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月皎兮

再醒来时，她正躺在床上。
    医正说，她只是气急攻心，悲伤过度，休息休息就好了。
    等医正出了门，夙夜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唇紧紧的抿着，脸色有些苍白，想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沉默了。
    第二天，夙夜和皎兮便回了雍城。
    夙夜没有送皎兮回晙的太子府，而是将皎兮留在了他的宫中。
    晙和夙夜早就知道皎兮的身份，只有律听说后才比较惊讶，惊讶之余想到这件事对皎兮的冲击，以及她和夙夜的关系，也只是皱了皱眉，却什么也忙也帮不上。
    最自责的还是晙，当初父亲曾明令交代他，禁止皎兮和夙夜往来，而他却把父亲的话当成耳边风，最后还推波助澜，等他知道皎兮的身世后，他却已经无力阻止皎兮和夙夜的感情了。
    他只希望皎兮永远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谁知，一切都逃不过上天的安排，皎兮到底还是知道了。
    皎兮一天天的憔悴起来，陷入了迷茫和深深的痛苦之中。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仍然像以前一样不知道这一切该多好！那她就能心无芥蒂的嫁给夙夜，然后生儿育女，快快乐乐的过一生。
    可是，每当她有这种想法的时候，血液里就似乎有一种东西，要张牙舞爪的爬出来，撕扯着她的心，不断在她耳边嘶吼，她有多少亲人，就死在和帝的一道诏书下。
    皎兮终于心灰意冷的发现，这世上没有如果，已经知道的事情，也不可能当做不知道。
    她再也和夙也回不到从前了！
    夙夜忽然变得很闲，每天都会抽出几个时辰陪着皎兮。
    尽管，皎兮几乎从不说话。
    天气日渐凉了下来。
    西边天空，残阳如血。
    皎兮住的地方是□□，庭院里的那棵梧桐树，叶子几乎全变黄了。秋风拂过，树叶间相互磨擦着发出一片响声，漂漂落落的掉了下来。
    皎兮站在树下，伸出手，想要接住一两片，然而，却是一片也没接住。
    她有些失望的轻声叹了口气，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望着一地落叶，怔怔出神。
    夙夜进入后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眼中有些淡淡黯然。
    他看一眼手中的漆孟，里面满载的是颗粒饱满的野葡萄，闪闪发光。他敛起黯然的神色，抬眼间，眸中已变得明亮。
    夙夜大跨步向皎兮走去，将漆孟送到皎兮身边，道：“这是我在林中采的，很新鲜。”
    皎兮垂下眼睫，扫了眼野葡萄，慢慢的伸出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夙夜挨着皎兮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来，一边看着皎兮吃，一边说道：“东海进贡了很多珍珠和珊瑚，南部还送来了精致的人偶，你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皎兮默默的吃着，不语。
    过了一会儿，夙夜又说道：“我命人从宫中的后山上劈了一处温泉，等你嫁来了雍城，不用去虞南，就可以洗温泉了。”
    皎兮依然没说话。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落叶扑飒飒的向前滚动着，发出清冷而寂寥的声音。
    夙夜抿紧唇，手中的骨节渐渐握的发白，他眸中骤然聚起风暴，愤怒的吼道：“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那些事发生在十几年前，我还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皎兮安静的坐着，对夙夜的咆哮似乎充耳不闻。
    夙夜忽然又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冷静了下来。
    他慢慢在皎兮身边蹲下，抬头仰望着皎兮，眼里带着期望道：“皎兮，这些……已经发生了，我们谁都没有办法挽回……”
    皎兮仍是冷冷的坐着。
    夙夜眼中的期望一点点消失，他忽然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背过身去，对皎兮道：“你收拾收拾，我派人送你回府”。
    话一说完，他大跨步向庭外走去。
    夙夜走出去以后，皎兮慢慢蹲在地上，抱着双肩，肩膀微微耸动。
    夙夜出了石门，靠在青色的石墙上，听着花园中传来的皎兮压抑的哭声，望着天空的双眼中早已是猩红一片……
    石墙四周，落叶依旧，随着一阵阵吹来的风，寂寥的翻滚着。
    晙知道雍城皎兮是呆不下去了，所以派人送她回了尹国。
    再次回到尹国，见到自己一直叫了十五年的母亲的人，皎兮的心情十分复杂。终是心情有了婉转，再也做不出往日的亲昵，直接扑进母亲怀中，抱着她撒娇了。
    皎兮恭敬的朝母亲跪下，给母亲行了个大礼，感激她这么多年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
    看着疏离有礼的皎兮，尹侯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她望着室外的常青树，缓缓开口道：“自从我十五岁那年嫁给了你的父亲，他于后宫之事一向一碗水端平，从不偏倚于谁，我心中虽有失落，却也庆幸，作为正室夫人，你父亲总还是欢喜、看重我多些。然而，你父亲从婵国回来，我就发现他有了微微的改变，可我还没来的了解令他改变的原因，他就去了尹国南部治水，再后来，你祖父就去世了。
    你祖父去世几个月后，有一天，你父亲突然抱回来了一个女婴，他望着襁褓中的女婴，表情是从没有过的悲恸和绝望，我心中被深深的震撼了，我终于明白，原来他之所以能一碗水端平，竟是因为这后宫里的女人从来就没有一个走进过他的心中。”
    夫人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我当时不是不嫉妒你的母亲的。
    可是，当你父亲小心翼翼的把你交到我手中时，当幼小的你懵懵懂懂的看着我时，我心中忽然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我突然觉得，其实我比你母亲幸福，至少我能看着你慢慢长大，至少我能一直陪在你父亲身边。”
    说道这里，尹侯夫人转头望着皎兮，道：“这十五年来，我看着你一天天的长大，小的时候，我教你认字，你第一声会叫的就是“母亲”两字，你被蛇咬了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在心中祈祷，只要你能够醒来，我宁愿折了我的阳寿；你刚被送到篱落山的时候，我几乎夜夜不能寐，担心山上的人照顾不好你……我的心中我疼爱你更胜于你兄长，
    皎兮低着头，母亲照顾自己长大的经历一点一滴浮上心头，眼泪也一颗接一颗的滚落了下来……
    夫人望着皎兮，眼里也渐渐升起雾气：道“皎兮，你还认我这个母亲吗？”
    皎兮扑进母亲的怀中，哽咽着道：“我怎么会不认您，我只是觉得……我母亲……占据了父亲全部的心，您却还对我那么好……”
    皎兮说道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夫人拍着皎兮的背留着眼泪却微微笑道：“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来，真正陪在你父亲身边的，看着你长大的却是我，不是吗？”
    皎兮坐在马车上，往篱落山的方向行去。
    眼前又浮现起了父亲听说母亲那年沉河后并没有死，却宁愿住在篱落山上也不来找他时的沮丧和痛苦的表情。
    尽管，他知道母亲不来找他，是怕万一有一日她的身份暴漏会连累到尹国。
    皎兮叹了口气，父亲的伤口只有靠他自己去治愈，不论是谁，包括她，也不能帮他治愈。
    她又想了邻上山前父亲对他说的话：“我曾经也想过要阻止你们，可是你的心意是那么的坚决，辛夙夜求婚的时候你甚至还让人送回来了自出生时便一直带着的白玉坠表明心意。终究来说这是上一代的恩怨，与你和辛夙夜都没有关系，我和你母亲已经很不幸了，所以，希望你这次山上一行，能够好好的想一想，把握住幸福，不要让自己遗憾一生！”
    皎兮又叹了一口气，心情比起刚在雍城得知此事时已经平静了很多，然而，却依然还是觉得难以面对辛夙夜。
    马车上不了山，皎兮便下了马车，在绿荷一队侍卫的护送下往自己往日居住过的地方行去。
    到了住所的大门边，看到门前那棵古老的大树，皎兮心中一酸，想起母亲在这里卸下面具时自己第一次看到她时的样子，她是那么的美，看着自己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和慈爱。
    父亲说，母亲是一个精灵般的女子，可是，自己却连叫她一生母亲的机会都没有了。
    进了大门皎兮直接往母亲住过的庭院而去，一路上房顶熟悉的雕梁，院中长青的藤树，都让她想起了在这里住过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庭院一侧的四个石墩以及围在中间的石桌，皎兮停了下来，指腹轻轻触碰了下石桌，觉得十分亲切，以前，母亲常常坐在这里拉着她的手教她认草药。
    她再往前走一点，忽然看到一个女子背对对着她站在围栏一侧，那女子听到脚步声回了一下头，
    皎兮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道：“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