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宫女的居家生活

62 凡人俗事


四月末的时候,念离怀胎九月早产,生下一女,取了单名一个“岚”字。
    这个时候,安以墨已经重登溯源首富,家业已经在南通郡全面铺开,成为方圆千里相当当的一号人物。
    安园大庆,远近来祝贺的,不下三四百人。
    安园趁此机会,新纳了一批下人。车夫、伙夫、更夫、婢女、老妈子,共有百来号人。
    大家富园,昔日光景,可见一斑。
    席间,溯源商会借机献好,又将会长的名头扣在安以墨的头上。
    而故意姗姗来迟的吕大人,带来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
    入夏时节,南通郡守朱湘将下溯源来视察工作,主要就是跟进一下安以墨改过从新白手起家的奋斗史,欲上报朝廷作为先进事迹标榜一番。
    而在此之前,南通郡其他几个稍大的城县的县令都要预先来溯源踩点,做好接待工作。
    这叫上下一盘棋,统筹划一。
    作为主要接待方,安园势必要破费一番。
    上面决定把安家被没收的家产,让安以墨任选三家拿回去,作为补贴。
    这对于大半年来在吕知府手下经营得半死不活的安家产业来说,是个欢喜鼓舞的消息。
    木材店的说了,安大少,安园需要修葺,您挑了我去吧,准没错。
    瓷器店的说了,安大少,您府里的花瓶瓷碗的都被砸的砸抢的抢吧,小店给您补上。
    绸缎庄的说了,安大少,夫人和小姐都得添点新衣裳吧,天说热就热了。
    安大少摆摆手,说,当初落魄了,各位都巴不得跟我们安家划清界限,求你们借袋米都难,我如今自力更生,联合作坊有木匠,有做瓷器活儿的,有织布刺绣的,要你们何用?
    挑来挑去,安大少挑出的三家,让溯源人民又一次傻了眼睛。
    第一家是间客栈,早在安园还富庶的时候,这家客栈就因为地处天上人间旁边而生意黯淡,后来安家落难,没了大树遮阴,客栈没几天就人去楼空,堪称溯源闹市区的一景。
    第二家是间信栈,由于送信送物这行当投入甚大,安园又常年只在溯源发展业务,当初安老爷子一时兴起投下的生意,基本已停业整顿。
    第三家是棺材铺子,本就是没人愿意做的行当,可是少了也还不行,就一直在阴暗的角落里,等着客户上门,常年处于守株待兔状态。
    三间铺子由上面审批下来,不到半个月就走完了程序,十分利索地批给了安以墨。吕枫本来是想卡一下这傲气十足的安大少,没想到南通郡守朱湘有指示:
    他开口要的都是最不济的买卖,想他也是明白人,不敢乱要,还算明理。
    如此这般,入夏五月,店铺到手。
    第二天,安以墨就带着一群人上闹市拆墙砸匾,好不热闹,大家纷纷来看安家大少又有何别出心裁的主意了,等了三日,终于见了分晓。
    原来安以墨将客栈盘给了天上人间做扩张用,也不要分厘,只跟老鸨谈好了,日后天上人间赚十两,有一两是姓安的。
    而早已对身边的空楼垂涎三尺的老鸨也半推半就地应下来,许多年后,当春泥盘下了整个天上人间,拿了账簿一瞧,恍然才发现,这安以墨一分力没出,十多年间,足足又赚出了一栋客栈来。
    至于信栈,安以墨倒是好好整修了一番,雇了百十个信使,又雇了十来个坐堂的先生。
    没过几天,南通郡十二城县的来客就体验到了溯源的亲民服务,他们各自在老家享用的联合作坊的服务,在溯源都找得到。一样的模式,相仿的价钱,有安家这金字招牌的保障,又有信栈这专门的接待部门,出门在外的商人们,买个放心,也买个便捷。
    若是有信要传,有货要发,又不想自己跑一趟,信栈也都包了。
    多年之后,当安以墨回顾此刻建立起的“货物人马集散地”的雏形,还深深感慨到,这一步棋下的最为得当。就是因为溯源第一站的试点成功,创出了很好的口碑,日后在其他几个地方建了类似的信栈,也都一片铺开、广受好评。
    最后就要说到这棺材店。
    这棺材店不为别的,就为了给他二弟安以笙找个打发时间的营生。
    话说安以笙和煮雪正好赶在念离生产前几天回来,这两个人出去的时候带了二十两银子防身,回来却变成了二百两,一路吃喝拉撒睡,也不知是哪位神仙老祖给付的钱。
    一问,才知道,他二弟出门在外,正巧赶上好几场法事,一边游玩山水,一边打工赚钱,最后竟还有了些盈余。
    反而是回到安园,就像欢快的小鸟回到了鸟笼子,没精打采的。
    下人们都说,安二少爷是佛祖跟前转过一圈的,和凡人的兴致就是不同,这发家致富,柴米油盐,都惹不起他分毫的兴趣。
    安以墨不是养不起他,只是看着二弟从刚回来的兴奋,到现在的萎靡,颇有顾虑。
    念离一边做着月子,一边还不忘提醒着他。“以墨,二弟不是个俗人,煮雪也不喜吵闹,给他们寻个非常人所能及又清闲幽静的活儿,算有点事情做,打发个时间也是好的。”
    想来想去,安以墨深觉,娘子所说的地方,那就只能是棺材铺子。
    棺材店回到安以墨手里以后,安以墨就叫联合作坊的师傅们按照二弟和煮雪的设想,好好布置修葺了一番。
    这外间是个茶社,中间是个香堂,里间才是棺材铺。
    布置得典雅庄重,让人不由得一迈进步子就心生尊重。
    平日里煮雪在外间烹茶待客,安以笙在里面以俗人之心论佛家之道,虽不是个大众的买卖,可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每天三四人,就足够赚回本钱。
    至于一个月死一回人,卖一副好棺材,念经诵佛,以茶祭灵,不仅赚的颇丰,还赢得尊重。
    连安以墨都不禁嫉妒非常,每次见到二弟和煮雪,都不免要调侃一番:
    “人都叫我奸诈龌龊无耻下流的黑商人,可你二位,却是大师,是师傅,是先生,我们安家可是祖上积德,有二位这头顶冒金光的,压一压我这歪风邪气——”
    这个时候,安以笙总会不好意思一番,十分诚恳地说:
    “大哥,我这不是要努力立业,好成家嘛。”
    每每此时,煮雪都像啥都没听见似的,游魂野鬼般飘过去。
    可是念离总是能不经意出现在拐弯处,一下子就撞破了,煮雪那唇边扬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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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越来越安稳下来,念离却有件事情愁,那就是宝贝女儿十分黏人,天天就扒着自己,连秦妈和婷婷来换个手都不行。
    比念离更犯愁的是安以墨,已经忍耐到极限的安大少多少次想直接把孩子顺着窗户扔出去——
    “嘿,小娃,你咬哪里呢你!”
    念离瞪了一眼相公。
    “喂,你又在看哪里?”
    入夜了,岚儿呱唧呱唧吃奶吃的很兴奋,安以墨深呼吸一口气,一股热流涌向丹田之地。
    “我看我老婆。”
    念离哪里能不知道安以墨心里在发什么骚,只是避重就轻地说:“看看都是你做的好事,给我补了那么多条鲫鱼,都一个月来还断不了奶。”
    “孩子一个月自然还是要喝娘的奶水。”
    “谁说的,我宫中伺候的时候,教我做事的桂嬷嬷亲口告诉我,小皇子下生半个月就要和母妃分离,一个月大就开始喂羊奶,这样才能有担当——”
    “念离,你那是培养皇太子的手法,不适用在咱这小民身上。”安以墨这一回又站在宝贝女儿的立场上了,也不知是谁方才吹眉毛瞪眼睛地要把这小家伙从念离身上扒下来……
    念离看着这在外风生水起的奸商夫君,此刻却仿佛烧坏了脑子阵营不轻敌我不分的样子,不觉失声轻笑,宝贝女儿恨绝地一啜,念离轻声叫疼。
    安以墨心里又疼又痒,将那小章鱼似的小家伙一点点从娘子的胸脯子上扒下来,揣在自己怀里。
    也真是稀奇,仿佛知道这是她亲爹似的,小家伙不曾像在秦妈妈或婷婷怀中那样大哭大嚎的,转身就吸在老爸身上,小小的柔软的小手张牙舞爪的,发出了惹人怜爱的笑声。
    安以墨一下子就被笑的酥掉了,方才憋得硬硬的家伙顿时也软了下来,满眼都溺着宠爱。
    念离故意板着脸,合上衣服,“哎,本来被你撩拨地挺有兴致的,现在岚儿又转移到你身上去了,死活也是亲热不成了,洗洗睡了。”
    安以墨一张脸都快变成紫茄子了,念离心里一阵发笑,手指一点他的额头。
    “喝什么奶这个我依着你,可是怎么睡可不能乱来,按照我们宫里的规矩,皇子皇女落地百天,这妃子才能侍寝呢。”
    “那是,皇帝那么多女人,一百天,吹口气就过去了——哪比得我呦——”
    “那你也可以纳个偏房,只是不知该叫二夫人,还是四夫人。”
    坊间大户,家中妻子生养的时候,男子是最容易寻花问柳的。有许多就像安老爷那样,夫人还怀着,就把小妾领回家了。
    念离故意这样逗着安以墨,没想到这男人却认真了。
    “念离,我可对你有过承诺的。”
    岚儿还挂在老爸身上,安以墨就这样激动地握住念离的手,“你可不要乱想。”
    念离细致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才一年不到的光景,他已经变了这样许多。
    从前那个男人,不肯对她说一句实话,也不肯流露半点的伤痛,连传个话都要大黑做信差。那风花雪月佯装颓废的背后,有多少不能言说的往事,如今在她面前,已经再无保留。
    而且,如今他是那样小心翼翼地在考虑她的感受,这样的唯一,唯一得很纯粹,在这样的一个世道,三妻四妾实属寻常,能最后换来一个纯粹的爱着她的男人,很认真地在兑现她其实并未过高奢望的诺言。
    这样的世俗幸福,叫人感动不已。
    “夫君,等百天了,我们把孩子交给秦妈妈带着。”念离抚摸着安以墨的脸,一点都不害臊地说:“我们好好过。”
    好好过……
    娘子,您太婉约了。
    安以墨狼血沸腾之际,岚儿不满老爹过于颠簸的胸膛,小嘴摩挲着狠狠一咬一吸——
    还没长牙的小嘴,荡漾得安以墨一个激灵,再看看面前妻子娇羞的模样,安以墨一把捂住口鼻。
    “我去洗澡。”
    这一天,许久不曾有人过夜的落雨轩,那幽深沉寂的后院暗室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晚春入夜,小风一吹。第二天安以墨哆嗦得在书房醒来的时候,善解人意的娘子已经端来了汤药。
    素白的瓷碗置于正中,素白的勺子置于一侧,红亮的两颗梅子在勺子里凑在一起——
    “相公,药好了,可以喝了。”
    一切宛若初见,只是这一次,安以墨十分自觉的将两颗梅子都握在手中,嬉笑问:“还有梅子么?”
    “大男人还怕苦?”
    不是畏苦,而是,溺甜。
    梅子入口,化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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