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年代

第10章


桥上,风吹过,冷而干,象陌生人的眼色,夕阳已经半落,天边的晚霞几乎有些动心动魄的美丽。她靠在我身边,身边象也有点发抖。我垂下头,小声道:“冷么?”
她点了点头。我解开外衣,把她拥到怀里。她又颤抖了一下,象是冷。
也许,那是爱情吧。爱情,毕竟还是在这个最不适合的时候来临了。
“如果我快要孵化的话,那就杀了我。”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说,“不要手软。”
天暗了下来。天空是遥远的深蓝色,月亮就象镶嵌在一片蓝色丝绒上的金黄色卵石,美得不象是真的。在月亮的边上,无数点星光掠过,我在泪水中看到的,也同样不象是真的。
我看着天,今天是流星雨的日子。小时候,曾经彻夜不眠,只为了看一眼那满天如花雨缤纷的美景,现在,那种景象只更让我痛苦。
我的喉头象梗咽了什么,说不出来了。
“杀了我吧,不要让我变成那种可怕的样子。”
我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我都不能相信,我还能流出那么多泪水。
“你不是常说你是铁石心肠么?你不希望我成为那些虫子的食物吧?”
“别说这些话了,”我喃喃地说着,泪水已无法遏制地流着。什么英雄业迹,什么舍生取义,在我心里,似乎都已经变得那么可笑。
泪水滚烫,在泪光中,满天的星仿佛同时倾泻下来,听得到玻璃碎裂一样的声音。
         ※       ※       ※
两天后,她自杀了。她的遗书里让我把她的尸体烧成灰烬,交给老计,——如果可能的话。
         ※       ※       ※
我提着皮箱,里面只放着她的骨灰。按她的意思,我把她骨灰放在一个她最喜欢的细瓷花盆里,用胶纸封住了口。
如果说我那天决定不和老计一起走时,还自以为能当一个英雄,那么现在我只能承认,我们都不是英雄,也做不了英雄。
我不是英雄,那也别自不量力地想当一个英雄了。
开着车,走在空荡荡的街上,一切都死寂得让人觉得可笑,似乎做什么事都有点不合时宜。我提着箱子,在街上东张西望着。离检查站有不少距离,我却并没有什么欣慰。这个城市不知是不是我出生的地方,但我这些年来绝大部份日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在要离开时,总是有些舍不得。
车到了检查站了。我在白线外停下车,忧郁地看着手里的皮箱。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努力都已经白费了,可是付出的代价却实在太大。尽管我还有点对自己半途而废的痛苦,更痛苦的却是因为她。
检查站门口聚集着一群军人和几个穿白大褂的人,还有三辆很大的卡车。当我向他们走去时,边上几个卫兵如临大敌,同时举起枪来,喝道:“干什么的?”
我举了举皮箱,以示手里并没武器,叫道:“我是来检查的。”
“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检查?已经截止了。”
“什么?”
我大吃一惊,根本想不到居然会有这等事,这时一个军官脸上露出笑意道:“放心,已经发现了食尸鬼疫苗,所以不必担心了。”
我不知这是让我欣慰还是痛苦。如果说以前的痛苦中还有些死得其所的自豪,那现在只是觉得茫然。我们的一切努力,岂但是白费,而且是可笑了。我道:“是真的么?”
那军官白了我一眼,道:“你难道不信么?你来了就先进那辆卡车吧。等载满了你们这是第一批治好的人。”
“可我并没有感染啊。”
我有点着急,想找出证明来,可是我的探测器找砸碎了,她的我已经给她殉葬了,偏偏这检查站又已撤掉,以前的仪器什么都没有。
那军官道:“没关系,无非打一针,有病治病,没病防病,你一个大男人总不会怕痛吧?上车坐好吧。”
我道:“可我是没感染啊……”
我还没说完,一个士兵已举起枪对准了我。那军官制住他的动作,道:“由于我们已没有有效的检测手段了,请你配合一下,反正只是打一针。”
那是他第二次说“只是打一针了”。我道:“什么要坐到车里?打一针不是很方便的么。”
他道:“嗨,对于你个人来说只是打一针,可对我们却要管理,要保证你治好,不能让你没好就到处跑是吧?要没有管理,来一个打一针的话,那怎么分清打过和没打过的?我们把你们集中起来,治好一批就放走一批。”
他说得也不是没道理。那军官已不再理我,道:“来个人,送这位先生进车。”
我没办法,在一个卫兵的监视下爬进空荡荡的车厢。里面现在只有我一个,黑洞洞的。我把皮箱放在身前,有点呆呆地坐着。
我坐的那辆车站上两个浑身穿着防化衣的士兵,站立在车尾。那卡车开动了,车头上,一个大喇叭开始发出很响亮的声音,听得出,那是国家电台的播音员的声音,正说着:“所有居民请注意,疫苗已经发明,请立刻上车,接受治疗。”
车转了一圈,陆陆续续地上来了不少人,卡车里就几乎塞满了。我坐在一堆病人中,倒并没有什么不适。那些人虽然不说话,但一个个面露喜色。相比较而言,我那一脸颓唐,好象我反倒是病人。
车很快转完了一个社区,载了一大批人,还有人急着要上车,后门那两个卫兵正解释说:“不要急,这一批好了马上有下一批。”
车晃动了一下,我看着外面。那些风景,在我向检查站出发时还以为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了,那两个穿得象是什么怪异武士的士兵坐在车尾,抱着枪,战战兢兢地如临大敌。这却让我说不出的好笑。
这车因为载的人太多了,一路上都有点颤颤的。这种老式的卡车早就淘汰了,但空中飞行器的禁行令可能依然生效,这种氢动力卡车只好再拿出来用。
卡车转了几个圈,渐渐地见到了市区边缘的电网。在市中心里,还没有太多那种被隔离的异样感,但到了这里就觉得外面那个世界与里面完全不同。当卡车通过电网,车里的人情不自禁都发出了一声欢呼。
我只是摸着脚边的皮箱。
你也要离开这里了。
我无声地说着,好象她还能听见。可是,在我心底,却无法原谅自己。尽管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可是却还是内疚。
黑洞洞的车厢里,也许挤了上百人了吧,只听得到重重的喘息。每个人也许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不那么庆幸的,也许只有我一个了吧。
“到了。”
车停了下来,那两个士兵跳下车,大声冲里面喊着。有个女人抑制不住激动,大声哭了起来,边上象是她丈夫模样的人拍着她的肩,在喃喃地说着:“好了好了,没事了。”那女人带着哭腔道:“可是宝宝呢?他要能撑到今天有多好。”
也许宝宝是她的儿子或女儿吧。在城里等死时,也许没人会想着别人的,但见到了生路,女人想到的马上是儿女了。
那些人争先恐后地往车下挤,好象先出去一刻就能早一刻诊愈,那两个士兵一手拿着枪,一边喊着:“别挤别挤,一个个来,先排队。”
我坐在里面,等着他们下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来。刚站起身,对面也有个人站起来,我们的头碰到了一块。我还没说什么,那人道:“对不起,真抱歉。”
这声音很耳熟,我却想不起来。我说:“没关系,你先走吧。”
他很温和地说:“你先请吧,我没关系的。”
我提着皮箱,默默地走出车厢。我们是走在最后面的,我听着他在我身后的喘气声,想对他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下车时,因为提着皮箱不好下,把皮箱搁在车上,人先下了,伸手去拿皮箱时,他把皮箱递了下来。我接过来,道:“谢谢。”他却叫道:“是你?”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在暗地里呆久了,外面的阳光让我有点觉得刺眼,可还是看清了。
他是邓宝玲的丈夫。
他毕竟还是逃不过,最终也被感染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也来了?”
他怔了怔,道:“是啊,来了来了。”
那些平常寒暄的客套话,现在听来却好象别有一番滋味。有个士兵在一边叫道:“快点,时间宝贵。”
我提着皮箱,排在那长队后面。我打不打针无所谓,可既然一定要打,让别人先打去吧。
那士兵道:“男女各一队,先去更衣室消毒,然后接受疫苗注射。”
我们一排男一排女,象是劳改犯一样排着队。要去的是两幢简易房子,连窗子也没有,也许是为了给病人消毒赶着建起来的吧,没有一点装饰,只要牢固就行了。
我们这一排人要走进去时,有个士兵忽然叫道:“把东西放在外面,不要带进去。”
轮到我时,门口一个穿戴着全套防化衣的士兵喊着:“把箱子放下。”
门口已经有一堆东西了。我看了看手中的皮箱。我实在不想与她分开,可是,看样子还是行分开一会儿了。
那个士兵有点不耐烦,操起枪柄向我手上打来,道:“快放下,别耽误别人时间。”
我的手一松,皮箱一下掉了下来。我吃了一惊,伸手去抓,幸好在掉在地上前我抓住了。
我怒道:“你叫什么?我听得见。”
那个士兵也怒道:“你还有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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