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盛唐

第49章


    也许李豫并没有料到我会真的就此踏上北去之路,所以所备的物资和衣物都很是简陋。我和芸儿穿着冬衣,裹着羊皮裘衣,缩在马车中,一路颠簸,早就晕得七荤八素,而且还觉得手脚冰凉,瑟瑟发抖。
    草原真的很大,一眼望不到边际,一天又一天,也不知道究竟前行了多少。
    夜晚来临,整个草原被黑色吞没,大地陷入了沉寂。
    有兵士搭起简易的帐篷,取来木柴拢起火堆,黑暗中舞动的火光,给人以无比的慰藉。
    突然远处扬起一片沙尘,紧接着从中冲出无数骑手,他们身背弯刀,跃马扬鞭冲着我们跑来。看着这些奔腾的烈马,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紧紧握住了芸儿。
    回纥司马立刻起身,示意手下掩灭柴火,一小队人围在我的马车旁,而另外一小队人随在他的身后,在外围形成了一排人墙,每一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弯刀。气氛冰冷而凝重。
    即将奔涌而至的黑影让我突然有些悲泣,是安庆绪还是其他什么人?我无从分辨只是朗声说道:“一会儿开战,不必顾及我们,你们保命要紧。”
    回纥司马一回身,冲着我坐的马车扫了一眼,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嘶哑的声音,“誓死护卫夫人。”
    “是。”几十个声音齐声答道。
    尘土飞扬,马啼声响彻寂静的夜空,对方马队为首一人朗声问道:“车上可是唐朝沈氏?”声音中充满着叫嚣与杀气。
    我心中一荡,这声音很是陌生,会是谁呢。
    回纥司马答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当如何?”
    “哼。”那人声音又起,“是,就把人留下,不是,你们都得死。”
    回纥司马一抬手,眼前立即陷入了一场混战。夜色中刀枪相撞的声音,男人的厮杀声,马儿的啼叫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敌我,分不清高低。
    芸儿已经开始发抖,我的手心也开始出汗,突然芸儿解下我的羊皮裘衣穿在自己身上,又为我披上她的棉绒斗篷,难道,我恍然明白芸儿是想在最后关头狸猫换太子,舍身救我。我紧紧拉着芸儿的手,用眼神告诫她不能妄动。
    眼看着随行的回纥兵士渐渐抵挡不住了,一个一个倒在马车前,对方步步逼近,我在车内喊道:“住手,都住手!”
花开盛唐 第三部分 荒漠行(1)
    一时间兵刃声都停了下来。
    我狠狠盯着芸儿,示意她不要妄动,自己随即跳下马车。
    我走到一个回纥士兵面前问道:“可否借我你手中的刀一用?”
    那士兵一怔,随即我已从他手中夺过钢刀。冰冷的弯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愣,那回纥司马几步上前就要夺刀,我手上轻轻一用劲,淡青的棉袍上就落红点点,他面上全是惊色,一下止步。
    我一步一步走向来犯的骑兵,走向那个领头人。
    这个人身材矮胖,短粗的脖子上长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头颅,有粗硬的黑发和稀疏的胡须,鼻子扁平,一双黑眼睛锐利而阴鸷。此刻正狠狠地盯着我,转动着眼珠,很有些搞不清状况。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要活的还是要死的?”我冷冷地问,心中真是想不出这些人是受谁所托,只是凭着窝在胸中那口气赌上一把。
    “哈哈!”那矮胖子一阵大笑,“瞧夫人说的,自然是要活的了。”
    “那好,你放了他们,我随你走。”见那个矮胖子有些犹豫,我又补上一句,“否则,你就只能带走死的了!”
    矮胖子歪着头,似是在考虑。
    这时,一阵马蹄长途奔袭的声音,似乎是急遽的骑兵队急驰而来,转眼间五百名狼骑兵簇拥着一个人来到面前。
    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他一声令下,“一个不留!”
    接着又是一阵混乱。
    我被一股力气扯着向后退却,险些跌倒,好容易停了,身子一下子撞在马车轮上,深深吸了口气,才没有喊出疼来。芸儿跳下马车,紧紧搀扶着我,看着更加凶狠的搏杀场面,闻着阵阵血腥,我们紧挨的身子都止不往战栗发抖。
    回纥司马站在我前边一米开外,手持弯刀警惕地环视四周,为我们筑起最后一道防线。最外围的包围圈渐渐缩小,那些第一拨骑兵抵挡不住,终于一个个被后来的狼骑斩于马下。后来的这些胡服装束的狼骑出手极狠,打斗中没有过多的纠缠,招招凶狠,一刀毙命。
    不远处,那个后来的领头人策马冲向矮胖子,几个回合下来,突然钢刀一晃,径直将对手砍成两半,芸儿吓呆了,惊呼着闭上了眼。只见那领头的男子,抽回钢刀,如入无人之境,跳下马背,径直向马车走来。
    在离我两米的地方,他停下了,定定地相望。
    黑夜没能染黑他的眸子,像烛火般闪烁的是他那双天空般颜色的眼眸,目光中的沧桑,棱角分明的五官,处处彰显着成熟男人的风范,内在的阳刚与彪悍,在夜色的笼罩下让他如此光彩夺目。
    眉目之间掠过多少个春夏秋冬,一时间心中澎湃汹涌。四周一下安静了,来犯的骑兵全部被斩于马下,而所有活着的狼骑此刻都静静地立在他的身后。
    这样的男子,怎能让人移目?
    我记得他说过,不要流泪,所以很想笑着走过去,但是我没有,终于,我紧跑两步,带着满脸泪痕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像个委屈的孩子,我肆意地哭了,从小声的抽泣到放声痛哭,任由泪水浸湿他胸口的衣袍,十五年的委屈一时涌上心头,我只想在他的怀里哭个痛快!
    他一手搂着怀中的女子,一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哭声如泣,阵阵敲击着他的心房。虽然一脸的肃穆,只是藏在眼中的珍怜暴露了他的心事,动作轻缓犹如怀中抱着的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失而复得,在他眼前仿佛是一个易碎的珍宝,让他小心翼翼又柔情万端。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耳边呼呼的风声,我缩了缩身子。马上一件豹皮的裘衣就裹在我身上,我的脸被抬起,四目相对,他眼中闪过的不是惊诧,而是疼惜,布满厚茧的大手轻轻擦拭着我脸上的泪水。
    我终于唤出了这个藏在心底的名字,“葛勒。”
    “嗯。”他扬起嘴角轻轻应着。
    “回首已是百年身。”我哽咽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陪伴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而今韶华已去,容颜不再,带着一身病痛和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来到他的身边,这对他是多么的滑稽与惭愧。
    葛勒揽着我,厚重的声音响彻草原:“等这一天等了十五年,从此你就是回纥最珍贵的明珠,这里因为你而光芒四射。”
    “誓死孝忠可汗!”军士们振臂高呼。
    浓重的夜色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一缕强光从天边射来,上升的旭日仿佛在空中奏起恢弘的乐章,我被眼前的奇景惊呆了,天际苍穹的壮阔与绝美,在这个时候只能让人赞叹。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牵起,十指相扣,相拥着欣赏这草原日初的美景。
    还记得多年以前,在长安城中静莲苑门前,在落日余晖中葛勒负手而立的样子,年轻时的他高大魁梧,脸型细长,高高的鼻梁,天空般颜色的眸子炯炯有神,一脸的阳光与执著,被我盯着时还会显出几分的羞涩。
花开盛唐 第三部分 荒漠行(2)
    与葛勒重逢后的日子对我而言,如同冬日的草原迎来了春天。
    我不再乘坐马车,而是与葛勒共乘一骑。自从在广平郡王府,宝马逐日被崔芙蓉毒死后,我就再也没有骑过马,所以在葛勒的坐骑前我闪过一丝犹豫。挣扎了良久,才小心地上前,轻轻地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引得它阵阵的长啼。
    同样在看马,葛勒是不同的,在他的眼里,马并不只是代步的牲畜,它是一种骄傲的、具有神奇速度、外貌俊美的伙伴和战友。葛勒抱住马儿宽厚的颈子时,脸上的神情令我感动。
    安抚了马,也安抚了我,葛勒一把将我抱到马上,随后策马启程。
    我在此时才知道,他叫磨延啜,葛勒是他当初游历四方时用的化名。当回纥怀仁可汗过世后,披荆斩棘登上可汗之位,他用了这个称号,葛勒可汗。
    我小心地问道:“那我以后该如何称呼你呢?是叫磨延啜还是葛勒?”
    葛勒笑了,说道:“随你!”
    我笑了。笑得灿烂,心底渐渐开了一朵花,虚荣之花,被一个人捧在手心里宠的感觉真的好极了。
    “不过,”葛勒想了想,又说道,“从今以后,我只叫你珍珠。”
    啊,我心中惊呼,一直会奇怪为什么我叫沈雪飞而不是广为流传的沈珍珠,没想到历史的重合是在此处。我没有反对,心中隐隐知道他是想让我与以前的一切告别,不带一丝痕迹。
    我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胸前,闭着眼睛,任由马儿有节奏地颠簸,都快要睡着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