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盛唐

第38章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与这位伟大的帝王探讨爱情的唯一性和排他性,因为我对此也并不坚定,但还是一意孤行说出了这番话。
    玄宗久久未语。
    “贵妃也这么想?”玄宗终于问道。
    “陛下可以直接去问娘娘。”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我索性把问题抛还给他。
    “你也是这么想的?”看来玄宗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我虽然这么想,我却没有资格这么做,但是陛下和娘娘却可以做到!”我把心一横,说出了一直盘旋在心中的那句话,“世人都说陛下多情,说娘娘貌美,以绝色邀宠于圣前,陛下如在娘娘之后不再纳旁人,不仅可成就一段旷古奇恋,还会向世人证明当初种种只缘于一个‘爱’字。”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西风(1)
    我含蓄地点出“当初”二字,我想这也是玄宗与贵妃永远的心结。
    果然切中要害,玄宗面色变了又变,终于隐忍着没有发作。
    “你是不想活了?”玄宗一双锐利的目光向我扫来,逼得我不敢与他对视。
    我低下了头,“想与不想,都由不得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金刚经》里的这首偈语一直是我在这个茫然无助的异时空里最大的安慰,所以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你信佛?”玄宗饶有兴趣,“佛教经典都读过了?”
    我摇了摇头道:“我虽然信佛,但是经典读得很少,也未请名师大德开悟,就是寺院都很少前去敬香。”
    “哦,”玄宗有些奇怪,“那你却说自己信佛?如此看来也未必虔诚。”
    “虔诚与否,与形式无关,佛在心中,我只要心存善念,善言善行,无欲无求,即为修行。”我双手合十,默默念了一句佛号。
    玄宗先是抚须沉思,随即笑道:“你这妮子偏来卖弄,若真的无欲无求,怎会穿这身衣服来见朕?”
    是的,我今天特意穿上十多年前第一次入宫时的那身红色衣裙,就是希望他和她会有一时的不忍。“圣上果然圣明!”我笑了,因为我在玄宗的眼中看到了释然后的放松,于是心中一扫郁闷之气,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活着也是一种贪念,也是一种欲望的话,那么雪飞真的是做不到无欲无求了。”
    “哈哈!”玄宗开怀大笑。
    一阵爽声大笑之后,龙颜又恢复了常态,说道:“许合子也是与你相知相交之人,你今日如此为贵妃说辞,不怕伤了她?”
    是呀,我叹息一声,随即说道:“陛下以为,合子适合宫中生活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玄宗有意相考。
    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对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李白走出兴庆宫才留下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诗,李白的才气固然令人称道,但是他特立独行的个性与为官仕途之道大相径庭,合子原来就是天真无邪的一个民间女子,陛下一定知道江南为橘,江北为枳,非种者不能,盖地势然也的道理。”
    “你果然是一个绣口慧心的女子,只是这宫中多了你这样的女子,朕未必能安寝呀!”玄宗懒懒说道。
    风云转瞬突变,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高高在上的天子,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却终于失望。“雪飞愿一死为陛下分忧!”我决定置身死地,奋而一搏。
    “当真?”玄宗俯身问道。
    “雪飞没有戏言。”我坦然答道,其实心中波澜迭起。
    “对适儿和李豫可还有交代?”玄宗似是有些不信,还在拿话探我。
    “没有,各人的路各人去走,我无话可讲。”虽然从局上看我已无生路,但内心深处还是存着一丝侥幸。
    “好。”玄宗轻轻拍掌,高力士端着一杯御酒上前。
    毒酒,我心中最后一点点希望也破灭了,果真是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罢了,缘去随缘,我接过酒杯,冲高力士展颜一笑:“谢过高公公。”
    我举着酒杯,看着清凉凉的液体,闻着淡淡的酒香,留下一句“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冲着玄宗盈盈一拜,随后一饮而尽。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西风(2)
    玄宗赐给我的并不是什么毒酒,我在昏睡了一天一夜后终于醒来,我想大唐天子终究是仁慈的,他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提点了我,让我从此对宫中之事缄口,也让我更加谨慎行事。
    我开始闭门不出,日复一日过着状似悠闲的生活,其实内心波澜焦虑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刚一入冬,我就被风寒袭倒,缠绵数日身体才渐渐复原。一个晴朗的午后,我让芸儿和紫藤收拾东西,准备搬到静莲苑里,如今静莲苑里我常住的那个耦园,已经改建了暖炕,最适合冬日里窝着避寒。
    适儿已经十三岁了,因为聪慧过人,常常被玄宗带在身边,最近还被钦点随玄宗与贵妃一起去骊山华清宫避寒,圣宠正隆。
    适儿和李豫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看见我大包小包地收拾东西,忙问道:“娘,又要去静莲苑?”
    “是呀!”想抚一下他的头,突然间发现适儿长得太快,如今已经高过了我,“你们去华清池避寒,娘也怕冷呀,也要找个暖和地方窝着去。”
    适儿瞧了一眼他父亲,抿着嘴一乐,“瞧娘说的,还窝着呢,用词真是不雅。”
    “是呀,大才子,娘可雅不过适儿。”我嘴上说着,心里可是极为骄傲,如今在他面前我都不敢说什么诗词典故,我对这些一般都是记个大概,然后再自己演绎,而每到此时,适儿都会一本正经地纠正我,对句、典章、出处,一一道来。有时候被他缠得烦了,我就会说上一句无才便是德,这句话真的一点儿都不假。
    适儿拉着我,仔细端详,冲李豫笑道:“父王,娘是舍不得咱们,我去求了圣上,让娘与咱们同去。”
    李豫每到此时,都是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坐在一旁,看看我,又看看适儿,笑道:“算了,那年去华清池,赖在里边不出来,睡晕了险些出事,还是待在家里稳妥些。”
    “啊?”适儿有些不信,“娘,真有此事?”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那一年,受贵妃之邀,与建宁王妃一道,第一次来到长安城东,骊山北麓的华清宫,在专属王妃、公主的莲花汤里享受了一次温泉御水的洗涤。泡在由汉白玉砌成的汤池中,水气缭绕,心神放松之余有些懈懒,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差点儿被淹在池中,自此以后变得有些怕水,后来常常被李豫拿来取笑。
    我白了李豫一眼,“华清宫虽然好,但是伴在君侧,适儿要多留心,不要只顾贪玩,不可有逾礼之举。”对着适儿嘱咐一番。
    每一次离别前都会细细叮嘱,适儿都极其恭敬地在听,其实这些话他早已能倒背如流,可是每一次都是很耐心地听,然后伸手一揖,“娘且放心,适儿记下了。”
    适儿和李豫,还有王妃崔氏与她的儿子素节,一行四人,仆役车马,还有王府禁卫浩浩荡荡起身向东宫方向出发了。
    这一年,每一次小别,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景,我都会默默祈祷愿他们平安。这一年对我来说是那么漫长而无奈,隐约中,我觉得就是这一次是真正的分别。
    马上的适儿突然回首,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我努力留给儿子一个最美的笑容,我要让适儿的心中永远记住母亲最美的一瞬,适儿冲我挥了挥手,快马加鞭,终于消失在视线之中。
    “娘娘,最近怎么总是伤感?”芸儿近前扶着我关切地询问。
    “没事,芸儿,咱们也走吧。”看了看“广平郡王府”的匾额,内心波澜,感慨丛生。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零落(1)
    坐在马车上,借着帘子的缝隙向车外望去,长安城里,繁华依旧,喧闹依旧。也许几天以后,这盛世之景就将不复存在了,不由轻轻叹息。
    “娘娘,可是有什么心事?”芸儿递过手炉,又帮我理了理斗篷,对上她的视线我心中惭愧不已,这些年芸儿处处为我着想,就像黛玉身边的紫鹃,体己贴心。我握住芸儿的手,说:“芸儿,你可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处于战火乱世之间,如何自处?”
    芸儿面上一惊,透过帘子的缝隙小心向外张望了一下,轻声说道:“娘娘,怎会有此一问?”
    不知如何对她说,说了又能怎么样呢,徒增烦恼而已,罢了,不说了。
    到了静莲苑,芸儿几个忙着把东西往耦园里搬,玲玲和安嫂还有守园的太监早已候在那里,早早把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来不及休息,让芸儿叫来安嫂和玲玲,有些话还是要对她们提点一下。
    安嫂是个慈祥厚道的老实人,一辈子在静莲苑里,善良而本分,这样的谈话还是头一回,站在房里,有些局促。我笑了,唤过玲玲:“玲玲,你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怎的还这么毛躁,快扶你娘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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