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衔歌

第78章


临街的商铺推开门便能看到涓涓的河流。城中多用轿子和竹筏作为代步工具,甚有风情。城中唯一一条主干道不接水流,笔直一道由城门直通未名居,这条主干道也是唯一一条可以骑马的道路。
  天朝的历史上,武林名义上属于天朝,然而与历代皇室都是分域而治,天朝对于人民的管制较为宽松,并不限定某一地域的人民行为。喜欢当官的就往北边挤,喜欢混江湖的就往南边来。皇室与武林多年以来一直相安无事,平日也并不往来。只有在外敌入侵的时候,武林人士才会和皇家的军队联合起来一起抵御外敌。王室只有一个继承人,而武林中派别众多,没有谁能够称霸。江湖中最有名气的四个派别,其中一个就是未名居的“夜影”组织。其余三个绿莹曾双目炯炯地同我说过,只是我一转身就忘了。
  当日把我从悬崖底下救上来的,就是未名居的主人,三爷。三爷其实很年轻,看年纪应该比暄和大不了多少,然而未名居上下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为三爷。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没有兴趣知道,只跟大家一样叫他三爷。事实上我在这里住了快一年,也只见过他一次。他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眼睛里沾染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沧桑。因只见过他一面,对他的身形样貌皆记不大清,只依稀记得他长得很高大,另外就是他的右脸有一道猩红长疤,一直蜿蜒至嘴角。
  第一次见三爷是在我伤好后的半个月。他在一个刮着小风的午后来到我住的院子,我正坐在院子里喝茶。他摸出一枚玛瑙印信递给我,正是我当日让璇玑带出宫的那枚。他自拣了个石凳坐了,形容很是潇洒,有着一股侠客的气息。
  我不动声色地倒了杯茶往他面前一放,他端起来闻一闻,笑道:“好香的芽茶。”
  饮完一杯,他起身在我面前抱了抱拳:“少主人。”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叫我主人而叫我少主人,我只是抬眼看他:“你这么叫我是不是就代表着我可以请你帮忙?”
  他毫不迟疑道:“是。”
  我继续看他:“任何事?”
  他直起身子仍回凳子上坐下,望着我坚定道:“是!”
  他话音刚落,我突然颤抖起来,手中的茶盏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我再不能维持平静的语气,我知道自己眼下是怎样慌乱的形容,然而我再也顾不得了,我听见自己抖着嗓子道:“那,我要你替我找一个人……”
  三爷默不作声地望着我,只微微点了点头。
  我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手中的茶盏终于跌到地上。微风轻拂的午后,白瓷碎了一地,在阳光下闪着眼泪一样的光泽。
  第七十八章 福音
  天朝史载:三月,长公主嫁朱雀,路遇强敌,坠亡。将军不及,亦殒。
  听说皇都为我和林朝歌办了一场盛大的丧葬,全城百姓都要服丧三月。这已然是国礼了,帝后丧葬也不过如此。听说太后为此震怒,与皇帝大闹了一场,坚决反对如此铺张的丧葬典礼,只是皇帝心意已决,闹到最后仍是不了了之,太后还为此气得病了一场。
  这些都是绿莹从外头听来再抖落出来给我解闷的,我只当是个笑话来听,听过了也就算了。
  近日我的精神头愈发不好,整日整日地睡,醒了依旧犯困。长胡子老头来得也愈发勤快,每每把脉过后,他的一双眉头总是皱得很厉害。我想他大约是没见过我这般不争气的病人,调养的药开了一副又一副,我却仍旧不见半点起色。
  于是绿莹显得愈发忧心忡忡。
  我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过爱睡觉罢了,睡觉好啊,省得我在清醒的时候想东想西。
  三爷带着人去了承州郊区的崖底,两个月后他飞鹰传书回未名居,彼时那只巨大的黑鹰落在我院子里的石桌上,把正在晒衣服的绿莹吓得尖叫连连。我始知那座悬崖有个名字,叫做无妄崖。信上还说以后每一个月底就会派黑鹰送消息来。
  起初即使信上明确指出每月底来信,然而我还是日夜期盼着黑鹰的到来,于是睡觉的时间就减少了很多,改为每日泡上一壶茶,坐在石凳上等消息。绿莹看我日渐精神起来,不复以往那般嗜睡,显得很高兴。长胡子老头听到消息来过一次,这次总算没再皱眉头了。
  黑鹰果然在每月底如期造访。起初我还能在石凳上喝着茶老实坐上一天,然而随着黑鹰带来的消息都是令我失望的消息,我便渐渐又恢复成了整日睡觉的状态。长胡子老头气得不行,很有骨气地把袖子一甩,对绿莹表示再也不管我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
  十二月的最后一日。我正在躺椅上打盹,院子里一阵翅膀拍动的声响,是黑鹰来了。它前几次来我总是在石凳上很热情地迎接它,有的时候还会让绿莹给它准备大块大块的烤肉吃,想来它也觉得很受用,此番对着冷冷清清的院子大约便有点接受不了。于是它在院子里无怨无悔地扑腾起来,以求引起我们的注意。屋子里点了火盆,软软的狐裘盖在身上很是暖和。我将脸往狐裘了埋了埋,命绿莹用笤帚将它赶了出去,只听外头一声凄厉的叫唤。我转了转头,睡得很香。
  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来了。
  又是一年丹桂飘香的时节。这是我在未名居的第三年。三爷在各地派出了“夜影”的探子精英,然而林朝歌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我坚信他还活着,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三爷说,当日他到无妄崖救下我的时候,我躺在河边,身上有些细微的伤,只是昏迷不醒。“夜影”在崖底找过林朝歌,甚至沿着河流的方向一路寻找,然而一无所获。
  去年年底的时候三爷回到未名居,给我带来了一柄剑,是林朝歌的青冥剑。现在这把剑就放在我屋里,我每日不睡觉的时候就搬一张躺椅到屋门口,摸着青冥剑出神。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他只怕是被河流冲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林朝歌,他死了。我一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一边又坚信他还活着。生活最残忍的,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一日,我又梦见了无妄崖底。只是这次没有林朝歌。我一个人在布满了尖石的崖底行走,崖底仿佛起了大雾,我只能看见自己脚上蓝色缎面的绣鞋,是当日的那一双。身子突然轻飘飘地飞起来,像是被大雾托起来的一般,然后我就看到了那把青冥剑。它深深地插在崖壁上,崖壁上方清晰地显出一道长长的刻痕。我伸手要去抚摸那道刻痕,身子突然一轻,我惊醒过来。
  睁眼是熟悉的房间,屋子里点了火盆,青冥剑被我抱在怀里。许是抱得久了,剑身已经不复幽冷的气息。
  绿莹不在屋里,这倒是很反常,这丫头现在恨不得连上茅厕都跟着我,叫我有点怅然。我拢了拢身上的秋袍,起身到桌边倒茶喝。
  院子里一阵脚步声,绿莹冲进来,脸上带着许久不见的红晕,我心中一突,茶杯放在嘴边却忘了喝。
  我紧张地将她望着,她喘了喘气,道:“璇玑回来了!”
  心中涌起一阵失落,继而便被喜悦填满。我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微笑了一下。
  当日璇玑在无妄崖上晕了过去,三爷赶到将她救醒后,就在她的指点下在崖底找到了我。那时璇玑身上受了严重的剑伤和刀伤,尤其是右肩上的刀伤既深且毒。这种毒非中土所有,带回未名居只能解个大概,不能治本,只有加入一味青蛇草才能彻底解毒,而且需接连不断地服用,直至毒素清除方可停止。巧的是,朱雀的重山岭上就盛产这种青蛇草。于是凤鸢提出带璇玑回国养伤,然而璇玑不肯,劝说再三无效后,凤鸢直接把她弄晕带回去了。
  三爷在我醒来后对我这样解释,我想了想,表示了理解。一来璇玑就算留在我身边也解不了毒,伤在右肩可大可小,一个弄不好璇玑的一身武功只怕就废了;二来凤鸢喜欢她自然会卯足了劲治她的伤,把她交给凤鸢,嗯,我甚放心。
  我不希望再看到身边的人出事,这样的痛苦一次就够了。
  璇玑进屋的时候我瞧着气色甚好,想来凤鸢果然待她很好。绿莹瞧了我们一会儿,悄悄掩门出去了。
  我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对她笑道:“哟,看样子还是凤鸢会疼人啊。”
  璇玑翻了个熟悉的白眼,在椅子上坐下,一双眼睛不客气地打量着我:“我听说你过得半死不活,颓废得很啊。”
  我愣了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我已经许久不曾这样放肆地笑过,如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我笑得眼前一片模糊,喘着气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是半死不活了,我不想活了,死了算了……”
  璇玑仿佛是愣了一愣,随后便起身拉着我到软榻上坐了。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自己一直哭一直哭。我已许多年不曾哭得这般痛快,加之最近心里压抑得很,如今一释放便不是普通的释放,释放得狠了,到后来就委实有些收不住。就在我疑心自己就要这样哭晕过去的时候,璇玑的一句话彻底让我停了下来。
  那句话直直撞进我的心里,一阵一阵地泛疼。
  我几乎是在颤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璇玑握了我的手,镇定道:“我说,林朝歌可能没死,他可能还活着。”
  我听得出来,她特地在“可能”两个字上咬了重音,然而我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欢喜。
  我就着袖子抹了把眼泪,冷静下来:“你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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