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少爷，魂归

“Ciel.Phantomhive，在父母惨死后，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往日的一切被回忆染成金黄。
    夏初的阳光普照，白云如絮，蔚蓝的天空像夏尔的眼睛一样清澈。
    午后的熏风轻缓吹拂，白玫瑰绽放，淡淡的花香、大吉岭和巧克力慕斯蛋糕的香甜一起混合着飘散在空气中。
    夏尔坐在花园里，温暖的天气让他昏昏欲睡。
    林子深处传来巨响，菲尼安又把新种的柏树撞断了；遥相呼应的，身后的Phantomhive大宅冒出黑烟，巴鲁多又一次毁掉了厨房，这是这星期的第几次？然后是噼里啪啦一阵，还好前天已经把祖传的骨瓷收了起来，梅琳实在是笨手笨脚；相比之下，坐在一边无所事事的喝茶，只是偶尔调制些特别的饮料毒害塞巴斯……田中先生应该算是家里最称职的佣人了。
    夏尔这么想着，伸了个懒腰努力振作精神，正准备确认时间，伊丽莎白欢快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塞巴斯紧随其后——头上戴着粉红色、缀满蕾丝花边的帽子……
    美味的下午茶、麻烦不断的佣人、无忧无虑的未婚妻……
    这样平淡的日常，就是夏尔在父母惨死后，最重要的东西。
    夏尔的灵魂如此纯粹，把过往的一点一滴都记得如此清晰，地狱火应和着他灵魂的回忆沸腾起伏。
    不仅是对情绪敏感的恶魔，连死神也能感觉到那个夏日午后的暖阳、清风、玫瑰、茶香，以及夏尔嘴角微弯的心情。
    威廉推推眼镜，提出第二个问题：
    “Ciel.Phantomhive，此生最令你感到幸福的是什么时候？”
    潮湿幽暗的森林，四周没有声音。
    夏尔的左腹每一次呼吸都会抽痛，浑身冷得发抖。还好，他被塞巴斯抱在怀里。总是体温颇低的塞巴斯，今天的怀抱很温暖。
    森林的中央，一小块空地上，一片残垣断壁，只有一张石椅完整的摆在那里。
    和自己一样，残缺不堪，只有尊严还在支撑。
    一只乌鸦观望着。
    椅子有点硬而且冷冰冰的，于是夏尔把注意力转回到塞巴斯身上。他只剩下一只手，可是笑容如常，还是自己完美的执事。
    “取走灵魂后，剩下的东西，留给它们。”
    说起来，他的本体也是乌鸦。
    “不愧是少爷，好温柔。”
    温柔吗？夏尔自己也不知道，人类的灵魂会是恶魔的食物，那么自己也能为塞巴斯带来力量吧。
    如果左手能再生就好了。
    “会疼吗？”
    “会有一点。我会尽可能温柔一点。”
    他这样说，并不是因为怜惜……这只是恶魔的美学吧。
    于是夏尔说：
    “尽情的弄疼我吧，把这活着的痛楚，牢牢的刻在我的灵魂之上。”
    这样的话，那最后的痛楚应该会让我的灵魂拥有独特的风味吧。
    即使被你吞噬、消失，即使成为你的食物，我也希望能成为特别的，在你心里占据独特的位置。不论那是什么位置，我只是想，让你一直记住。
    “Yes，my lord。”
    塞巴斯蒂安单膝跪地，向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他的手指有点冰，但是确实很温柔。
    一瞬间，夏尔觉得放松下来。他的仇恨、痛苦、悲伤、寂寞……还有其他的所有，现在都将融入塞巴斯的怀中。
    心里有点酸、又有点甜，淡淡的苦味和涩味，像夏尔最喜欢的红茶。
    每次喝塞巴斯泡的红茶，都有一种想要叹息的满足感。
    那种感觉，应该是幸福吧……
    有人说，“当你感觉到自己的幸福时，你才是真正的拥有幸福。那些已经失去的，再甜美也变成苦涩的不幸。”
    夏尔同意这样的观点。
    塞巴斯蒂安说过：“逝去的人是不会回来的。绝对不会。”
    而夏尔也很明白：一旦失去的东西，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放弃追寻未来、渴求幸福的权利，一心只为了复仇而活。和父母一起的快乐生活已成过去，回忆已经成为深入骨髓的痛苦。
    真正所拥有的，只有最后那短短的一刻。
    短短一刻的幸福。
    威廉皱起眉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Ciel.Phantomhive，如果复仇之后你仍能继续活下去，你的最想做的是什么？”
    最想做的……
    大概就是是安心的睡个长长的好觉，这一回总算能一直赖床。
    一直在塞巴斯温暖的怀中安眠……
    可是……可是……
    下一瞬间，夏尔的回忆破碎了……
    夏尔很清楚，侍奉自己、帮助自己，一直陪伴着自己的是一个恶魔。
    就算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就算奋不顾身的保护自己，就算下跪发誓“永远”，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还是一个恶魔。
    “永远”不可能出现。
    恶魔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堕落，都只是为了掠夺自己的灵魂。
    是绝不能信任的。
    可是，夏尔还是依赖着恶魔，攀附着他，像抓紧救命的蜘蛛丝那样无法放手。
    就算不断的告诫也没法阻止，发觉时已经情根深种……
    所以，不追求相同的爱情，不期待相等的回应——
    金钱、权利、快乐……甚至于幸福都可以无视，唯一的愿望只是“一直在你身边”，只求“安眠”——简单到单纯，却真挚激烈的愿望。
    可是……
    塞巴斯蒂安没有完成自己的要求，没有吞噬自己的灵魂，他背叛了自己——
    他没有吞噬夏尔的灵魂，而是夺走了夏尔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夺走了本应该是最幸福的死期。
    只把绝望留下来。
    所有，才会如此的痛苦、悲伤、失望。
    一阵强风吹给，地狱火激烈的燃烧，像夏尔沸腾的恨意。
    重新回顾那失望的一刹那，即使每夜都被这样的恶梦侵袭，仍无法压抑剧烈的痛苦。
    生命和意志随着鲜血流失，黑暗的力量汹涌的侵蚀纯白的灵魂。
    格雷尔静静的看着夏尔的走马灯。人类的一生不论长短、不管曲折还是平静，走马灯的剧场总是只有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短短的片段。
    人类的记忆和精力很有限。
    夏尔的走马灯很清晰、鲜明，各式各样的段落，超过普通人的长度。
    格雷尔也认识的数张面孔，或哭或笑，众多喜悦微笑和无奈的叹息把它们串联在一起。
    Ciel.Phantomhive，公认的天才少年，把活着的每一个点滴都刻印在自己的灵魂里。
    威廉一言不发的看着，最后低低的叹了一声，拿起他奇特的园艺剪。
    走马灯即将结束，死神将这一切记录，然后取走死者的灵魂。
    威廉的园艺剪迅速的伸长，却被塞巴斯蒂安挡住。
    身处地狱，塞巴斯蒂安的力量已经在威廉之上。
    他不能，就这样看着夏尔的灵魂被死神带走，在炼狱接受永恒的折磨；他不能，让夏尔的灵魂魂飞魄散，彻底的消失。
    他的灵魂，他的少爷，他的挚爱。
    单膝下跪，塞巴斯蒂安握住夏尔已经发凉的左手。
    “我，恶魔大公Sebastian.Michaelis在此问询……堕入黑暗中的黑暗，最深沉的漆黑，永不见光明的深渊。直到历经永恒，绝不动摇，与我一起，携手同行……”
    “你是否愿意……”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