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离歌

第32章


  宁微尘侧了侧头,笑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弹琴?”
  司晨道:“这样美丽之极的手指,不会弹琴才怪!”
  宁微尘道:“谁说的,我这十指还会杀人呢!”说罢盈盈地起身,司晨仍笑著调侃说:
  “我信,我信!”
  宁微尘取了一架烧焦了一般的古琴,咱们铮琮铮琮地抚了几下琴弦,安思脱口道:“好
  琴!”
  宁微尘巧巧一笑,流水似的琴音,自十指弹捺下汩汩而出,像江山岁月、漫漫人生、悠悠长路、荡荡版图。司晨忍不住低唤了一声:“好指法!”
  安思一时兴起,掏出一管潇湘竹萧,幽幽地吹奏,和著琴音,伴奏了起来。
  司晨忍不住舞了起来。
  在月光下,他衣袂飘飞,直欲乘风归去,唱著一首乍听琴韵萧声便谙的曲子。预知五百
  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司晨随谱的词飘逸而逝。
  就在这样的江上、月下、风中、船里,一萧一琴酣歌舞,兴尽意犹,一曲既罢,三人相
  视一笑,绾绾饮恨似地说:“可惜我不会跳舞奏乐,什么都不会,姊姊你真行。”
  宁微尘安慰她:“你可以唱歌啊。”
  绾绾嘟著红唇道:“不行,少时我张喉咙才唱了两句,笼里的百灵鸟都病了两
  天,我要一开金口这么一唱,你们琴弹不下去了,萧吹不下去了,跳舞的一定跳到海里去了。
  她这样一说,把大家都逗得笑了起来。
  这一晚的风色、月色、歌声和舞影,开心与欢颜,都留下不尽的风情。
  第二天,司晨和安思从他们的船里走上岸边大船时,发现船上的婢仆箱箧全不见了,
  只剩下仍在罗帐里恬睡的绾绾。
  宁微尘也不见了。
  只留一张恰似有泪痕的素笺。
  笺上不留下片言只字。
  绾绾这样的高手居然没有发现全船的消失。宁微尘不知道是何方人物。
  那是一个女子。
  一个天真稚气、多才、而且还会脸红、有点焦躁的女孩子。
  有一天她走了,连半句话儿也不留。
  剩下的三个人,有什么感受?
  绾绾气得不住咕哝著骂:“宁微尘这算什么了?招呼也不打,就影儿都没了,她怎么能这样子!她怎么能这样子!和阿离一个样子,什么都不说就跑了。”
  安思心里突然难受,只道:“本来是萍水相逢,何须介怀呢。?何况我们始终不是同路人,她那样的人物绝对不简单。”
  他很快地发现司晨并没有答腔,而且是阴沉著脸,在静泊的江边垂钓。
  安思也向船夫借了鱼杆、鱼丝、鱼钩、鱼篓,坐在司晨身旁钓鱼。
  绾绾才没有那么好心思。
  她到岸上逛市肆看热闹去了。
  良久,司晨没有钓著鱼,安思的鱼杆也未曾动过。
  司晨没有说话。
  安思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陪他钓鱼。
  岸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两人却只静静坐在堤边,垂著长丝。
  岸上绿柳,随风摇曳,垂拂波心,遥远翠峰峦叠,白塔映江,皑云蓝天,晨光如画。两
  人始终都没有说话。
  到了晌午,绾绾手拎了东一包、西一堆的好玩事物,兴高彩烈地回来,便要催船开航了。
  安思说:“绾绾,一直看见有外人在,我都没问你,你怎么出来了?有淘气跑出来胡闹了。”
  司晨头也不回,只说:“回去领罚吧,看来师父们是太宠你了。”日头照在他的华衣上,却有一种寂静的感觉。
  三人在船舱里用膳,有一碟是糖醋鲤鱼,绾绾嘴馋馋的,笑问:“我猜是哪一个钓的?”
  她用筷子指著安思:“你!”安思摇头。她垂眸侧头,眼珠儿一转,又指著司晨:
  “一定是你!”司晨自是不答理。
  绾绾气得啪的放下筷箸,努著嘴懊恼道:“两个都不是,是鱼儿自己跳上岸来,自行炒
  成一碟不成!”
  安思迅目瞥了司晨一眼,向绾绾道:“不是我,不是他,只是船家买的。”
  绾绾这才想通了,不解地道:“咦?怎么你们钓了半天,什么都没钓著?”说罢就迳自
  吃个津津有味。
  司晨呷了一小口酒,回目问安思:“怎么你也没钓著?”
  安思反问:“你呢?”
  司晨道:“我的鱼钩没下饵,饵不足取,鱼是不会上钩的。”
  安思道:“我不是去钓鱼的。”
  司晨道:“不去钓鱼,难道去被鱼钓?”
  安思笑了:“我只是去看鱼的。”他说,“鱼在水里,悠游自在,何苦要钓它上来?
  我们又不是非吃它不可,如果水里游的是人,下钓的是鱼,那又如何?”
  司晨道:“但现在明明我们是人,它们是鱼。这世上的人一生下来就分有贫贱、富贵
  ,也分聪明、愚笨,有幸与不幸,到日后弱为强欺,理所必然,如果鱼是人,人是鱼,鱼也
  一样把人钓上来。既然你我不是鱼,鱼就合当遭殃,世事大都如是。”
  安思望著岸上绿女红男穿梭纷忙,摇首笑道:“我们不是鱼?天公不正养了一大缸鱼
  ,只看几时要抓一尾上来蒸的烹的煮的罢了!”
  司晨冷哼一声,道:“可是我既下了钩,就要钓到鱼儿;如果被鱼拖下了水,或反被
  鱼钓了,那不是因为我的手不够稳,我的饵不够瞧,而是因为我本来诚意,不想钓它,反给
  它溜了。”
  话未说完,绾绾已夹给他碗里一个大鱼头。
  绾绾笑道:“你们人啊鱼的,不知是不是在堤上钓鱼闪了鱼仙,迷了鱼美人!来啊,先
  把鱼头吃了再说罢!”
  船夫叫安思出去,安思起身出去。
  司晨望向碗里,只见碗沿搁著的鱼头,正以死灰色眼珠瞪著他。司晨放下筷子,对绾绾说道:“等下船靠岸,你就回去吧。”
  绾绾睁著一双美目,嗔道:“你们两个大男人,难道就这样狠心地让一个女子孤身上路?”
  司晨爱理不理地说:“像你打扮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只在有便宜时就当女的,
  有快活时便充男的,可以独身出来,难道还怕孤身回去,江湖上能打劫你的人也没几个!每天就知道胡闹,难道忘记宫规了,仗着自己是玄衣师父的第一弟子,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吗?”
  绾绾连吃了两次钉子,不由得她不恼,“你这算怎么回事?几天来,黑脸玄檀似的,谁
  得罪你了?告诉你,我可不是惯受气的,也不惯让人出气的!安思师兄都没说我碍事,你管那么多!”
  司晨冷笑道:“我也不惯管你。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可要在马上赶程。”
  绾绾一听更气,心头就越发觉得委屈:“你不理我,就光服侍宁姑娘?人家只字不留就走,难为你还又歌又舞的,姑娘可不领情,你就黑了几天嘴脸,要真的有种,跳下河去寻个痛快不好,何必在我面前充字号,称男儿本色!”
  她这一番话,说得司晨按捺不住,正刺中他的伤口,于是大声道:“我理谁,我高兴,你管不著!安思留你,我可没留你,你大可以痴缠著他,天涯海角跟去,跟我可毫不相干!”
  绾绾也被刺得好伤,简直是被刺著了骨髓,气得一张脸都红了,恨恨地道:“你好,姓
  司的,你得意!我就一个儿走,不要你管!”
  司晨袖手哑然道:“好啊,请便,我就不送了,安思等下就回来了,要不要扯他一道?”
  绾绾气得噙著眼泪,跑出船,飞身下岸,一蹿身,就上了马,把缰绳抢在手里,打马而去。安思不明究里,怔立当场,望著那远去的动影沉思。
  隔了好半晌,司晨才向安思歉然道:“安思,这事是我不好,把她给气走了。”
  安思摆摆手道:“随她去吧,她出来是干什么的?”他望着远去的背影,“来找阿离的吗?”
  司晨喃喃地道:“……我不知道。可她不适合跟在我们身边。”
  安思以为绾绾也会像每次在呤碧宫一般,终会悄悄地回来。
  可是没有。
  绾绾再也没有回转。
  他们没有马上出发,多等了两天,结果还是一样。
  司晨和安思并骑赴宁西城。
  
039 秋的子夜
更新时间2010-8-3 11:09:37  字数:3241
 中秋前夜,这座昭唐最繁华的城市依然还是彻夜不眠,车水马龙。来自昭唐各地、甚至远自契沙,宁西国的商人们冒着寒气外出,成群结队地来到夜市上,出入于林立的大大小小酒楼歌馆,大声笑语,嘈杂而纷繁。
  灯红酒绿之间,流淌的金钱和yu望。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不夜的商城中,无数张嘴在欢笑,在畅饮,在大声的喧哗,那些嘴里呵出的气,汇聚在上京上空,仿佛凝结出了一层淡淡的白雾——这些世俗的气息如烟一样交织在空中,酝酿出上京城特有的、醉生梦死的气息。
  狂欢、富有、不夜的天堂。
  颓废、堕落、黑暗的地狱。
  在这个中原上,没有别处比这里更容易看到镜像两面的清晰对映:雕梁画栋的华美高楼,灯下有金杯,倚楼有红袖,一掷千金的富豪在此斗富炫耀,空气中总是浮动着馥郁的脂粉香气和酒气;然而,仅仅一巷之隔的黑暗里,可能就倒毙着僵冷的尸体,地面上残留着呕吐物的秽气,冷不丁会有鸟爪般干枯黑瘦的手伸出来,拉住游人的袖子苦苦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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