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东君信

46 静养伤东华伤情


东华在床上躺了几日,虽然后背的伤并没有明显愈合,她的情绪却渐渐平复了下来,至少在别人眼中,她已经不像刚醒来时那般情绪激动,时哭时呆的。
    只是,她不再时哭时呆,却开始一直发呆了。
    其实就连东华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小玉端来东西喂她,她就照吃;娘来看她,陪她说话,她一切照听,但神思却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姚氏是个聪明人,一次两次看不出,次数多了,她自然也看出这个女儿心思明显不在自己身上。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女儿发了高烧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思来想去只觉得这大概仍是因为女儿从小娇惯,所突然受了家法,感情上接受不了,才会这样。
    只是家法已经受了,她也别无办法,只能努力对东华好些,更好些,期望自己这个女儿能早日打开心结。她哪里知道,东华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是家法的缘故,而是在思念另一个还不知是不是真实存在着的男人。
    东华躺在床上几日,开始还抓心挠肝的难受,只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回到花信卿那里,回到他身边。可是几天过去了,办法仍旧没想到,她却渐渐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若那真的只是自己的一个梦,怎么办?就算不是梦,是真实的事情,可就算自己还能再过回去,这里的爹娘又该怎么办?难道让他们一直守着一个高烧不醒让他们揪心的昏迷女儿?
    当初她肯在那个梦里安心呆着,是因为那个爹娘仍旧是她的爹娘,虽然她换了个身份,却也仅仅是变成了自己那个早夭的姐姐,再加上能和另一个自己面对面朝夕相处,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算是一种相当新奇的经历。
    现在她醒了过来,再看到自己的爹和娘。虽然和梦里的他们相比,眼前的爹娘大概没那么多的秘密,没什么绝世武功,爹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开小武馆的武夫,娘确实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闺秀,但不管怎么说,这是真心爱着自己的爹和娘,就算自己曾经再娇蛮,对爹娘也同样深爱。怎么可能因为梦里的经历,就放弃生养自己的爹和娘,让他们伤心难过?
    就算那个梦里也同样有爹娘,而且她在梦里时,并没感觉到梦里的爹娘与现实中的有何不同。但她醒来后才知道,就算她在梦里千好万好,现实里的爹娘却在一直为她揪心。选了一方而伤了另一方的心,她同样做不出来。
    而且……梦里的自己,其实真的已经死了罢?
    那当胸透过的一剑,那般狠绝,简直是当者立毙。自己不过是一介普通人,怎么可能会不死?
    就算真的想回去,她……还回得去么?
    就算真的能回去,她……舍得下生了自己养大自己的爹和娘么?
    可是……若是不回去,花信卿……
    一想到他,东华的心又绞痛了起来。
    小玉在旁边看着东华纠结的脸,心中满是迷惑。
    这个小大姐,自从高烧醒来以后,经过几天的接触,似乎真的比以前懂事安静了许多。虽说华主子的嗓子还没好,仍旧说不了话,但以前那个小大姐,就算捂上她的嘴,她也能有成百上千种法子搅得人不得安宁。这一次她醒来后,却只是安安静静趴在床上养伤,给她吃就吃,困了她就闭眼睡觉,除非是内急,不然连身子都懒得动一下。
    但要说她变得文静了,也并不很像。至少她醒着的时候,大半时间似乎都在想着什么事情,表情如此明显,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甜蜜,一会儿悲伤,一会儿难过。
    难道一个人就连经过一次高烧都会变得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不成?
    小玉尚还记得,小大姐发高烧昏迷的这几天,可一点都不安静,时而皱眉时而咬牙的,有时还会说些胡话,什么鹿啊什么妹妹啊。说是在昏迷,还不如说是沉睡更贴切些。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昏迷,也是从华主子身上切身体验了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昏迷之时也是可以说胡话的。
    难道是想吃鹿肉了不成?
    小玉这样想着,眼看着已经快到东华喝药的时间,她忙起身去厨房端药。
    东华对小玉的所思所想毫无察觉,她趴在床上,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过了一会儿,门响了一声,东华还以为是小玉回来了,也没有太注意。
    “华儿,你身体怎么样了?”入耳是一个略带几分讨好的声音。
    是爹?
    东华这才讶异抬眼看去。
    真的是东北方。
    东北方平时在武馆的学徒面前总板着脸,似乎努力想营造一种威严的气势。但此时他的脸上堆满了笑,还带着几分尴尬和窘意,似乎生怕东华发脾气将自己赶出门外一般。
    东华张了张嘴,但却发不出声音。
    东北方见女儿没什么赌气的表情,悬着的心才放下大半。哥哥一生无后,而他虽说有两个女儿,但大女儿早早就夭折了,只剩下这个小女儿。前几天的家法实在是迫不得已,但一听说东华昏倒在地上并且一直高烧不醒后,他这些天都在心里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头了,毕竟这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这番当着外人责打,虽说确实是给了王海夫妇面子,可自己的女儿身体和心理上显然都受到了严重伤害。
    如果时间能倒流,事情能重来一回,他拼着交恶王家甚至被县里的人戳穿脊梁也必不会再让自己的女儿吃这种苦了。
    只是,想归想。事情已经发生,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慢慢弥补。前几日王书礼带着头上还未好的伤主动上门来赔罪,这个举动确实给王家赚了更多的名声,而且他的赔礼也不能不说是诚心实意,虽然这几天自己没让他进门,他却天天守在门外等着。
    但他越这样,东北方就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县中有名的读书郎。在他看来,如果王书礼占着理儿,便不大可能主动低头来赔罪。现在他既然来了,那这其中说不准还有些别的什么事情存在。而且,他这样天天守在自己门外,或许他自己不觉得怎么样,但县里的人都看在眼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东家欺负人呢。
    一想到这些,东北方就相当不舒服。但他赶也赶了,说也说过,王书礼都是当天喏喏,第二天照来不误。次数一多,东北方也不耐烦起来,索性由他,县里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东华自然不知道这些,她呆呆看东北方半晌,一声不吭。
    东北方以为她还在心里埋怨着自己,忙讨好道:“华儿,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爹现在就去吩咐厨房给你做。”
    他这话原本是相当平常的一句话,可是东华听了,眼睛却亮了一下。
    东北方还以为自己说到了正点儿上,马上转身取过纸笔,边将纸铺到床上边道:“爹知道你嗓子现在不方便说话,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就写出来。”
    东华犹豫了一下,真的在东北方满含希冀的眼神里接过了毛笔。
    东北方轻轻将她扶了起来,小心避开她的伤口。
    东华执笔的手悬在空中,却停住了,半晌没写下一个字。笔尖上的墨汁慢慢汇聚在一起,滴落在白纸上,成了一个黑点点。
    东北方道:“华儿还没想好么?慢慢想,想吃什么都行。……对了,你前几天没醒时,爹听你说什么鹿啊狮子的,想尝尝它们的味道?狮子什么的,可能弄起来有点困难。不过如果是鹿肉的话,爹可以去托你大伯想想办法。”
    东华听了东北方的话,手微微抖了抖,既而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在纸上写了一句话:“我想吃白厨子做的‘碧玉荷花’。”
    “碧玉荷花”是《食神谱》中一道点心的名字,因为颜色碧绿,状似荷花而得名。
    东北方对着那句话愣了半天,才勉强笑道:“华儿,想不到你长这么大了,居然还记得幼年时吃过的白厨子的点心。只是,他人已经不在,这点心怕是世间再无人会做了。”说到最后,语调也微有些变了。
    东华手一抖,毛笔没握住,一下子掉到了宣纸上,笔尖上的墨汁四溅,将白纸污了好大一块。
    东华抬头,眼中神色复杂,似乎有惊有喜有其它还有说不出的什么东西。
    东北方面对着东华这种眼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心里突然有种毛毛的感觉。他勉强笑道:“华儿,只是一道点心。如果你真的想吃,不然爹去万县挨家挨户问问,说不定也有别人会做。那时白厨子虽然说这世间只他一人会做,可是你也知道,他这人如果喝多了,就什么胡话都会往外说……”说到最后,却再说不下去,声音微微哽住。
    东华听着东北方因为情绪触动而明显有些走调的话,眼中的亮光越来越浓。
    忽地,她冲着东北方一笑,也顾不得后背有伤,伸手将东北方抱住。
    东北方身子一僵。自女儿及笄后,就再没对自己做过这种亲昵动作了。现在她居然伸手抱住了自己,虽然他不明原由,心中却明显感觉到一股暖意。
    女儿再娇纵,本性不坏。
    所以,就算闯下天大的祸事,华儿也是他一世的宝贝。
    东北方的心里因为这个突然浮起的认知而变得有些轻松起来,他勉强压制着激动的心情,尽量用平时的语调道:“华儿,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撒娇,快起来,小心后背的伤。”只是那声音里再也不复平时努力作出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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