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王求姬

    玉斛背对着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飞舞的红叶映衬着他的软缎青衣，袍角的龙纹或隐或现，只是腰间瘦瘦一道。
    盼盼禁不住眼眶一热——以前从不曾发觉，他竟是如此消瘦，连露在袖外的手，都骨节分明。
    而这身影又如此的分外孤独，或者，他从来便是孤独的。
    和玉奢一样，都有着她不曾读懂的淡淡忧郁。
    盼盼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他，不敢再向前行。
    他却似乎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虽然没有回头，但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口道：“这棵树的树叶也终于快掉光了。”
    盼盼站在树下，仰望着他的身影，不知该如何接话。
大结局：往事如烟（1）
他沉默片刻，又道：“其实这件事情，我来杭州不久就知道了。我一直反对你和玉奢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么？我曾经想过，等这棵树的叶子掉光时，就跟你说一件事情。然而，后来我又反悔了，虽然现在是春天，叶子不会掉光。可是，我不想告诉你那件事情，甚至，如果可以的话，我一辈子都不要对你说。但是，你晕倒了，大夫说你也许永远都不会醒，我在你床头唤你，我发誓说，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就告诉你，不顾一切的告诉你……”
    说到这里，他终于从凳上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着盼盼。
    盼盼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玉斛。
    他端庄，凝重，华贵，清隽。
    眸间无限深情，却又似乎在躲避着什么无法承受的东西。
    他站在那里，原本略显轻佻的眉眼，如今只剩下一派沉静，褪去了少年那种模糊性别的美丽，滋生出属于成年男子所有的成熟稳重。
    更兼之他已君临天下数年，杀伐决断，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威不自言。
    这一刻的他，看起来，有点陌生，又有点遥远。
    “丫头，关于你的身世，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一个与你从小知道的完全相反的故事。”
    盼盼的心抖了一下，直觉告诉她，或者最好不要听他讲的这个故事，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的神情，总是让她觉得面前的故事一旦铺开，便是一个十足的悲剧。
    可是，话到嘴边，咽喉处却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一般，发不出丝毫声音来阻止。
    玉斛就那样沉静地望着她，轻轻地说道：“十六年前的二月廿二，有两个孩子同时诞生于这个人世，一男一女，一个是龙胎凤种，另一个也是官宦之家。”
    盼盼伸手按住胸口，清晰的听见扑通、扑通的声音，那是她的心脏，在拼命跳动，因着这浮出水面的真相，因着这尘封旧时的秘密。
    因着她这一生，自小就被人蔑视的所有屈辱和漠视。
大结局：往事如烟（3）
往事如烟，此去经年。
    “当时的后宫中，先帝最受宠的妃子当属林贵妃和柳淑妃，先帝对她们都甚为宠爱，发下誓言曰：两人之中谁先诞下龙子，谁就能册封为后。
    因此，颇有心计的林贵妃就立刻安排人在柳淑妃身上打起了主意。她一方面出宫寻觅差不多同时诞生的男婴，另一方面又考虑到，如果两人同时诞下皇子的话，只怕还有一场恶斗。
    所以，她就买通了柳淑妃宫里的稳婆，以备万一。
    结果，两人同时临产，生下的都是公主。眼见与皇后之位无缘了，林贵妃当时就暗中来了个大掉包，将一名从京中待产的官宦人家的姨娘腹中的男婴顶替了自己生的女儿，将事后又杀了所有的知情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玉斛望着盼盼，目光闪烁不定，声音却更低沉，“于是，结局就是——原本该是公主的女婴变成了官家千金，而那名男婴则鱼跃龙门摇身变成了皇子。”
    怎么办？自己，真是不想听下去了……
    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听，她不要再听下去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开不了口？为什么再三张嘴，就是喊不出声？为什么心里那样的疼痛，却就只能这么直挺挺的硬生生的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时光如电，一晃十六年过去了。这十六年间，男孩受尽恩宠，锦衣玉食，风光八面，虽然他最终力排众议成了皇帝，但却一直过的要逍遥自在。就在这一年的除夕，林贵妃病重，临死前将他叫到床边，告诉了他的真实身世，并哭着说她因为怕事情败露，故不敢与亲身女儿相认，又怕留在京城，终究是祸根，因此早早就寻了个机会将那个姓田的校书郎外放了。所以，她求那皇子如有机会寻到公主，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这一切，就如同梦幻一般，虚拟而不真实。
    只有心底的痛，冷的让人如同置身冰天雪地。
    盼盼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大结局：往事如烟（3）
“不！你不会是我爹爹的孩子的！你说谎，你说谎！”
    她不信，如何也不信。这样的一番说辞，未免疑点太多，破洞百出了。
    玉斛眼底一阵苦笑：“是，我自然不是田思安的儿子。他其实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这位四姨娘，腹中怀着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孩子。可是，他还是把你养大了。就凭这一点，我后来还是软了心思，放他一条生路。”
    “你是说，我母亲......她，怀着的根本不是爹爹的孩子？”盼盼又觉得混乱起来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样的？
    “对，我娘......她原是前朝废太子宫中的一名姬妾，当时太子被废之后流徙北地，而她则在此之前，因为美貌得宠触怒了太子妃而被驱逐出来。于是便投靠了自己在京中的姐姐，她的姐姐，便是你的三娘。而田思安这厮见色起意，这才强行收了她做四房姨太太，但他总算人性未泯，没有在我娘离开后，将你遗弃.......”。
    玉斛轻轻的走上前，按住盼盼的肩膀，将她颤抖不止的身子按到石凳上坐好。
    “对不起，这一切，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伸手将她拢进怀里，盼盼闭上眼，任凭两泪交流而下。
    多么讽刺的人生！原来以为，自己天生就是被人践踏的命运，谁曾想，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时，真相让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两人静默良久，玉斛这才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事情大致就是这样，你还要继续听吗？”
    她点点头，麻木而机械的闭着眼睛，神色间无限疲惫。
    “后来，皇子得知真相后，立刻暗中派人探查，密探回报，说那公主这十几年过得非常不好，母亲早逝，父亲不理不睬，连府里最低贱的下人，都敢欺负她。正逢这时，右相意图谋反，而玉奢与我达成了协议，我助他纵横天下寻找他要找的那个人，他助我铲平叛党，以令天下民生清平。于是，他收到命令出巡江南。就那样，他到了杭州，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田府花园里，看正在厨房外偷吃的公主。”
    一段孽缘，就此展开。
大结局：灰姑娘与公主（1）
死死的咬紧下唇，便连这样的站立，都仿佛成了一种酷刑，沉甸甸的压在她身上，压的整个人无法呼吸。
    “静谧的花园，嶙峋的梅树，梅树下站着两位姑娘。其中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大户千金，而另一个……”
    玉斛眼底泛起依稀水光，“盼盼，玉奢临走时曾经说过，他说自己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白雪，寒风，你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连脚上的鞋子，都开了线磨毛了边。可是，你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委屈、不甘，与怨恨，反而笑嘻嘻的，声音又快又脆，对着蛇都敢讨价还价……他当时看着你，心里一遍一遍的想，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这个被别人占据了奢华命运受苦受难的女孩子……那一刻起，他的心就解了冰冻，泛起了柔情……”
    盼盼摇着头，想说自己不苦，也许因为前生已然习惯了屈辱。她从来没觉得苦，然而，这话却说不出来。
    她睁大着眼睛，只能一直一直看着他，一直一直那么看着。
    如果玉奢真的对她动了情，却又怎么会离她母子而去？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玉斛，不管你今日是为何要将一切坦白，但是，求你别这么残忍，求求你。不要告诉我这一切其实只是命运的安排，不要告诉我玉奢之所以娶我其实只是出于怜悯……不要……不要……
    两人无声相望，盼盼的心中满是绝望。
    是啊，除了怜悯，他还会因为什么而跟自己在一起呢？他怜悯一个衣食窘迫的女孩，所以，本着善良的本性，他娶了她做自己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