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

51 第十四章 时间序列和血缘代系,谁更残酷


��七十七)
    五点半正是城市交通濒于瘫痪的时刻。
    他偏跟自己过不去,哪条路堵就往哪条路挤。
    因为他心里比那路还堵。
    路口一个绿灯,至少还能吐出几台车。他那里呢?赵真颜直接给他挂了一个“前方修路禁止通行”的牌,只不过换成了“我婚了你禁止通行”的字样而已,让他寸步不敢逾越。
    过了十分钟,他的车还是没挪动一步。他打她的电话:“你在哪?”
    “在家啊。”
    “屈志远回去了吗?”
    “他没那么早,他一般都晚回。”她说得非常流畅,“你找他还是找我,有何贵干?”
    “没事,我正在路上堵着,无聊。”
    “你当我是声讯台啊?”赵真颜笑起来,脆生生的。她的声音的确很动听,从前一直是他们学校的广播台播音员来的。
    他沉默着没有应答,只是非常想把她从电话那头抓过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撒谎连眼皮都不眨。
    她倒是继续说开了:“我给你讲个笑话解闷吧。你看过自杀兔的漫画吗?”
    “没。”他的业余生活的确比较单调。
    “就是一只兔子的N种搞笑死法。从前是只外国兔子,后来我们的漫画家把它本土化了……”
    “都是怎么个死法?”
    “你说中国版的?当然是符合中国国情,有吃苏丹红辣椒酱吃死的,有搬去化工村被熏死的,哎,我跟你说个最搞笑的哈。话说自杀兔是北京的一个小白领,下午6点下班后,喝了半桶纯净水,开车一头扎进汹涌的车流中……”
    “后来呢?”
    “哈哈,后来,后来它因为堵车,被尿憋死的二环的马路上。”赵真颜大笑不止,好像真的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你堵得严不严重,有没觉得膀胱开始不胜重荷?”
    “赵真颜,”颜昇耐心等她笑完、说完,再狠狠地说,“我如果死,一定是被你气死的。”
    “啊?关我什么事。”是无辜的腔调。
    “我真的没有见过比你更会撒谎的人。”他发自内心地说出来。
    那边一阵静默,突然摁掉了电话。
    心虚了?那就对了。她这样子,怎么为人师表?他的火气冒了上来,见前面一时半会儿动不了,干脆挂档、踩油门,直接碾着绿化带进了辅道,再拐进小巷子里。
    在她们院的停车场等了一小会儿,就见她施施然走了出来,笑着和同事挥别。
    颜昇下了车,远远地跟着。
    她拐进了超市,买了几个西红柿、一颗西兰花、一盒豆腐,结帐的时候又拿了一根伊利冰工厂的雪糕。
    路过报刊亭,她翻了好久,买了一本杂志。
    在音像店转了半天,啥也没买,只是试听了几张新碟,带着耳机,嘴里念念有词。
    天都黑了,她才进了教工宿舍7号楼。
    他从楼下望上去,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5楼一扇门前。
    开门,关门。窗户被灯光映亮。
    他记得在她施舍给他的“三个白天”里,她曾经间接告诉他,她有6年一直在等他。即使他后来再次出现,她还是没有勇气接受他,但在那6年里,那种孤单的状态是真实的,她用漫长的等,回报了他少年时先她一步的感情。
    颜昇仰着头,看着那四四方方的明亮的窗,觉得那灯光都是冷的。他没有想到,如今她还是这个状态,一个人逛街看书吃饭,要命的是,她好像怡然自乐,适应了这种生活,完完全全一副小龙女的样子。袁阳说得在理,他真的不该去招惹她。如果他没有拉她去桂林,没有在比赛完后喊住她让她倒茶,她现在会不会过上另一种生活?
    站到脚都快麻木的时候,他再次拨通她的电话:“下来。”
    “啊?地震了么,要我下来?”她还有心情开玩笑。
    “下来,我在你楼下。”他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说。
    “我睡了。”她声音立刻配合着变得很疲倦。
    “灯还亮着。”
    果然,她的灯应声而灭。
    “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
    “你明明没结婚,为什么总摆出一副婚姻生活幸福美满的样子。还有,你哪来的女儿?”
    “我懒得解释罢了。”
    “你是怕我一旦知道,又过来烦你吗?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无聊?”
    “只是怕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你又骗了我一年,你麻烦可大了。”
    “颜昇,我是否单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满意自己目前的状态,不想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如果以前,刻舟求剑的那个人是我,那么现在我随波逐流了,是你不肯面对变化……如果你对我现在的内心世界感兴趣,那么明天再说,我明天上午还有课,要睡了。”
    他看了一眼表,快九点而已,按照古墓派的作息,的确也是该睡了。更重要的是,以往的兵戎相见让他吸取了一个血的教训,就是不能让她来讲道理,否则只能输。
    他于是鸣金收兵,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那你睡吧,明天见。”
    (七十八)
    赵真颜着实松了口气。
    她上次总结说,满意有一点和她像,就是都害怕颜昇。这真是肺腑之言。她实在是害怕他,平时谦和有礼,关键时候又倔又拧,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两年来,她过得忙碌而充实。没有男人,缺乏点缀,也同样少了很多麻烦。前段时间,她刚刚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宣告“灭绝师太”毕业,眼看快要“独孤求败”了,她的修为焉能不长进?更何况,千帆过尽之后,她只享受眼下的宁静,不允许谁再带给她波澜,哪怕是颜昇都不行。
    刚才她施了缓兵之计。颜昇断然料不到,她上完明天的课,就要去香港参加范园园的婚礼,正好可以躲过他。躲一时算一时,避开他脾气爆发那几天就好了。她筹划着,还是不敢确定,蹑手蹑脚跑到窗边偷看,见楼下并没有闲杂车辆人等,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第二天下完课,大概是模型有点难,有好几个学生围过来问问题。这课还是寒假的时候备的,赵真颜自己都有些记不清参数为什么这样设,现在只觉得头疼。
    有人咳嗽了一声,她循着声源看过去,发现颜昇站在教室门外。她说了声抱歉,就匆匆走到他身边:“你还当真了?那你等我一会儿。”
    “我听了小半节课了。没想到你‘为人师表’的样子还挺像回事的。”颜昇笑道,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
    赵真颜暗暗高兴,他不着急就好。
    这边颜昇在拼命对自己说,不能急,一急又中她的计了。
    她走回讲台,继续答疑。
    教室后排,陈曜看向颜昇的目光十分复杂。颜昇知道解释起来很麻烦,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也许你觉得你比她小,时间的序列很残酷,可你不知道,我的辈份比她小,血缘关系更残酷。”
    陈曜想了一会儿,明白了:“你一开始就知道是吧,看我笑话呢?”
    “不,一开始我很真诚地要当你的顾问,后来……我要谢谢你告诉我她还是单身。”
    陈曜收好厚厚的统计课本,把书包往肩上一甩:“你够狡诈。”说完,头也不回就朝门外走。
    “今晚争取定稿。”颜昇还不忘提醒他画图的事。
    “你放心,我今天会帮你画完,但是钱我不要了。”他在赵真颜有些狐疑的目光中大声说,“好让我对这次傻冒事件印象更深刻一些。”
    她终于打发完所有学生,折了回来。
    “有性格,你的学生。”颜昇悠悠地说。
    赵真颜不知其中奥妙:“你跟那孩子怎么了?”
    “没有20也有19了,还孩子呢?不要低估一个20岁男性的心志。”颜昇按开锁,坐进车内,“我20岁的时候,已经发誓非你莫娶了。”那时他多傻啊,还写在桥上,写在《点绛唇》的旁边。谁知道十年过去,他不仅娶的不是她,现在连挽回也挽回不到。
    她连忙打岔:“你又何苦非要到教室来等。你这不是明摆着要来扰乱一班小女生的心吗?”他历来穿着随意,今次是一件清爽的蓝色透明衬衣,敞开扣,里面是干净的灰白T恤。再配上那副五官,直教人感慨人生真是美好,可以看到这样的男子。如果年轻十岁的他,像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小生。那么现在的他,就像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当家小生。
    “你班上女生没几个。”他没好气地说,“再说,陈曜的事,你要负大半责任。”
    “我又怎么了?我够朴素了。”赵真颜的确是素面朝天,衣着也很随便。
    “问题的症结在于你的产权还不明晰。科斯定理告诉我们,产权制度的设置是优化资源配置的基础。你的产权不明,所以纠纷随时都会产生。”
    “啧啧啧,你还跟我拽科斯定理?”
    “你引诱小朋友跟你讲克鲁格曼,不许我临时抱佛脚查一下科斯定理?好了好了,开玩笑而已,我主要是想接你去吃饭的。”
    “我们不是来说清楚的吗?”赵真颜心知不妙,她以前见识过林斌那种迂回战术,知道不正面交战,意味着战事要拖延很久。
    “谁要跟你说清楚了,我只是来请你吃饭的,小姑姑。”颜昇见她找不到可以甩那些感情理论的机会,心下十分快意,把水递给她:“连你学生都看出你累了,你最近忙什么呢?”
    “忙着——”赵真颜刚想说忙着干完工作好休假去香港,幸而及时刹住车,掩饰着说,“忙着上课、写论文。”水里有一股淡而清冽的甜味,是罗汉果泡的水。没想到他也有心细如发的时候,晓得罗汉果润喉。
    “我听说岛外有个地方,做的土龙汤很好喝,路是远了点,不过这个时点过去应该不堵。”他耐心地等她喝完水,才发动车子。
    这一路真的很长。她闭上眼睛,几乎快要在半途睡着。
    走了漫长的路,孤身看过许多风景,难得有同行的这一刻。这一刻,是不是情侣,对她来说真的不再重要。她已经相信人和人的缘分有很多种,做朋友和亲人,也是好的。
    第十五章我再无孤注一掷的勇气
    【那次在酒吧,他非但没有感谢我完璧归赵,还生喇喇一幅活吞了我的样子。
    这次碰见他,脸色也不比上次好多少。
    都说城里人全是亚健康。每天都这么生气能健康吗?我不过就是半路拦下他了,想搭个顺风车,看他那幅嘴脸,我还不如自己花钱坐公交图个心里爽快。
    车子正对着太阳开,凶猛的阳光恶狠狠地贯穿了前面的玻璃,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见他戴着墨镜,我也打开了副驾驶位的储物箱,用手搅着里面的东西问:“还有墨镜没?给我找一副啊!”
    我的手触到了一件金属物。拿出来,是个圆柱形的电子产品。
    正当我把它凑到鼻尖想辨认出是什么的时候,他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别乱翻我东西!”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手掌的物件,微微发怔。
    “小气!”我哼唧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用“人肉墨镜”抵御强光照射。
    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我十分不诚恳地向他道了谢,末了又问:“到底是什么呀?”
    “录音笔。”他用三个字打发了我,倾身过来把我这边的车门用力关上,再呼啸而去。】
    (七十九)
    范园园背过身,扬手将捧花往后面一抛。
    待她回头看时,捧花却已经落在夫家的小外甥手里,小外甥缺了两颗门牙的牙床笑得又宽又红。
    范园园大惊失色地从外甥手里抢过捧花,塞进赵真颜手里:“给你!你怎么连个小孩都抢不过?”
    赵真颜弯下腰,从花球中拈下一朵给转喜为悲、即将泪雨倾盆的小朋友,安慰他说:“唔好同BB仔争啊!”
    园园忙拉她起身:“小姐,您走光了啊,不要这么抢镜好不好!”
    新娘子今天穿的是象牙白的罗马式褶皱长婚纱,伴娘穿的是珍珠白的短款束身纱裙,所以伴娘只消稍微不注意,就有走光之虞。
    范园园这个新娘的整颗心都扑在伴娘身上,一会儿要担心她走光,一会要担心她能不能抢到捧花,一会儿又凑过来惋惜地对真颜说:“为什么就没人要你了?”
    赵真颜巧笑倩兮:“我越长越丑了呗。”
    “胡说。”园园瞪她一眼。
    “园园,你现在真好看。”赵真颜由衷地说,“那会儿你戴着厚镜片,我都没发现你眼睛这么好看。”
    园园被她哄的眉飞色舞,用手把住赵真颜的胳膊,仿若大学时候的样子,两个人亲亲热热的聊天。
    “新郎好像落单了,会不会不高兴我霸占你。”赵真颜问道。
    “不用担心,我们明天就去蜜月旅游了,二人时光只嫌多,不嫌少,倒是你难得来。”
    “诶,你们蜜月去哪里?”
    “马尔代夫,没劲吧?可他想去,就随他了。”范园园“职场白骨精”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温柔贤惠的心。
    “你们是工作后认识的吗?”
    “不是,就是我刚来港大念书的时候,他在学校里发捐款倡议书,用粤语噼里啪啦一阵说。我当是发广告的,骂了几句,就这么认识了。”园园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觉得好笑。
    “你现在还不会说粤语?”
    “平时工作说英语,而且国语也很普及了,就懒得学了。不比你,在广东生活过。”
    “我也十几年没有说过粤语,没想到刚才跟你老公的小外甥说起来,还挺顺的。”
    “越是小时候学的,越不会忘。”园园拉着赵真颜走到草坪中央,又把夫家的亲戚都聚拢来,用字正腔圆的国语,说着粤语的词组搭配:“我们来影一张像。”
    (八十)
    那对新人踏上了蜜月之旅,赵真颜便续了几天房间,预备好好逛一逛。
    这天,是香港城市建筑双年展的最后一天展期。来观展的人少了,警员就站在角落里稍微休息片刻。但他游弋的目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展厅里“有问题”的画面——一个长头发的漂亮女孩,正在被一个年轻男人像蚂蝗一样盯上。女孩开始不理会,然后是闪躲,现在则是有些恼怒的表情。
    警员顿生恻隐之心,忙走过去,说:“小姐,有冇可以帮到你?”
    女孩即刻一副花容失色的无助,对“救命稻草”说:“唔该,这位先生——,我唔识。”
    “蚂蟥”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小声抗议道:“不要说粤语,我听不懂。”
    警员素质不错,立刻用不太标准的国语对他说:“先生,这位小姐说不认识你。请出示你的证件。”
    “蚂蟥”掏出证件,以牙还牙地说:“阿SIR,她是我女朋友,叫赵真颜,证件签发地是**省**市。我们只是在闹别扭。”
    女孩气得涨红了脸,但也只能乖乖交出证件。
    警员查验完毕,驱散了头脑里的“罗生门”,带着“浪费警力”的愤慨走了。
    赵真颜不耐烦地说:“仲有咩事?”
    “你不仅缓兵之计用得好,金蝉脱壳用得更好,一声不吭就跑到香港来,电话也不通,我要多聪明才能在这里找到你!只差没有登报了。”
    赵真颜改回了普通话:“我没有存心躲你,只是,我好像也没有向你报告行踪的必要?”
    他已经被气得快要心智失常了:“好,我本来还想悠着点,来日方长,慢慢说服你,看来不可取了,对你不能用太文雅的方法。”
    “颜昇,你真的不明白吗?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们往前走吧。一步三回头的,累得要命。我们的感情连行尸走肉都不是了,它是一具木乃伊。形态还在,没有生命不会笑了。只能用来展览或者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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