比蚌壳闭的还紧,先别问他了,等过两天他心情好些了说不定自己就讲出来了。”
  
  陶小然觉得有理,于是今天的事情就暂时揭过不提了。
  
  所幸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高天佑既没再上门,也没有再提出新的送花要求,安小满的情绪看起来似乎也恢复了正常,陶氏父女俩也暂时松了一口气。
  
  浣花居虽然才开数月,但在南溪城里尤其是上层社会已经有了小小名气,一是因为老板陶金山为人本分和气重信守诺,二是浣花居的主营花卉牡丹有几种自家培育的新奇品种,独此一家绝无分店,美人娇就是其中之一,富贵人家为附庸风雅彰显品味,也愿意花上比其他一般品种高出数倍的价格来购买。
  
  安小满平时对什么东西都兴趣缺缺,对莳弄花卉尤其是牡丹倒出人意料地格外有天赋,跟着舅舅陶金山学了不过三年就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最近一年来已经开始独立培育新品种,令陶金山这个有着三十年经验的老花匠也啧啧称奇叹为观止。
  
  对安小满在种花方面的卓越表现陶氏父女皆是一百二十个满意,只有一点,安小满从不抛头露面送货上门,像今天给高府送花还是头一遭,对这一点陶金山能够理解,也并不去勉强安小满,毕竟这个外甥做过十多年大富之家的大少爷,骨子里的傲气和自尊比一般人要强,拉不下面子来做给人送货这等低级的跑腿事情也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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