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第41章


  周正自然不愿得罪他,又没法子只好拿眼神去示意张烟。
  张烟便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侯爷不体恤周大人公务在身,难道也不体恤圣上的一片关爱之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虐皇帝~~~~~~~~~~~~~
第三十九章
  裴青听了此话,心里一惊,不得不正眼去看张烟,见他白得像纸一样的脸上两只眸子却如浓黑的夜色,不辨深浅。裴青扬起下巴道:“多谢张大人提醒,皇兄那边我自有交代。如今还请周大人命人开门吧。”
  周正倒吸一口凉气,这小祖宗是真想要他命啊,正待哀求,忽听张烟道:“既如此,就给侯爷一刻钟的时间吧。“说完他斜眼看了看裴青身后之人。
  周正无语,终是命人开了牢门,和张烟一起眼睁睁看着裴青带人一步步走入那腐朽森严的牢房。
  下了楼梯,裴青见那狱中甚为宽敞,中间一条大道笔直伸向前方,两边牢房一间接一间,竟也干净整洁,囚犯三三两两或坐或卧,走道两旁儿臂粗的牛油蜡烛将此间照得灯火辉煌,不像大狱倒似殿堂一般。走了一段,却觉空气中血腥之味越来越重,令人窒息,环顾左右,果然是到了囚禁重犯的地方。裴青见两边的审讯室中刑具千奇百怪,那些刑具因为常年使用,磨得棱角也看不见,表面上全都闪闪发光,地面上褐色的血迹一层叠着一层,那牢中犯人的呻吟一声比一声凄厉。
  裴青一时头晕目眩,瑟瑟发抖,脚步便有些虚浮,只得垂下眼睫,不敢再四处张望。他又想起张烟任刑部尚书之前曾做过两三年的大理寺卿,不由暗叹,这人一身才华竟是浪费在这些事上面,简直是在造孽。
  走过一间囚室,裴青忽然停下脚步。低眉望去,那牢室的地上趴着一个人,也只能依稀看出是一个人,全身上下俱是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裴青站在那里,还想细看,后腰上已被抵上了一个锐利的硬物。
  “别浪费时间,往前走,到白晴川那里去。”身后之人压低声音说。
  裴青便抬脚又往前走,终于来到了白晴川的牢房。
  昔日光鲜夺目,轻裘缓带的锦衣侯白晴川如今一身囚衣,手脚带着镣铐,头发披拂,满身血迹,靠在石床之上,似是睡着了一般。
  那人匕首往前送了送,道:“说话。”
  裴青便张口道:“侯爷。”
  白晴川一动不动。
  裴青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
  白晴川没听出是他,更没有抬眼看他,只冷笑一声:“我说了我不知道,要杀要剐随你。”
  “侯爷,是我,阿柳。”
  白晴川听闻身子微微颤抖,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有些脏污,却仍然可见昔日的光彩,此时凝神细看了裴青一眼,便笑了,慢慢挪下床来,一拐一拐地向他走来。
  “站在那里,别动。”
  身后之人一把匕首从腰后移到裴青脖颈处,从牢房阴暗之处走出来。
  白晴川一愣,不知这唱的是哪一出,下意识停下脚步,去看裴青的脸色,却见他脸上云淡风轻,殊无异色。
  “白晴川、孟青,你们如今是大成朝白氏硕果仅存的俩位了,丹山凤泣勾帘听,沧海龙吟对酒闻,凤鸣剑和龙吟琴的下落,还请二位告知在下。”那人冷笑着说。
  “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等贪财之人,竟然追到大理寺狱中来了,你家主人是不是连死人的坟头都准备去挖一挖。”白晴川一瞬已明白过来,出声讽刺道。
  那人“嘿嘿”冷笑,也不回应,就握着手上的匕首抬腕缓缓在裴青脸上画了一道,刀锋割破皮肤的声音在裴青耳中格外清晰。那人边画边说:“白侯爷不必呈口舌之快,还是老老实实招供吧,仔细这张似曾相识的脸,眨眼间就要面目全非了。”
  镣铐丁当之声大响,白晴川扑到牢门前,急道:“我书房有一幅《汉水垂钓图》,你见了便知琴剑下落。”
  那人手上略顿,终于收了匕首仍是搁在裴青颈间,笑道:“侯爷书房字画甚多,还请指点一二。”
  白晴川紧盯裴青脸上纵横的血水,抖声道:“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你见画上有这二句诗便是。”
  那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将匕首逼近裴青,道:“如此还请太子青随我再到侯爷府上走一趟。”
  裴青淡淡一笑,道:“你哪里也不能去。”说着轻轻推开他的匕首。
  那人大惊,发狠就要往裴青脖子上砍,忽听“哐当”一声,手上匕首已掉落,整个人随即软倒在地上,瞪着裴青才道“你,你”便昏死过去。
  白晴川见这番变故目瞪口呆,又见裴青袖子一挥,牢门上的铁锁铁链哗拉拉坠地,裴青已是推门而入,急道:“侯爷换上此人衣服,快随我走,只得一刻钟的功夫。”
  白晴川何等人物,电光火石间已明白裴青只怕早就看破此人身份,因此将计就计,要将自己救出去。连连摇头道:“我罪无可恕,甘心就死,不能牵连你。”
  裴青拉住他双手道:“白侯爷胡说什么,你怎么会刺杀皇上,必是受人胁迫,那胁迫之人,”他顿了顿,又紧接着说:“如今白氏宗亲中只得你一支尚存……”他话说得快了,面部肌肉剧烈抖动起来,那道血口越发狰狞,血水一股股如泉水般往外涌流。
  白晴川看了,眼中一热,打断他道:“我说罪无可恕是说昔年裴烈将雪湖哥哥囚在折柳居中折磨至死,我亦是帮凶。”
  裴青听了便说不出话来。
  白晴川握紧他手,眼中泪水终于一串串落下来,盯着他面容极是悲伤地说:“雪湖哥哥一心在泉林,我那时年幼,只想他留在我身边,帮着裴烈骗他禅位,又将他软禁,是我害了他……”又道:“我谋害裴煦也是真的,那天有人送来一幅画,要换我入宫的腰牌,我就给他了。那《汉水垂钓图》是我八岁时雪湖哥哥送我的贺礼,七年前在许州的锦衣侯府被人盗走,让我日夜不得安睡。那上面并没有什么凤鸣剑、龙吟琴的下落,我刚才是诳他的。只有雪湖哥哥亲手亲笔写下的我的名字……”
  裴青听了胸中一阵剧痛,不由分说拉着白晴川就走,白晴川却动也不动,他虽连着数月刑罚加身,执拗起来,裴青也拉不动他。只得哀声道:“舅舅,你要阿柳看着你死吗?”他在淦京为质三年,诚惶诚恐,只有白晴川真心待他,何况今日之事多半也是孟晚楼惹出来的,那画想必也是孟晚楼早些盗去,只为日后胁迫之用,便自觉不能撒手不管。
  白晴川听他唤自己“舅舅”便笑了笑,他本生得器朗神俊,如今一身血污也不减半分风流气度,只道:“你莫管了,我是太祖曾下旨宽待的白氏遗族,皇上不会对我下狠手,最多也不过流放,你可不要再搅进来了。凡事小心,皇上未必容不下你。若是真容不下了,再走也不迟。”
  裴青正要开口,忽听走道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高喊:“侯爷在哪?”原来是张烟和周正带人到了。却是还没有到一刻钟的时间。
  那周正一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就扯嗓子一通乱喊:“张大人所料不差,果然是歹人假扮的,侯爷呢,侯爷呢,侯爷在哪里?”他四下张望,忽见裴青和白晴川一起站在牢里,满脸是血,吓了一跳:“侯爷受伤了吗,侯爷怎么在牢里啊?”
  身后张烟推开他,一步跨入牢中,望着裴青和白晴川下拜,微微一笑,语气恭俭,表情却颇为倨傲自负,道:“二位侯爷平安无事就好,张烟救驾来迟,还请二位恕罪。”
  裴青皱眉,原来早就被他看透了,此人精于刑名,目光敏锐之极,心机又如此深沉,留在裴煦身边不知是福是祸。他心里这样想,眼中便有杀气一闪而过。张烟正低头行礼,没有看见,白晴川却看得清清楚楚,一时心里感叹,用力握了握裴青的手。
  裴青醒悟过来,看了看白晴川,只得说:“既如此,裴青告辞了,白侯爷还请保重。”说着与白晴川行了礼,就出了牢门往外走了。
  周正追在后面道:“侯爷,您的伤怎么办,口供怎么办?”
  张烟起身检查白晴川身上的刑具,见手铐脚镣俱是腐蚀断裂,脸色便阴沉几分。白晴川任他施为,在他耳边轻声说:“张大人可知月亮里面为什么会有阴影?”
  张烟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脸色阴晴不定。
  白晴川道:“月亮里面没有阴影就不会明亮,就好像人眼中没有瞳仁就会看不见一样。长乐侯就是那人眼中的瞳仁。张大人若想学尊师,还要能容人才行。”
  张烟眼皮一跳,垂下眼睫一时无语。
  他授业恩师正是太祖裴烈赐旨殉葬的已故大儒傅言卿。
  
  周正随裴青走了一段,见他忽然在一间牢房前停住,便大着胆子上前看去,见那牢中囚的正是刺杀皇上的人。
  裴青扭头问他:“这人怎么了?”
  他脸上血水犹在流淌不止,半张脸庞都被血水浸染,猛一转身如同厉鬼,将周正吓个半死,好半天才惊魂不定道:“这是刺杀皇上的匪首,口风甚紧,张大人命人将他眼睛鼻子挖去,七窍之中只留了一只耳朵一张嘴,这人若是再不招,就将他做成人彘……”
  裴青听了直气得浑身发抖,连发作周正都没有兴致了,强自镇定地看向那个人,唤道:“流水,你可还认得我?”
  流水在先前的喧哗声中已然醒转,这时就将脸缓慢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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