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搁浅

第26章


他沉吟片刻,终是开口。
  我想这是本世纪听到最可笑的笑话。一个曾口口声声说恨我,然后一走了之七年的人,竟然会因为我而感到愧疚。
  “给我一个能够接受的原因,宗晨。”我低低说着,几乎没了气力,“只要合理,我便离开。”
  屋子陷入一片岑寂,静的像是要将我们都吞进去。
  他的声音似远又近,明明近在咫尺,却有远的让我摸不到边,“这就是全部理由,因为我有了深爱的人,不希望再受你的打扰,更不愿欠着别人的情——因为,我希望叶阿姨的女儿可以过的更好——”他静静的望着我,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这些理由,你觉得够吗?”
  “因为你已经忘了我,已经开始新的生活,新的爱情,所以对还沉溺过去的我感到愧疚,希望我亦能找个结婚生子,这样,你便能理所当然的继续享受新生活?”我冷笑,“你撒谎,宗晨。”
  “这个理由,值得你放弃newideal的项目?”
  他继续沉默。
  “与那无关,简浅。”
  “不,宗晨,让我来告诉你——是我父亲主动找你的,对不对?”
  “没有。”他又很快的否认。
  你撒谎时总是下意识的否认。”我笑笑,“别瞒了,这并不会影响什么——因为我父亲,希望你能亲手了断我们的过去,所以去找了你。”
  我之前一直在想,宗晨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回国,就算他放弃ideal 那个case是因为想参与钱江新城的项目,那为什么要找上我,让我和卫衡认识,是为了让我死心——我也觉得合理,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是爸爸找的他,是爸爸逼着他让我断了念想。
  “何苦呢?”我撩了撩前额的发,冷笑道,“何苦绕这么一个大圈子,你对我没有任何的义务与责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从来都是这样,故作清高,假好人,要多虚伪有多虚伪——既然你对我这么好,那当初怎么不肯信我?全校的人都指着我鼻子骂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竟不肯信——是的,在你眼里我就是会做出那种不堪事的人,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恨我——恨我害了你的张筱,那如今这样——又算是什么?”
  宗晨冷然的脸渐骤然变得苍白,他望着我,那样痛心,失望,愤怒,眸子直直泛出冷意来:“简浅,我想你应该明白——关于张筱那件事,不是我不信——你给过解释吗?哪怕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因为你只会撒谎——你把张筱给逼死了!逼死了,明白吗?”
  四肢百骸冷到极致,有许多话要说,直直冲向喉头,拥挤而混乱,可最终只如一个轻飘飘的气球,因为膨胀过度而爆破,结果什么都没剩下,只余一堆空气。
  我忘不掉那日的宗晨,周身散发着让我心忌的寒气,脸色沉的好似结了一层冰,他的眼神穿过我,目光陌生而冰冷,然后急匆匆的抱着衣着凌乱一直小声抽泣着的张筱,再也顾不得看我一眼。
  躺在病床上的张筱,白纸似的脸上毫无血色,却癫狂的冲着我喊——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你和他两人欠我的,就用你们的这一辈子还——宗晨不会相信你的,不会相信你这个贱人!
  那段日子,每天的每天,心里空了一个洞似的,被冷风吹的呼呼作响。在张筱躺在病床时,我同样面对着每天冰冷的白色床单。
  可既然那个时候的你,根本就没有给过我解释的机会,那如今又要来听什么解释?换任何一个人,我都无所谓,可为什么是你,这么多年来,你到底是放不下,你到底是不信我。
  “我逼死了她?你到现在还说我逼死了她?”我的情绪太过激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忽然变得这么有攻击性,过去那些年的往事压倒一切,令我筋疲力尽,口不择言,也让我完全忘记了必须牢牢记住的一点——控制情绪。一阵突如其来,钻心似的痛楚将我湮没,胸口仿佛利刃穿透——
  我看见宗晨一贯波澜不惊的冷漠眼神开始慌乱不安,他朝我伸出手,叫着我的名字——我能听到他的声音,清晰而强烈的——带着深深的担忧与不安,可呼吸已经越来越困难,心脏剧烈跳动所带来的撕裂声让人窒息,尖锐的声音四面八方涌来。
  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他的身影终于变得模糊,化成厚重而浓稠的黑暗——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什么都消失了——人们总说,临近死亡的那一刻,会回光返照,想起最美好的那段时光,而现在,在这一段连绵的黑暗间,占据思绪的,却是那段兵荒马乱的过去,不再是断续的片断,而是一段完整的,泛着冷锐光芒的青春岁月,疯狂而锋利,在我的脑袋里横冲直撞。
  我记起宗晨离开后的那七年,开始天天的度日如年,我想,他终有天会明白,会相信我,会回来。
  我甚至还在床头贴了世界地图,划上显眼红圈的是伦敦——从杭州到伦敦,一个,两个,不过几根手指的距离,怎么就那么远呢?我会守着电视看英国的天气预报,甚至听到大不列颠,英国,伦敦的字眼也会心里一跳,报道出了什么飞机失事,大面积火灾,持枪杀人,留学生死亡事件——甚至杞人忧天的担心。
  你看,我将那份羞耻的情感,一直保留至今,就算知道他并不会前来救赎。
  耳边有人一直在说话,有时候很模糊,有时候又很清晰。
  他说——简浅,我们曾有过一次机会,可你不懂珍惜,我努力过了,可是你先放弃的,你总是这样,对任何事都那么的不认真不珍惜。
  那样无望到极致的语气,似乎痛到整颗心都裂开,我张了张嘴,想骂他撒谎,我没有不认真,没有不珍惜,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哑巴了似的。那种切肤之痛如此真实,却又恍恍惚惚,迷上了水雾似的。
  他又说——简浅,我从来都相信你。所以——别再沉溺过去,好好的,重新开始生活。
  一切归于沉寂,终于安静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似乎很长,又似乎不过短短一夜。
  我费力睁开眼,用力撑开眼皮,看清了眼前人,遂轻声叫道:“卫衡?”
  卫衡的的表情很柔和,带着些许的笑意,温和看着我。
  我默不作声的望着他,表情严峻,心里莫名悲凉,很久,才问:“严重吗?”
  他也一下子静默下来,没有了刚才的调笑,正经的不得了,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在斟酌要怎么开口,望了一眼我,又低下头去。
  恐惧感直直袭来,像站在高处坠下,没有踏实的落脚点,很慌。
  我说:“说吧,我想知道真实情况。”
  卫衡将脸别开,让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肩膀却一颤一颤,他低低的开口,凄凉而悲伤:“真实的情况是,你昏倒了,因为……发烧四十度,身体无法承受——”
  我愤怒的吼他:“你不是外科医生吗?够闲的——”天知道,在我看见卫衡的那刻心里有多害怕。
  卫衡忍住笑:“逗你好玩啊。”
  我没力气理他:“我爸不知道吧——别告诉他。”
  “恩——你也别担心,只是体虚加情绪过激,以后自己注意控制情绪,知道吗?”
  “哦”我这才放下心来,要是被老爸知道了,还不知怎么说呢。
  顿了顿,还是问道:“宗晨呢?”
  “他守了你一夜,早上匆匆走了。”
  我不做声了,嗓子眼那似乎有什么在灼烧,烈烈的上火,心底竟如一滩死水那样平静。
  已经——无所谓了,不是吗?
  卫衡又开始说些笑话,有的没的,我却无法安下心来——他也骗我,至少是瞒着什么,可现在却还若无其事。
  “该吃药了,下午就能退烧了。”他端了水和药。
  我无力的嘲笑他:“准备改行当男护吗?”
  正要接过药来,竟一时拿不稳,泼了水——又让我想到宗晨的伤,卫衡很快叫来护士帮我换了干的床单。又扶我坐下,细条慢理的喂药,他靠的极近,大约是怕我又不稳的摔倒。高烧确实伤身,浑身乏力,我微靠着他的肩,忽地开口:“卫衡,没什么要和我说吗?”
  他手一滞,依旧笑着:“什么?”
  我突然没了继续的力气,挥了挥手:“没什么。你去忙吧,我能照顾自己。”
  “多喝点水,”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将一杯水递过。我喝了些,又觉得困,只是下意识的,微微一抬眼——门口竟站着人,是宗晨。
  他拎着东西,静静的靠着门,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和卫衡。
  我一时岔气,咳的天翻地覆,卫衡轻拍后背,又一面说着什么,待平复时,宗晨已经不见了,似乎刚刚是我的幻觉。
  幻觉更好。我一沾上床,眼皮便发沉,很快又睡着了。
  醒来时刚好黄昏,风吹着帘子,带进屋外的凉意——夏天,已经快过去了。精神气好了不少,我起来后,便熟门熟路的办了出院手续,发个烧也住院,太奢侈。
  冤家路窄,一楼大厅正好碰见宗晨进来。
  他伫立面前:“去哪?”
  “回家。”我绕过他。
  他默了默,终是拿过我手里的包:“简浅,我有话和你说。”
  外面又下雨了,无端便多了几分凉意。
  车子缓慢沉闷的朝前行驶,我们一言未发。
  还能说什么?
  他没有直接开回我家,绕了一圈停下,竟是我们从前常来的学校后山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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