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搁浅

第24章


  我不能喝酒啊——于是便苦着脸指着胃说,不舒服,喝不了。
  吴主管见宗晨没什么表示,便也作罢了。我只得埋头苦吃,从冷盘开始,直撑到最后不行,说什么来什么,胃还真开始发涨,隐隐作痛。
  这下好了,也不用演了,幸好包里有冲剂,便问服务生要来了开水,准备泡着先喝了,待会找借口先走,估计走回家的路,也差不多能消化了。
  宗晨坐在一侧,岿然不动,慢慢的喝着茶,这样的漠视让人自在,可今晚——我承认是自找的,竟然撕冲剂时大过大力,一不小心碰了他的手肘,他手里的茶便全洒了,然后我呀的一声跳起来,又将刚倒好的滚烫开水推翻了——全翻在宗晨身上?——这下我是真的胃疼了,那可是百度的开水,夏季的薄衬衫怎能抵得住。
  宗晨的脸都白了。
  一桌子人开始手忙脚乱,吴主管赶紧给我使眼色,事实上,我看见他直直抽气时,已经心疼的泪花都出来了。
  宗晨双唇紧抿,强忍着未发出声音,我慌张的站起,便要脱他的衣服:“快,快脱下,谁去拿冷水来!还有药膏——”
  我已将他的条纹衫撩上去,手却被狠狠的甩开,力道之大,让我一时无措,他的脸色冷然而严峻,极淡的说道:“你走吧,我自己来。”
  “可——”
  “简浅,你先回去。”他的声音已经微微发颤。
  “好……你等着,我去买药膏,很快,很快回来,你先用水冷敷……”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就算隔着衫衣,都能看见已泛红的一片色。
  我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幸好服务生通知了大堂经理,说有备用药膏,我匆匆拿过,跟着他们去了休息室。
  吴主管一群人都在外面,焦躁的走来走去,见我回来,救星似的——“你进去看看,他不让别人进去。”
  “大男人的,有什么不能看。 ”有人小声嘀咕。
  “搞设计的就是穷讲究。”
  我顾不得与他们说三道四,拿着药膏往里冲。
  门微掩着,透过门缝能看见晃眼的亮,我却止步上不了前,我压下嗓子,轻轻敲了敲门:“宗晨,我将药膏放门边了,你过来拿。”
  我慢慢的,走了出去,什么话都没说,事实上,我也不知说些什么。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许多的蚂蚁在爬,在心里爬,在皮肤上爬,很细微却很痛,痛的要命,却无法说出口。
  脑子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是那道虫蛇一样蜿蜒而难看的伤疤,我抖着手按了下楼的电梯,却发现使不出力。
  就在刚刚,我即将推门进去的一瞬,我看见宗晨的胸前,有一条很大很长的刀疤,横跨过心脏,触目惊心,狠狠的刺伤了我的眼。
  我曾一直引以为豪的,是对宗晨的了如指掌,身高体重,出生年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爱吃什么,不吃什么,甚至最爱穿哪件衣服,我都一清二楚。
  我还认认真真的数过他身上共有多少黑点,下巴边上有极淡的一颗,脖子后面有两颗,撩开头发可以看见,右边脚踝也有。
  他头上有两个旋,头顶一个,后脑勺一个,微微偏左,都说一个旋愣,两个旋横,三个旋打架不要命。他是横,蛮横,自以为是,可更多时候,是因为关心才会蛮横。
  他的手指修长而饱满,骨节十分分明,但一到冬天便会长冻疮,红肿的和萝卜似的,难看的很。有一个冬天,我也不知哪听来的说法,说是用冬雪可以治好,我便拖着他去堆雪人,堆了整整一下午。
  结果第二天他的手马上变成又肥又肿的大萝卜,心里有愧,我又买了几双羊绒手套送他,露指的,不露指的,黑色的,灰色的。
  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身上有这么一道伤疤——没有,我一直没有看见。
  为什么会有这道疤,什么时候有的,谁伤的?怎么会有——所以他不愿我看见吧,竟是不肯——既然他不想我看,我便不看,他不想我过多进入他的人生,我便不进入。只是宗晨,那个伤口,当时,一定很痛吧。
  周末过的心不在焉,上班时,宗晨没来,我越发的魂不守舍。
  烫伤的怎么样,要不要紧,看过医生没——我忽然像中了邪似的,想东想西,原来——原来关心一个人时,竟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何况,还有很多的问题纠在心头,越缠越乱,又似乎逐渐清晰。
  第二天,第三天,宗晨依旧没来。
  我终于坐不住了,人是我烫的,总不能坐视不理——再说,以市场部的名义探望,也合情合理。
  他的手机一直关着,好在公司有他的地址,要来了,便准备下班去。
  每天到下班时间,便是城市最为繁忙的时节。鱼贯而出的人群,在每个十字路口形成南北,东西的对峙,只等红灯一亮,便转弯笔直地朝各自方向而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其实有目也是种幸福,至少比在原地徘徊的人要好。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没有指挥道路的交警,也没有醒目的方向标志,有的只是自个儿的选择。
  泊油路积着一层浓浓的温热,裹着□着的小腿,渐渐的,便连步子也沉重起来——越临近我今天的目的地,我反而越迟疑起来。
  在走进宗晨那所小区时,忽然很想掉头逃开,尤其在按了门铃,而门口站着的人是章源源时。
  她眼睛红肿,甚至还带着泪光,楚楚可怜,是因为宗晨的伤吧,她似乎还没从悲伤中的情绪缓和过来,看见我也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你好,我来……探望下宗先生。”我清清嗓子,淡淡说了句后,便要从她身侧过去,哪知她竟迅速出手挡住了我,淡淡的看着我,说了两个字:“你走。”
  我没有停下脚步。
  “不好意思,前几日不小心将宗先生烫伤,我有责任——也有权利来看望他。”
  章源源脸上的表情变化很快,甚至错愕地望着我,似乎不能理解:“他……烫伤了?”
  “……”这下换我吃惊了,她竟然不知道。
  她的口气微微放轻:“不好意思,今天真不太方便,你能改日再来吗?”
  这句话很有歧义,我停下来看着她,目光探究。
  “不方便?”我微微提高声音,却见她的脸色一下子变白。
  “怎么会不方便呢?浅浅,进来。”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竟然是卫衡的声音!
  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卫衡闲闲的走了过来,衣衫凌乱,似乎被人使劲拉扯过,领口甚至还开了好几个纽扣,他边慢慢整理着,边朝我微微一笑,神情略有些尴尬。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诡异,就算是偷情的话,也不该在宗晨家里吧。
  “宗晨呢?”我无暇八卦目前的情况。
  卫衡靠着门,望着我许久,才淡淡开口:“你到他家来做什么?”
  我气不打一处来:“来抓奸。”
  他终于笑了:“你够神通广大的,这都能找到——不过不太巧,这里演的是另一出好戏。”
  这情景,能不是好戏吗。
  章源源这时也恢复常态,眼角泪痕已拭干,她什么都没说,走了回去。似乎没人打算搭理我,我脱了鞋子,进去找,书房没有,卧室没有,卫生间也没有。
  “别找了,他有事出去了,等下就回来。”
  “哦,”我脑子有些乱,心里只想见到宗晨。
  卫衡把玩着手里的苹果,忽然开口道:“章小姐,不如我们出去谈。”
  章源源一言不发,眼角又浮出泪意,紧抿着唇,只狠狠的盯着桌面。
  我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
  “不,不用,卫衡,今天,你就在这说清楚——不用顾忌我的颜面,你一直拒绝我,说有喜欢的人了——”
  “章小姐,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确实有喜欢的人,我也打算和她在一起,这并不是假意拿来拒绝你的借口。”
  “从见到她第一眼开始,我就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我一直在等的人,我喜欢她,我——喜欢简浅。”
  卫衡的深情告白差点让我崩溃,尤其是那柔情似水的眼神,真是无法抵御,可我已不能做他的挡箭牌了——忙摆手,正要否认,却一把被他抓住,不肯放开。
  “章小姐——你也是明白人,我不可能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开玩笑,只是承蒙你的错爱,更不敢耽误你的青春,所以——”
  “这是我家,二位要互诉衷肠的话,麻烦另换地方。”
  宗晨的声音冷的似乎刚从冰箱飘出来,他提着一袋东西站在玄关处,条纹衬衫,甚至领带也打的整整齐齐,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
  我忽然有些不敢看他,宗晨视线在我身上微微停留片刻上,带着说不出的怒意与冷淡。
  觉得我伤了章源源的心,舍不得了?可是宗晨,一开始,是你要让我搀和进的。
  “你死心了吗?”宗晨坐在沙发上,随手抽出根烟点起,他的手很好看,修长而饱满,隐隐萦绕着烟雾,我看的愣住了——什么时候,他也学会抽烟了,也是,什么都会改变。
  章源源一动未动。
  “你们可以走了。”宗晨略略转头,朝我们下逐客令。
  卫衡无所谓的耸耸肩,又淡淡说道:“源源,我是说真的,有些事情勉强不来,你难过我也过意不去,但我不会心疼,只觉抱歉,所以,你为我伤心,不值得。”
  章源源哭的更凶了。
  我看着宗晨,他坐在沙发上,吸着烟,敛着眉,也不知在想什么,脸僵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