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上的晨星

第52章


你知道他多久没有笑过了吗?就因为你跟他说的那几句话,他……是笑着走的。他最后的一点儿力气,都用来听你的留言,然后傻笑了。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秋晨看着床前一张放大了的风景照,只是空洞地摇了摇头。
    她说她爱他。
    她从来没有说过爱他,那次是第一次。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也是最后一次。
    “乐……医生,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她转头求乐城。
    乐诚不出声地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秋晨关了灯,抱起他的枕头。
    他熟悉的味道似乎还在这个房间里萦绕,淡淡的,好闻的味道,有一点点药香。
    那味道渐渐地填满了她周围的空荡,刹那问,她无法自拔地泪如雨下。
    天地那么大,岁月那么长,可她再也找不到他。从此只能这样无望而孤独地回忆着他的味道。
    他给过她那么完美无瑕的爱,却给不了她一个完美无瑕的结局。
    他说过要陪她环游世界,却言而无信,其至连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都是寂寞的,无助的,不曾让她知道。
    她要拿什么来报答他?补偿他?
    太晚了。她已经再也没有机会。
    她把脸埋在他的枕头里一遍遍地喃喃自语:“暮衡,你就这样离开我,就这样留下我一个人,你怎么舍得?你让我怎么承受?我以后该怎么办?”
    她无声地哭泣,闭上眼睛感觉着天旋地转,一切都毫不留情地在崩塌。
    秋晨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晕了过去,还是哭得太累睡了过去。
    等她勉强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下了床,发现窗外瓢起了小雪。
    昨天她还在阳光灿烂的热带,今天却已经回到阴冷潮湿的冬天。
    昨晚她还能感觉到五脏六腑疼得皱成一团,血肉模糊,不辨形状,现在却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似乎整个人都已经被掏空,而她的灵魂就在这虚空里飘浮。
    她放了整整一浴缸的水,泡到手指都潮湿得皱缩起来。
    乐诚在客厅的书桌前坐着,见她出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毛农,手脚纤细,柔软得仿佛一碰就会折断,苍白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
    秋晨走到他对面坐下,极其镇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地问:“从我回去到现在,不过才大半年的时间,怎么会这么快?”
    说完,她低头轻笑了一下:“一定是老天惩罚我,故意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好。”乐诚摇摇头说,“你没见到他,也许是好事。”
    “他……很痛苦吗?”大概是哭得太久,她的声音很沙哑,自己听起来也觉得难受。
    乐诚没有答,只是叹了叹气,拿过一本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给秋晨:“你知道他知道自己好不了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吗?就是这个。”
    那本子里整整齐齐地写满了字。
    每一行都是一个日期,日期后面是一句话。
    都是他MSN用的签名。
    8月25日:给无忌找了个新女朋友,臭小子开始发春了。
    9月12日:车载CD突然卡碟,开到修理厂折腾了一个下午。
    10月8日:钢琴太久没有调弦,声音乱得一塌糊涂。
    昨天:冬日暖阳,岁月静好。
    明天:天气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看到雪景。
    明年l月1日:新年快乐。记得要许愿。
    后年12月20日:在地铁站的楼梯上认识一个人的纪念日。
    他几乎把未来好几年的签名都想好了,一天天,一字字认真地记下来。
    “他写完了,就逼我答应他每天按这个换签名上线。我想,他至少每天有一段时间是快乐的。”乐诚无奈地笑笑,“其实他骗谁呢?就算我替他上线给你看,但是你早晚都会知道他不在了的。”
    秋晨看着笔记本上他潇洒俊逸的字,伸出手指,一行行,一页页,小心而珍重地抚摸着,就像摸着他熟悉的温热身体。
    “暮衡,你是个傻瓜。”她合上笔记本,放在胸口喃喃地说。
    “是挺傻的。”乐诚支着额头看她,“我从来没见过他疯狂成这样,以前谈的那个女朋友我也认识,他总是对人家不冷不热的,人家受不了才分的手。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你猜他说什么?居然说你明白他的心,从一开始看到他的照片时就明白。”
    “我不明白。”秋晨摇摇头,“我也不配。如果我真的明白,就不会……”
    她说不下去,捏着那本笔记本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没有资格忏悔,她已经没有机会求他原谅,更没有机会对他好。她曾经答应他的以后,都变成空话,像雪花融化般,悄无声息地消逝了。
    乐诚临走之前,把纪暮衡的MSN密码告诉了她。
    “我留着也没有用了。”他说,“就当是个纪念吧。”
    他的密码是Forget,是那家酒吧的名字。她在那里唱《Eyes On Me》,她在那里第一次确定他是萧远山。
    秋晨登陆上去,发现他的好友只有她一个。那个小小的灰色头像,曾经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一点儿联系。
    她盯着他几乎空白的MSN界面看了很久,直到系统弹出—个对话框:您收到了一封来自顾知其的新邮件。
    看清楚发件人姓名的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里绞痛,却忍不住打开了那封邮件。
    顾知其的邮件很短,只写了一句话:
    秋晨已经回去了三天,我也终于想通,她已经不再爱我,而我并不能给她幸福,只有你可以。
    她再往下拉,后面是纪暮衡发出去的原始邮件。发送的时间,就在她刚到那边的第二天,是他去世前的一个星期。
    那封信也不是很长,前面一半很简单,只是告诉了顾知其她要去的消息,可后面一半,却看得她几乎窒息。
    打听你的消息,是我做过的最困难的也是最有动力的一件事情。我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赵秋晨到底哪一点令我如此无法自拔。也许只是因为她笑越来的样子很美。我曾经以为,我会是那个可以让她时时微笑的人,不管面对多少阻力,所有的问题都总有解决的一天。只是事到如今,我才不得不承认,我对她的爱仍旧太过渺小,在强大的命运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我并不相信所谓来生,即使有来生,我也等不及到下辈子再找到她。我只希望她这一生平安幸福,就算这幸福并不是我给的。或许你是最合适的人,因为你是她第一个爱过的人,而对我,她也许只是感激,喜欢,也许根本谈不上爱。所以,我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你们在一起,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祝你们幸福。
    她从未后悔到如此万念俱灰,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了。
    窗外漫天大雪,天地间明亮清朗,而他却不知去了哪里,她再也不会在冰天雪地里找到他温暖的怀抱。
    后来,她有好多天没有说过话,就在纪暮衡的家里待着,整理他的东西。
    把他的衣服一件件熨平挂好,把他的冰箱重新塞满他爱吃的东西,把他电脑里存档的照片全部打印出来,分门别类地收在相册里。
    她在家里走走停停,不时地摸摸他弹过的琴键,坐坐他坐过的椅子,站在衣橱门口,贪婪地嗅着他留下的气息。
    无忌要她在旁边陪着才肯吃饭,睡觉也要在卧室里,趴在窗边,也不再每天闹一次要出门,只是静静地蹲在她的脚边,陪着她一遍遍翻看他的照片。
    她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因为乐诚说,纪暮衡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她看见他最后的样子,怕她受不了,于是她就听话地不去。
    那天她在家里,开着电视循环地放他们在云南的那段视频。
    他站在满山五彩的繁花里,笑着说:“赵秋晨,我爱你。”然后他们沉溺地亲吻,忘记周围的一切。
    她摸着无忌的脑袋说  “无忌,你说你爹地会不会回来看我们?我们晚上不要开灯睡好不好?你蹲在门口,万一他回来了,就来叫醒我,好不好?”
    无忌只是呜咽一声,眼睛湿润。
    他当然不会回来看他们。他走了,没有办法回来。
    而她一直住在他家里,也没有人来打扰。
    她知道,他像平时一样,把—切都安排好了,才放心地离开。
    那么多天,她没有再哭过,吃得下睡得着,心情平静。
    她很清楚,如果她自己难过伤心,只会让他走得不安。
    所以她要好好地活着,她还要环游世界,戴着他送的指南针,她一定不会迷路。
    如果偶尔半夜醒来,她就起身看他留下的那本笔记本。
    她其实很想知道,他最后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给她。
    可是没有。
    他一句话也没有留给她。他也没有刻意留下任何一样东西给她。不过她知道,跟他在一起时那每一点一滴的温暖美好,都是他留给她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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