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衔歌

是以安公公这番脸色僵得很有道理。
  我好整以暇地望着安公公，面上一派自然。安公公又岂是个不懂事的？不过片刻他便笑容满面地道：“公主稍等，奴才这就去。”
  我点点头，他便迈着小步望宫阶上奔去了。
  绿莹在一边轻声道：“公主，这会不会，太嚣张啊？”
  我望着安公公往上奔的背影亦小声道：“放心，本宫再嚣张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绿莹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见我一副成足在胸的形容，便也不再多话。
  不消多时，便望见安公公重新跑下台阶来，我瞧着那步子似是慢了许多，他身后跟着的，便是太后御用的九凤轿辇。
  我坐上九凤轿辇的瞬间，清晰的望见安公公那双在**斗争中浸淫了数十载的眼睛里，有光闪了闪。
  轿辇稳稳地停在了容德宫的大门口，安公公伸手过来扶我，我搭了绿莹的手下了轿辇，只做没看见。
  安公公愣了一下，仍旧笑容满面地迎我进了大殿。
  正殿里点着茉莉香，味道有点浓，我不太喜欢。安公公说太后在后殿，我便自往后头去了。
  进到后殿的时候，茉莉香的味道淡去不少。我往里走了几步，便瞧见正太后歪在一张红木榻上小憩。
  见安公公似有打算将她唤醒，我摆了摆手，安公公便默不作声地退下了。我轻手轻脚地踱过去，绿莹在红木榻边上随便拣了张椅子扶我坐了，仍旧退到一旁立着。
  几乎是我刚挨着椅子坐下，太后便倏地睁开了眼睛，眼神很是犀利。
  我为这犀利的眼神默默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回，太后眼神里的犀利已经收了起来，面上缓成了一个慈祥的微笑：“流云来了。”
  我轻飘飘地答应了一声，坐着没动，只向绿莹道：“去讲安公公找来，就说太后醒了。”
  绿莹应了，正要去，安公公正好捧着个小碗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人，我偏头一看，认出是太后身边的阿青嬷嬷。
  安公公将手里的碗搁下，上前扶太后坐起来，又拿过一个靠垫垫在她背后，道：“太后吃碗莲子粥吧，还是暖的。”
  太后“嗯”了一声，安公公便端了碗伺候她吃粥。阿青默默手里捧着个青花白底的茶碗，上前两步递与我道：“公主请喝茶。”
  我抬起脸来望了望，绿莹从她手里接过茶碗递给我。
  我慢悠悠地喝着茶，一边打量着阿青嬷嬷。宫里的人虽然都唤她一声嬷嬷，然而她的年纪却是不大的，我仿佛记得也只有二十六七的样子。阿青嬷嬷是太后进宫的陪嫁丫头，早些年明里暗里的寻了我母后不少麻烦。最近倒是经常在熙和身边瞧见她，她总是远远地随在熙和那堆狗腿队伍的最后，甚低调的模样。反而较少在容德宫瞧见她了，看样子太后怕是有把她调到暖阳宫的意思。
  我心中一动，这阿青嬷嬷可不是个傻子，不知道熙和那晚脸上带着伤回去却是怎么同她说的。
  喝掉半盅茶，眼瞅着太后那碗莲子粥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便适时地撂下了碗。
  外间一众候着的小宫娥分成两列，悄无声息地行进屋来，手里俱捧了洗漱香薰之物。一列到了太后面前由安公公亲自伺候，一列便到了我面前。
  我望了望她们手里捧的东西，阿青嬷嬷绕过来就要去绞面盆里的手巾，被绿莹眼疾手快地先抢过了道：“不敢劳烦嬷嬷，只让我来罢。”
  阿青默默手一顿，遂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
  我只用了手巾拭了手，绿莹选了一味清淡些的香与我熏了，便算完。那边太后也已经整理好了，一群宫娥各自收拾了，仍旧悄无声息地下去了。只安公公和阿青嬷嬷仍留在屋里候着。
  太后揉了揉额角，笑道：“哀家前几日正想着叫你来陪着说话，后来有事耽搁了，今儿个拣巧你倒自己来了。”
  我淡淡道：“早该流云先来，倒叫太后惦记着，这原是流云的罪过了。”
  太后道：“说什么罪过不罪过的，都是一家人。”
  我望了一眼绿莹，对太后道：“正是这个话，都是一家人，流云也不藏话，却有一桩事要问一问太后娘娘。”
  太后眸光一闪，惊诧道：“什么事，说来与哀家听听。”
  我应道：“流云听说……”
  刚起了个话头，外边一阵骚乱似是吵嚷起来，太后不悦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且去看一看。”
  安公公应了声忙不迭地下去了，片刻后回太后道：“是熙和公主带了敏孝姑娘来了。”
  我挑了挑眉，自去拿桌上的云片糕吃，心道来得还算快，只是没想到敏孝把熙和给找来了，当真是热闹得紧。
  太后挑了挑眉作讶异状：“这两个丫头怎么一起来了，敏孝丫头不是该去素心殿的吗？”
  安公公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只是奴才瞧着敏孝姑娘似是受了什么委屈，满脸挂着泪不说，嘴里只口口声声的要您主持公道。”
  太后的眸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我，我坦然地与她对望了一眼，又拈了块芙蓉千层糕吃。吃了两口觉得有些干了，偏生先前阿青嬷嬷上的茶已经半凉了，我便撂了茶碗转头与阿青嬷嬷道：“嬷嬷再去与我倒碗茶来吧。”
  阿青默默明显的一愣，因我从前行事低调，虽顶了个金光闪闪的头衔，因顾念着她是太后身边的人，却也不曾使唤过她。此番她大抵是没想到我会突然使唤起她来，愣住了也是情理之中。
  我见她也不应声，只以眼神询问太后，便坦然地拈着块糕坐等。太后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来，眼里明显存了些疑惑，我心中好笑却也只做不觉。
  不过一刻，太后微微点了点下颔，阿青嬷嬷方恭敬地对我应了是，自下去倒茶了。
  安公公在一旁也有些犯傻，半晌才记起门口还有两个祖宗候着，不得不小声道：“太后，您看……”
  太后抚了抚额，皱眉道：“让她们进来吧，别在外头闹，成什么样子。”
  安公公抹了把冷汗，忙下去传了。
  我眼瞅着安公公前脚刚出去，后脚熙和便拉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敏孝进来了。
  熙和一进来也不请安，直直地就往里面冲，只在看到我也在时明显一呆。我好脾气地冲她笑笑，低头忍笑，看来那晚我使的劲道委实不轻。
  熙和不理我笑面迎人，冲我语气不善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低头不语，自去研究手里的那块芙蓉千层糕，这糕真有千层么？
  熙和见我不理她正要发作，太后已经沉了脸色道：“谁教你这样没规没距?横冲直撞的不说，进来了也不请安问好，如何同你皇姐说话！”
  熙和一急，忙从身后拉过哭成泪人的敏孝，道：“母后，非是我不懂规矩，实在是她欺人太甚，您且问问敏孝再来训我。”
  敏孝很应景地往前走了两步，很应景地往太后面前“扑通”一跪，又很应景地带着哭音道：“太后……”
  立在我身边的绿莹几不可察地抖了一抖。
  太后皱了皱眉道：“敏孝你在这里做什么？万芳不是应该领着你们去素心殿吗？”
  敏孝抹了一把泪，心酸道：“是敏孝没有用，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流云公主，公主，公主叫敏孝不用去素心殿了。”
  太后还没说话，熙和便上前拉着她的胳膊道：“母后，皇姐是不是太过分了，这选秀的事与她根本不相干，她却非要来插手，她明明知道敏孝是您选出来给皇兄当皇……”
  “住口！”太后冷着脸色喝道。
  熙和意识到自己失言，又见太后面色吓人，许是有些害怕，忙噤了声。
  正在气氛渐渐地有些剑拔弩张的时候，阿青嬷嬷甚应景地捧着一个茶碗走进来，我扬了扬拈着千层糕的手，喜道：“嬷嬷快着些，渴死本宫了。”
  第四十六章 有冤报冤
  阿青嬷嬷在望见熙和时眼神明显一滞，但很快调整了表情将茶端到我面前。
  我欢喜地揭开茶盖又欢喜地喝了一口，而后继续欢喜地吃手里的千层糕。
  熙和瞧不过眼，张了张嘴，又被太后一记眼风扫得闭上了。
  我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千层糕吃完，又将杯中的茶饮尽了，方淡淡道：“你是来这里告状的么？”
  跪在地上的敏孝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我问的是她，当下做出一副受惊的形容来嗫嚅道：“我，我……”
  熙和一急，往我跟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道：“你别吓唬她，是我带她来的，你要怎么样？”
  我饶有兴致地望着她，道：“本宫不想怎么样，只是……”
  熙和警惕道：“只是什么？”
  我摊一摊手，无奈道：“你能不能坐下来，你这样站着，劳累本宫仰着头才能同你说话。”
  绿莹甚配合地搬了张椅子过去：“公主请坐。”
  熙和飞快的来了一句“我不坐”后，我道：“本宫可不是请你坐的，本宫命令你坐，你敢不坐？”
  话刚说完，屋子里的人齐齐将我望了，满脸掩饰不住的惊诧。我无所谓地扣了扣桌面，清晰道：“坐。”
  熙和不知是不是着了疯魔，竟乖乖地坐了，倒叫我微有些诧异。
  太后一直放任事态发展到眼下，大抵也有些坐不住了，沉了嗓音道：“敏孝，你来说。”
  敏孝跪在地上柔弱地抹了一把泪，道：“本来辰时后万芳姑姑要领我们去素心殿拜见贵妃娘娘，然后……”敏孝边说着边丢了个怯懦的眼神给我，结结巴巴地继续道，“然后，就遇见了流云公主，然后，万芳姑姑就领着我们给公主请安，不知敏孝如何得罪了公主，公主，公主就让敏孝出宫……”说到这里敏孝已然是泣不成声，只膝行至我面前伏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公主，求你大发慈悲不要赶我出宫啊——”
  若不是眼下处在这般复杂的情景，我真要拍案大赞一声：“好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