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宫女的居家生活

82 如果虐


1 结尾借用了史铁生老师的《命若琴弦》
    2 本节为正剧,请忽略正文中壁风的喜剧元素,这个番外立面,就是纯粹的帝王。
    3 其实我是写虐文出身的,咳咳。
    [晚上回来捉虫,有错别字请先忽视]“这是娘娘交代的东西。”
    皇后的贴身宫女,魏思量的夫人锦翠将包裹交给魏思量。
    一层一层打开那红色的绸布,展露在魏思量面前的是一件件精细的小玩意儿。
    锦翠哽了一声,一一说道:“这是送给安以笙夫妇俩的,这是送给安以柔夫妇俩的,这个是给她那个贴身丫鬟的……”
    魏思量拿出笔来,一一记上,最后扫了一眼,依旧没有带给安以墨的东西。
    十年后,皇后娘娘做事,依旧这样滴水不漏。
    如今,后宫井井有条,皇后娘娘虽然只为陛下添了一个公主,却赢得了各个妃子和所有皇子皇女的尊重——
    甚至是敬畏。
    皇后娘娘自十年前虽陛下回宫以来,一路从嫔妃到贵妃再到皇后,一直都住在紫金宫中,身边宫人了了,最近身的,不过是魏思量的夫人锦翠这一个。
    除了锦翠,皇后娘娘也不曾托过别人带东西,亦不曾说起过去在溯源那几个月的时光。
    十年匆匆,一道高墙隔绝了多少人情世故?
    如今,都没有几人知道皇后娘娘曾经用过“逐风”这个名字,曾经在先后身边的那段故事。
    如今,更不会有人知道,皇后娘娘还曾经叫过,念离。
    有时候连念离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究竟叫什么。
    自从十年前决定与壁风回宫,保全安园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的名字此那以后,便知是“皇帝的女人”。
    她没有了自己,便成了全天下。
    2
    “回娘娘,陛下今晚住在合乐宫。”
    锦翠依照惯例还是将陛下的去处报于皇后娘娘,而念离在一豆孤灯下紧了紧斗篷,略略皱眉,声音却淡定依旧。
    “这是本月陛下第五次住在合乐宫了吧。”
    “是。”
    念离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笔记了一笔,漫不经心地说:“乐妃应是这两日来葵水。”
    锦翠低头不语,皇后娘娘是无所不知的,就连乐妃什么时候葵水都了然于心。
    念离放下手中的笔杆,利落起身,大红滚边儿斗篷落地,侧影如刃。
    “与我同去合乐宫。”
    “娘娘……陛下已经睡下了。”
    念离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
    跟在皇后身边已经第八个念头,锦翠依旧捉摸不透皇后娘娘的心思,很多人都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最没有脾气的人,她们只是这样说,只是因为没人能真正揣摩出皇后娘娘的脾气。
    也许就连陛下也无能为力吧。
    如今他宫娥过百,可是十年来一直未曾失宠的,便只有皇后娘娘一人罢了。
    可是任谁都看得出,从未失宠的娘娘她,眼里,从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欢喜。
    三千多日,无一瞬欢颜。
    3
    皇后娘娘又来清君侧了,她并不像那些满嘴迂腐的大臣而或哭天喊地的妃子那样,总要闹得陛下下不来台才甘心。
    皇后娘娘清君侧的方式很简单,就是那么一跪,也不高声宣读什么,也不撞柱子自残,就是跪着,连通报都不要。
    第二天一早,当壁风塌门而出的时候,看见念离清沥的眼神,立马就慌乱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上一次她这样跪着的时候,是为了惩治权臣之女谨妃。
    那还是两年之前。
    跟在壁风身后还没有来得及梳妆的乐妃也跟着慌乱了。
    尽管入宫时间不长,她也早就对这位传奇人物有所耳闻,如今她竟这样跪在自己宫前,着实令人不安。
    念离并不去看那乐妃,只是对着壁风,尽管腿有些麻,但是壁风扶她起来的时候,她并没有作态腿软,而是坚强地立住。
    依旧是那样不惹人恋爱。
    “爱妃这是作何?”
    “月未过半,陛下已经在合乐宫住了五夜。这两天是乐妃葵水之期,陛下不为鱼水之欢,仍旧住在此处,着实令臣妾担心……”
    “这……”
    “雨露均沾,开枝散叶,此乃大统。”
    壁风皱眉。
    “难道朕不能有心爱之人?”
    念离心里微微一揪,冷笑出声,“既然陛下想要专一,又何必纳了过百佳人呢?”
    这一问,又是一句就把壁风逼到了死角。
    “朕记在心了。”
    “请陛下今晚移驾金箤殿。”
    念离微微一笑。
    壁风叹了一口气,金箤殿住的那位齐嫔,实在不是他的心头好。
    皇后这样安排,恐怕是因为齐妃的兄弟近日将衰大军出征吧——
    哎,究竟到哪一天,他才能像皇后那样,真的做到抛弃一切情感,做个完完全全的帝王呢?
    念离从这一声轻叹中,仿佛听出了壁风的心声,那心头的疼痛如流水般满溢。
    我做了个完完全全的人上人,恰恰因为,我心中,始终还有那最不能舍弃的情感啊——
    以墨,你如今,还会想起我么?
    4
    “禀陛下,这是皇后第三十四次送东西去溯源,所赠物品及所赠人,都一一备案,请陛下过目——”
    侍卫队长魏思量依旧恭敬,壁风却捏着太阳穴摇了摇手。
    第一次第二次,他还要自己亲手检查一下那些带出宫的赠品。
    第三次第四次,他还有一一对着名单。
    到了第十次,他还会问一句上一次送东西出去时什么时候了——
    如今,他什么都不问,只是一句。
    “没他的?”
    “没有。”
    魏思量早已把这个答案烂熟于心,而那个他,除了让壁风心里一直膈应的那个“安以墨”,还能有谁?
    只是皇后娘娘比他比陛下都更清楚这个中轻重,十年来不仅从未出宫,从未问及溯源之事,甚至连给溯源带东西,都从来没有带给过安以墨。
    以皇后娘娘如今的眼线和人脉,想过问溯源之事实在简单,但是她知道,给她卖命的人也知道,这是陛下的死结,即便他能容忍她一再的过问朝政、僭越权职,却惟独不能让她与溯源再有半点联系——
    就算是联系,也只能通过魏思量。
    这是底线。
    有时候壁风甚至会希望念离跨过这条底线,哪怕一次也好。
    这样她也总算有了一个让他诟病的把柄,可惜,她一次都没有犯错,一忍,就忍了十年。
    壁风笑了。
    怎么会忘记了,她是那个一手将他扶上王座的逐风啊,又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呢?
    “魏思量,我有个人要处理。”
    “遵旨。”
    魏思量等着陛下的命令,可是他万万想不到,陛下说出口的,会是那个人——
    5
    “听说了么?乐妃死了,被刺客杀死的——”
    “好可怜啊,听说她是一尸两命啊——刚刚发现怀了龙种……”
    “反正和皇后对着干的人,都没好下场的。”
    “嘘,你可小点声,被人听去了可是要咔嚓的,你没听说么?皇后娘娘的眼线遍布全宫啊——”
    锦翠一路走来,听到不少风言风语,回到紫金宫,皇后娘娘竟然在这么个需要避嫌的时刻,心情大好地把几位妃子找来一同赏花。
    妃子们脸色都很难看,又怕又恨,满眼狐疑,唯有花贵妃和皇后娘娘相谈甚欢。
    不愧是和皇后娘娘一并为宫人出身的惜花啊。
    乐妃死了,凶手不言之明,当然与皇后娘娘脱不掉干系。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可是锦翠再清楚不过,这是她老公亲自下的手,而下命令的,必是陛下无疑。
    主子不过是替罪羊。
    锦翠看着主子高调地举杯欢笑,懵懂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不能全部说的清楚,待宾客走得干净,锦翠才上前服侍,小心翼翼地提及此事。
    “娘娘,乐妃出事,您是否要表示一下——”
    “当然要表示,合乐宫死了人多不吉利,赶紧吩咐人去烧香诵经,方便后来人。”
    “娘娘,您这样做,不怕众人口舌么?”
    “我还怕什么呢?”
    锦翠看着主子那张素白的脸,明知她不是个骄横跋扈的人,却还是不懂她这样做的目的。
    这一晚,陛下住在紫金宫,一时间宫内传言更甚,都说陛下是来向皇后兴师问罪的。
    可是第二天陛下和皇后都安然无恙,未见得有什么异色,宫中又有新的说法,说,陛下一如既往地被皇后拿下了。
    对此,壁风笑而不答。
    对外仍旧赞扬皇后是一位贤内助。
    6
    念离真的是一位贤内助,当她发现陛下月不足半就在乐妃那里住了四天,就发现事情不对了。
    以壁风的喜好和性情,是不可能做出这样风月的事的,这件事定有隐情。
    她借自己身子不适,点名叫经常给乐妃看病的御医前来,却是连吓带哄的,比他招供。
    果不其然,两月之前,乐妃随陛下微服出巡之中,与外人有染,并已诊出滑脉。
    “你能确定不是龙子?”
    “不能。”
    “此事陛下知道么?”
    “皇后娘娘是指乐妃娘娘与外人有染,还是她怀了孕?”
    “两件都问。”
    “陛下不知。”
    不知?连她都注意到的事情,陛下作为一个男人,怎么会不知?恐怕这个月频频住在合乐宫,就是为了证实此事吧。
    可是以那个男人的虚荣,是绝不会向御医求证的。
    有染怕是乐妃乱了阵脚自己招的,肚子里是不是龙脉却是未知。
    以陛下的脾气,恐怕要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了。
    陛下在乐妃葵水之期内第五次住在她那里,让念离先前的猜想得到了核实,于是她决定来“清君侧”,为日后壁风除掉乐妃当先锋。
    果不其然,众人把乐妃的死,都算在她的头上,至此一段宫中丑闻,就被粉墨成了“女人争宠”。
    壁风当年住在紫金宫,一入念离的门,就展露笑颜。
    “辛苦皇后为朕分忧。皇后不愧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
    “哪里,陛下那天演的也很逼真,差点以假乱真了。”
    “我还可不都是戏言,其实我有一句还是真的。”壁风瞧了她一眼,牵起她的手,“难道朕不能有心爱的人吗?”
    念离依旧笑着说:“臣妾那句也是真心的。君王既已纳了过百佳人,又说什么心爱不心爱的?”
    “我对你一人可是真心的。”
    “这又何必。”
    壁风瑰丽的幻想,一下子破灭了。
    一次,哪怕就一次,念离你可不可以骗骗我?让我以为,你也是爱我的?
    7
    齐妃的兄弟出征去了,践行酒宴,壁风亲自去了,还特别当着他的同仁下属说道,这些天齐妃一直为他担心来着,叫他必要凯旋而归。
    这样的贴己话,自然让齐将军很受用,也很有面子,斗志一下子就高昂起来。
    有时候壁风感叹自己就是个高级歌姬,而念离就是职业老鸨。
    摆驾回宫,一进门就听公公提醒着说,皇后娘娘领着妃子们去祭桑了,还递上一份随行名单。
    壁风看似只是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却一切都了然于心。
    念离亲自列出的这份名单上,权衡势力,划分阵营,通过内斗来维持平衡,俨然就和齐将军行军打仗一般,只不过,她的战场是在后宫。
    多少次看到她落寞的眼神,避风都会扪心自问,十年前那样做,是对的么?
    他心中不是没有愧疚。
    可是每次看到后宫明面上一片血雨腥风,实际上却是欣欣向荣,壁风又坚定了自己的心。
    即便有愧于她一人,只是他们,都没有愧于天下。
    他已经倾其所有来补偿,只是连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补偿,在她面前,大抵是微薄得可笑:
    不过母仪天下,她又何尝在乎。
    8
    往常祭桑都是避开南通郡的,这样做的原因不言自明。
    可是这一年南方灾难频发,尤以南通郡为甚,皇后亲临祭桑兹事体大。
    权衡再三,念离决定赴南通郡最北边的祭桑坛,这样至少离溯源,还有三五日的路程。
    马车一路南行,念离几乎一句话都没说。
    浩荡车冕,贵气逼人,念离的车里,却是死一般沉寂。
    锦翠是唯一获允进入她的车冕的。而她也就只递了一句话。
    “前些日子娘娘交代的东西,已经送往溯源了。”
    比她们的车冕,还有快上几日。
    “吩咐下去,到了南通郡,要勤俭为好,切莫铺张浪费。”
    离目的地只有一日的时候,南通郡手朱湘率各城县知府县令前来接驾。
    乌泱泱跪了一地,老生常谈的祝福之词,听来无比乏味。
    马车金黄色帘子自两侧拉开,念离端坐其中,让人不敢直视。
    先是官吏,再是乡绅,一轮拜过,朱湘谄媚而来,说背下宴席,为皇后接风。
    江南水乡,华丽大船,引得妃子们纷纷翘首,一时间胜景无限。
    念离却一直没有出船舱,就算偶尔目光扫到两岸风景,也是避而不见。
    “朱郡守,我已说了,南通郡受灾最重,不应太过铺张。”
    “南通郡是皇后娘娘您的故乡,得龙凤庇佑,自然会逢凶化吉。”朱湘依旧在不知所谓,念离看着满席的知府县令,却不见裘夔。
    多想问一句,只是即便在此,这里也都是皇帝的耳目。
    为了安园的太平日子,还是不问为好,不问为好。
    “娘娘,我北部的祭桑坛因水灾被冲垮了,本来依旧修复,可是就在前天因天气缘故,再次坍塌,还请娘娘移驾南边太平县的祭桑庙。”
    太平县?
    那不是要和溯源接壤了……
    二弟,六妹,两位婆婆,秦妈妈,婷婷,你们都还好么?
    还有我的黑哥哥,如今你是否和两位夫人做了名副其实的夫妻了?还是你依旧那样的疯癫不羁,出入风月?
    如今,还有人会给你做绿豆糕了么?
    如今,大黑狗和茶叶蛋还在么?
    如今啊。
    9
    祭桑三天,仪式隆重。
    仿佛是为了配合念离的到来,天公作美,放晴三日。
    在启程回京的路上,才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娘娘,离故乡只有一步之遥了,您不——”
    “就在城门前叫马车停一下好了。”
    “……是。”
    大部队浩荡返京,唯有念离两三量马车下了溯源,依念离的吩咐,只停在城门口。
    已是入夜之时,黑漆漆一片肃穆,念离潸然下车,长袍翻飞,那侧身的苍白,仿佛被无限地拉长。
    那一瞬间,锦翠甚至看见了她的眼泪。
    只是,从头到尾,她竟是连一声哽咽都没有。
    就是在这里,她和陛下的马车相逢而过,如果她再早一分,而他再晚一分,会不会有所不同?
    黯淡夜色中,念离独自唱起了家乡的戏文。这样的婉约,是锦翠从未见过的她。
    “紫陌红尘,高墙内外,归雁不知前途。岁月如梭念为丝,叹三声,夫君尤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高高在上何必。只羡鸳鸯不羡仙,更不问,紫金幻梦。”
    锦翠分明听得懂每一个字,却不听不懂她。
    更听不懂的是皇后娘娘闭眼时那一句轻吟——
    鹊桥断,织女犹在,安郎何在?
    错,措,错,唯盼,桃花依旧,人面全非,此去经年,君心不再。
    “娘娘,要进么?”
    “我……从未离开这座城,何来地进不进呢?”
    念离莞尔转身,她的浅影由月华送她过境——
    纵使脚不曾迈过一寸,身已在其中,融为一体。
    10
    魏思量带着包裹来到安园。
    推开已结了蛛网的大门,园子一片萧索,他轻车熟路地走向牡丹园,流水依旧,只是花开不再。
    他瞥见那一小群墓碑,拔去野草,将红色包裹打开,点了把火。
    “娘娘又来看你们了。”
    说这话时,就连魏思量也不禁,鼻子有些酸楚。
    这世上有多少人在为一个念想活着?
    至少其中,有世人无不羡慕的皇后娘娘。
    可是,有多少人又知道,她这一个十年,而以后的那些个十年,都在为一个早就不再的念想活着呢?
    有这么一个故事,说一个老瞎子带着一个小沙弥,弹了一辈子的琴,说只要弹断了九百九十九根琴弦,就能打开琴盖,找到一个答案。
    老瞎子死了,小沙弥变成了老和尚,在他临终前,终于弹断了九百九十九根琴弦。
    打开盒盖,一张纸上,却是空白。
    人生若梦,命若琴弦。
    11
    十年前,念离回宫,陛下密令,安园上下一百五十四口,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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