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响彻街道,外面路灯的光芒穿过教堂的窗子,映在地上,五彩斑斓。
他站在光芒的中央,黑色的衣裤被光芒烙上了彩色的斑点,他一眨不眨的盯着玻璃上的图案不言不语,直到年迈的神父朝他走过来。
他先一步回头,“您好,神父。”
神父笑眯眯的点点头,“天黑了,你昨天和前天也在这里留到很晚,外面在下雨,这个你拿着吧。”说完,递过一把伞。
那人一愣,身子僵了一下,他盯着伞的眼神竟然有这一瞬间的迷茫,最后,他选择了接过,“是吗……那我正需要它,谢谢您,我明天给您送来。”
“你拿去也没关系,当你用不到它的时候,就请把它交给更需要的人吧。”老神父笑了笑,仿佛在回想什么,“唔……这让我想到了二十几年前吧……也有一个小伙子站在这里,不过他来了几天一句话也不说,后来我就没有瞧见他了。”
“是吗?那您记忆力真好。”那人微笑。
“呵呵……我很想知道那个小伙子现在过得怎样了。”
那人皱眉,“您在担心吗?难道他的情况不好?”
神父摇头,“并不是,虽然他看上去不太好,但我最后一次见他离去的时候,他的表情坚决,我想他悟透了什么。”
“这很重要?”那人望着老神父。
神父缓缓点头,“神救赎自救者。”
“原来如此。”男人尴尬的笑了笑,“我该走了,神父,再会吧。”说完转身,握着手中的雨伞默默离开,而老神父目送那人的背影,直到那影子消失在了风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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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那间小教堂,他走在街头,这里是城北,小巷平房,吵闹噪杂的声音可以由家家户户的门窗中断断续续的飘散出来,他撑着那把黑色的雨伞遮去雨水,来到路口停着的一辆黑色的两厢车前,收起雨伞,上车。
倒车,拐弯,他直接将车开往商业区,停车之后钻进了自己经常去的酒吧。
漫无目的的喝着啤酒,他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桌上的空酒瓶越来越多,他的眼神却由一开始的茫然变得越来越清亮,在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他的眼睛,很亮很亮。
揉揉额角,他颓败的放下空酒瓶——越想麻痹自己,他就越清醒,这算是惩罚吗?
他盯着空空的啤酒瓶,上面的标签仿佛是扎在他心中的刺,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想借由灌醉自己忘记一切,可是,酒精到了他的胃里全部变成了白水。
记忆仿佛梦魇,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他,他站起身来,离开酒吧,开车来到每天居住的地方,停好车,他刚要走进,却看见离自己不远的花园里,一只灰色的小狸猫缩在花茎的下面瑟瑟发抖。
他犹豫了一下,冒雨走过去,单手将那小小的狸猫抱了起来用袖子护着,一路小跑进了大厅。
没错,是大厅,前台值班的服务员正在整理手中的表格,见到他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狸猫丝毫没有觉得诧异。
“您需要些什么吗?或者是请一位……兽医?”服务员问。
他低头瞧了瞧缩成一团不停发抖的小狸猫,沉吟了一下,“要。”他说,“我在房间里等,谢谢。”
“不客气。”服务员微笑,而他快步进入电梯,来到自己的房间,此时虽然开春,但天气还冷着,他打开空调拿出毛巾将小狸猫仔细包起来,自己则快速将被淋湿的衣服换下,没一会儿,服务员带着兽医赶来,经过兽医的诊断,小狸猫是淋到雨冻着了。
“它太小了,还不会避雨。”兽医摇摇头,“而且它还没断奶,不知道吃了什么,不消化,吃坏肚子了。”
他听后表情微微有些僵,“那……先打针吧?”
“好的。”兽医马上实行。
最后,小狸猫睡着了,他送走了兽医,打开冰箱拿出一盒牛奶放在一边。
他又打了电话,问前台要来胶头滴管,也放在桌上。
看看趴在床头沉睡的小狸猫,他想了想,既然今天房间里有“客”,也就不去顶楼喝酒了。
洗澡,入睡,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只好从抽屉里拿出安眠药,吃了几片继续睡。
朦胧中,他看见了那条昏暗的巷子,他看见自己走在巷子里,是他,又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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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无论什么样的地方存在着富有和贫穷,他的母亲,在他没有记忆的时候就离开了贫穷的家,父亲与街头巷尾左邻右舍的所有做父亲的人一样,酗酒、抽烟、嗜赌成性。
本来一贫如洗的家中,最后只剩下了柜子、椅子和一张床。
他的幼年,是在父亲焦黄的指甲和浑浊的双眼这一印象中度过的,他已经忘记自己那年多大年龄了,父亲就死于肺炎。
他靠着父亲那点微薄的保险金过日子,有时候给巷子里的小店干些杂货混得一碗饭吃,直到他快十七岁,路过市立福利院,从裤子口袋里掏烟的时候不小心掉落几元钱,待在门口的女孩捡起来叫住他。
“哥哥,你东西掉了。”女孩甜甜的说。
他返回来伸手去接,可又停住动做,把脏兮兮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这才接过钱。
那女孩的眼睛又圆又亮,皮肤粉嫩嫩的,穿得很干净,他怕弄脏了她。
他离去,却从今以后时不时的“路过”市立福利院,却好久都没有见过那可爱的女孩子。
直到他不报希望的时候,那女孩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她穿着裙子和素色的长袖衫,在院子里拍皮球。
“呀,哥哥,是你哦?”女孩笑嘻嘻的,见到他盯着她手中的皮球,“你也要玩吗?”
他摇头,“我不会。”
“我也不会,但喜欢就要去学嘛,不过皮球是芹芹的,我玩一会儿就要还她了。”女孩吐吐舌头。
“你喜欢,我送你一个。”他脱口而出。
对面的女孩愣了。
“阿姨不让随便收人家的东西。”女孩摇头,“嗯……说这叫无功不受禄。”
“什么意思?”他辍一年多了,听不懂。
“就是没有功劳,不能收人家的礼物。”女孩解释。
他转转眼珠,“你有,你……你把钱捡给我了,这算我回报你的,下周五你到这门口来,等我。”他说完立刻转身离去,不顾女孩呼喊的声音。
于是整个星期,他不抽烟,他找活干,凑钱买了新皮球,当周五在门口看见那女孩璀璨如星辰的双眼的时候,他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
女孩心思单纯,晕晕乎乎就收下了这份礼物。
“水漾呢?水漾,要开饭了!”院子里有人叫。
“哦!”女孩赶忙回答,“哥哥,我要回去了。”
“嗯,你走吧。”他干巴巴的说道。
“还能见到你吗?”女孩问,“谢谢你送皮球给我,下次咱们一起拍,好吗?”
“好。”他点点头,目送她消失,他回家,没有钱吃晚饭,好在忍一忍就过去了。
隔天他出去找活做,在巷子里转悠两圈,什么散活都没找到,回到家,刚进了楼道,却看见自家门开着,里面有着很杂乱的动静。
“你们是谁!?”他站在门口,赫然发现好几个赤着上身的高大男人正在从他家里往外搬东西,床、柜子……
“是这小崽子!”一个男人大叫一声。
他看着阵势立刻转身就跑,心中早已反应过来,那些是爸爸生前的债主,来家里抢东西来了!
他如果不跑,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都不一定。
在这里,欠了钱庄的钱,子女被卖掉都有可能,他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儿,即使消失,也没有人会注意。
他忘了自己跑出多远,追着他的人早就被他甩掉了,他站在陌生的街巷,天空下起了雷雨,他站在雨中,不由得想起了父母,心中有什么开始碎裂。
他是一个对生活无所谓甚至厌恶的人。
抬头看看四周,这里是哪里?他从未见过,第一个反应就是迷路了该怎么回家?后来才想起来,自己恐怕再也不用回家了。
家?
那只是个居所,他什么时候有家了?
于是他声音低哑的笑了,蹲在墙角的电线杆旁,听着夜空中轰鸣的雷声,任雨水冲刷着他。
渐渐的,他低着头睡着了,心中最后的想法——是永远不要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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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只是个美好的奢望,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他还蹲在原地,而雨水已经不再了。
抬头,是一把黑色的伞。
他转过脸来,迎上一张陌生的脸和一双黑亮的眼,那眼神,恍若星辰。
她附身,弯着腰微微前倾,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静静的为他撑起一片小小的晴天。
从此以后,她成为了他生命之中的的鸿毛和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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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拎着大大的纸袋快速跑上楼梯,气喘吁吁的推开门,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开始满屋寻找着什么,只听屋中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最后,她站在卧室里,床上很整齐,她全身僵硬的杵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瞪着床。
忽然隔壁传来细微的动静,她慌忙来到隔壁的卧室,当看见立在阳台上抽烟的他,她的脸庞在一瞬间变得红润且明亮。
“你还在!”她惊喜的步上前去,拉住他卷起的袖子。
他一脸烦躁的瞪着她,“你要我走就直说,我不是没有家,是你求我留下的。”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她连连摇头,“你别走,陪我,好不好?”
他将烟蒂扔在地上踩了踩,“无聊。”说完甩开她,进入卧室拉开被子闷头睡觉。
她跟着进去,“我刚从市场买来了菜,你别睡得太沉,我煮好饭再炒好菜咱们就能吃晚饭,半个小时就够了哦!”她本想拜托他在家里帮忙蒸米饭,一连好几天的相处下,她渐渐明白了这根本是一个奢望。
他不是不会,就算他会也是不愿意做的。
“你烦不烦?”他低吼。
她笑了,“嗯,那我不烦你。”说完离开卧室,忙着今天的晚餐,并不时回头去望卧室的方向,当她看见躺在床上睡觉的他时,不由自主的浅笑。
有人陪她留在这个家里,真好。
自从弟弟去世的这半年多里,她总是一个人守着这个家,左邻右舍有好心的阿姨甚至送她小猫小狗来解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只小动物来到她家之后,没几天就会跑掉,仿佛不愿意陪她似的。
他是她带回来的,会不会也跑掉呢?
那个雨夜,她从教堂回来,因为下雨,好心的神父送了一把伞给她,说如果她不用了,希望再交给需要它的人,当她走到家门口的楼前,看见蹲在角落里淋雨的他,她心中有一个预感——比她更需要这把伞的人,找到了。
可他睡着了,皱着眉头,她不忍心吵醒他,只好先为他遮着雨。
当他醒来,望向她的时候,她发现他竟然有一双更近似于动物的明亮双目,那双眼为他本来平凡到极点的相貌平添几分叫人印象深刻的灵性。
她心中忽然有一种感觉——想带他回家,她再也不想一个人守在冰冷的房屋中。
在他还没说话之前,她抢先说了能告知的、能想到的一切理由。
最后他跟着的她到了家里,在社区工作的她每天都担心他离开,所以每天都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万幸他好像总说跑,却没有跑的意思。
她问他叫什么,他没说,她从此以后就不再问。
“呐……和你说,我姓石,叫石佳,我弟弟以前就住你睡的房间,他叫石轩,小名叫轩轩,我们是双胞胎哦。”
“爸爸妈妈去旅行了,好久都没回来了,现在家里只有我。”
“曾经养过小猫小狗,邻居阿姨很好心,你没见过吧?”
“小猫小狗总是会跑掉,或许是我买来的东西不好吃?我的厨艺也是马马虎虎。”
“我就在南边的社区服务站做服务,大概……有一公里的路,是爸爸妈妈在旅行之后,我中专毕业又寻不到工作,居委会的奶奶帮我安排的,到现在做了有半年吧。”
“初九满十六,你多大?”
“不告诉我?那我也不告诉你我是几月初九的生日,嘿嘿。”
将饭菜端上桌,她去叫他起床吃饭,看着他脸上厌烦她的表情,心中有一瞬间的伤感,可当他拿着筷子和她一起坐在餐桌旁的时候,她默默的吞咽着米饭,看见他一眼不发的吃着她半小时的劳动成果,她只有一个感觉——
有人陪她留在这个家里,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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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永远搞不懂这个给他煮了快一个月饭的笨蛋脑子里想什么。
他留在哪里都无所谓,但他没见过这样傻的人,她越缠着他,他越觉得她傻、无聊透顶。
每天站在阳台上,他抽着烟,她是给他烟钱的,他知道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但他不拒绝她的好意。
反正都是她心甘情愿。
虽然她的饭菜很难吃,但他在难吃与没有东西吃之间,很自然的选择了前者。
他想起了同样有着一双圆圆亮亮的大眼睛的女孩,那个总爱在福利院里面拍皮球的女孩,她会不会想念他?他好久没有去和她打招呼了。
想到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他浅浅笑了。
改天问问路,他很想再去看看她。
抬头去瞧墙上的钟,晚上八点多了,她还没回来,周末社区忙,也没见过忙到这个时间的。
看看电饭锅,算了,他来就他来,洗米而已。
可是当米饭蒸好,九点,她还没回来。
外面已经下雨了,他看看门后的那把黑伞,犹豫了一下,最后拎着雨伞出门朝着社区服务站的方向走去。
——那个只会唠叨的笨蛋!
他没有去成社区,在半路上就碰见一溜小跑的她,“你是来接我的?”她一脸幸福与惊喜,一把抱住他,“谢谢你!”
他甩开她,“你别碰我!”
她毫不在意,跟在他的后面,淋雨小跑着。
他把伞扔给她,自己在前面走。
“哎哎,你等等我嘛!”
他心中不免嗤笑自己,下次她没拿伞,就算天上下刀子,他也不会再出门试图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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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江南雨季某一天的想法,是他和她之间,埋下的祸根。
因为他蒸了那晚的米饭,她更缠他了。
“你是不是开始在乎我了?你不讨厌我,对不对?”她睁着圆圆亮亮的眼睛围着他转。
他停下,“我烦你。”
她僵了僵,“哦,我知道。”说完继续缠着他,见到他抽烟,“你能不能戒烟呢?我最近感冒了,有些咳嗽,怕被烟味呛到。”
“你感冒咳嗽?”他转头看着她。
她连忙点头。
第二天,他抽烟的频率更高了。
反正他没发现她像感冒的,也没听她咳嗽过,她每天缠着她,精神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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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周末,下雨,她一早去服务站,叮嘱他——她今天还会晚回来,有留饭菜给他,不要等她吃饭。
他说——我不会等你。
她微笑,拿着伞离去。
他起床,顶着雨问路,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上次的市立福利院,却没见到那个经常在门口拍皮球的女孩子。
他徘徊了十几分钟,雨暂时停了,地上还有积水,被他踏出涟漪。
他刚要走,那女孩却出现了,“哥哥?”她的面色惊喜。
他暖暖一笑,“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
“哥哥专门来看我?”女孩转转眼珠问。
“不,我路过。”他笑着回答。
女孩笑嘻嘻的,他见她背着书包,“你上学?”
“嗯,我们刚放学。”
“你在哪里读小学?”他随口问了一句。
她瞪大眼睛,“哥哥,我已经初二了啦~!才不是小学生呢。”她撅起嘴,“我个子不高,不过阿姨她们说以后还会长高的,但我不是小孩子啦。”
他哑然失笑,这小小的女孩竟然读初二?他以为她仅仅小学四五年级。“初二的学生,十几岁还爱拍皮球?”
“因为好玩嘛!”女孩的笑声恍若阴沉天气里的一缕阳光,点燃了他的脸庞。
眼前的这双圆圆亮亮的眼睛,那个在社区服务站努力工作的她也有。
与女孩聊了一会儿,他承诺他会再来之后离去了,天空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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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乎把屋子翻过来了,没有找到他。
跑到他经常买烟的超市里面询问,老板说没有见到。
她着急了,本来因为今天发烧,服务站的人叫她回家休息一天,她这才拖着疲软的身躯回来,却没想到他不见了。
她在邻居家的门口徘徊了一阵,最后决定敲门询问,也许邻居知道他什么时候出门。
邻居冷言冷语的态度,让她在吃了闭门羹之后苦笑连连,自从她把他捡回来,自己不检点的名声已经在附近传遍了,连回家的路上,附近闲逛的小混混都会嘲讽调侃她几句。
努力摇摇头,屋里沉闷的味道和呛人的烟味使她不住的咳嗽,她跑回自己的房间里,捂在被子里咳着,一种晕眩的感觉是她的世界天旋地转。
不知何时,她听见了门口有动静,似乎是钥匙的声音。
她的心咚咚直跳,火急火燎的拉开门,拿着钥匙的他看见了她,脸上错愕。
她扑上来,百感交集,他推开她,皱着眉——她回来那么早做什么。
“你到哪去了?”她问。
“你是查户口的?”他嘲笑。
她噤声,顿了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既然那么想知道我去干吗,下次你跟着我啊?”他哼了一声,反正她不会跟的,她每天都会去社区服务站。
这是他与她之间埋下的第二个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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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一星期都在下雨,幸好她带了伞。
今天回去得晚,雨停了,她盘算着饭菜已经为他留好了。
巷子拐弯的时候,她被人拉住,迎面又看见三个黑影,她想叫,却被人捂住嘴,雨伞掉在了地上的水洼里,她感到自己的包被抢去,她听见口袋被人翻掏的声音。
她第一次遇到抢劫。
她吓得发抖,她奋力挣扎,却挨了一巴掌。
“贱妮子有钱养男人就不肯给哥几个买烟抽?”
是经常调笑她的那几个人!
只是平常她回来得早,周围的住户还有来来往往买菜的,他们从来没敢对她做坏事,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今天她回来得太晚了。
“大强,她反正也养男人,都贱成这样了,不如……”
她瞪大眼,急得一脚踢上去。
“哎呦!TMD……”
“怎么……啊!她咬我!”
“别让她跑了!贱妮子!”
她用自己所有的力气朝着家的方向逃着,冷冽的空气刺入喉咙带来隐隐的剧痛,渐渐的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用力砸门,他叼着烟将门打开,她扑进他的怀里,他用脚踢上门想将她推开,这次却推不动,她抱得太紧。
他微微一僵,因为她在发抖。
烦躁的挠挠头,他最后一脸郁闷的将吸了一半的烟掐掉扔在一边,站在门口任她抱着。
后来,她笑了笑,红着眼睛进入自己的卧室,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襟,湿了一大片。
他盯着地上的半截烟,转身去厨房倒水,推开她的房门,却见她缩在薄薄的被子里,缩成一团。
掀开被子,“喝完睡觉。”他干巴巴的说。
她用一双红肿的眼睛望着他,表情意外,他的表情也有些惊讶——原来她也有除了笑以外的第二种表情。
“你哭得让我反感。”他看她喝完水,拿着空杯子要走。
她拽住他,“别走。”
他皱眉,“你干吗。”
她摇头,“留下来一会儿,陪陪我……我不想一个人,求你了。”
“神经病。”他甩开她,离去。
睡了两个多小时,他烦躁的睁开眼,他不安稳,对面屋子的那个笨蛋睡了吗?
最后他选择起身去看看,悄悄推开门,他却听见微弱的哭声,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
掀开被子,“你哭了几个小时自己烦不烦啊?”他一脸凶相的问。
“我吵到你了?”她小心翼翼的问。
“你以为呢?”他给了她一个白眼。
“对不起……”
她脸上挂着的泪痕看在他的眼中无比刺眼,他耸耸肩,俯下身来很用力的抹去她的眼泪,“我不想明天有人怀疑我欺负你。”
“哪有,你对我那么好怎么会欺负我……”她连忙摇头。
他的动作僵住了。
他好?
他以为他在对她好?
是谁给她配置了这么一颗白痴脑子?
“你之前说,让我别走,陪你,是吗?”他忽然说。
她愣了愣,点头。
他脸上带着邪气的笑了,抓住她的手腕。
“我希望到明天早上,你还能有胆量说我对你好。”
她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在她意识还清晰的时候,惊愕——是她最后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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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拎着纸袋慢慢走上楼,推门,他不在屋里。
这已经是这星期的第三次在她提早下班的时候没有见到他。
她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不敢问,她继续着朝九晚五的生活。
最近一直在频繁发烧,雨季还没有过去,空气里的沉闷无时无刻不是包围着她。
想了想,她走到楼下的超市,打电话告诉社区服务站,她想请一天病假。
服务站的人马上就同意了,“你这阵子一直在感冒发烧,休息一天赶快去医院瞧瞧,拖下去会落下病根的。”
他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日子恢复正常,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她的笑容也更多了。
他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吗?睡前的她这样想。
明天他还要去福利院,因为那可爱的女孩说可以替他编一条最近流行的幸运手链,不仅会带来好运气,还会招来神灵保佑,睡前的他这样想。
他以前从来不信这些的。
可睡在隔壁房间的人似乎是个有神论的支持者,因为她提起过那把已经被她弄丢的黑色雨伞是在她去教堂的时候,好心的神父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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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到她出门,他出发去福利院。
那可爱的初中女孩早就站在大门口等着他,递过手链,“花了我好几小时哦!哥哥要送给哪个姐姐呢?”她笑嘻嘻的问。
“你想知道?”他微微扬起嘴角。
“可以说吗?”女孩凑上来,睁圆眼睛,“你要是怕别人听见的话,可以小声告诉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才不告诉你。”他笑了,笑得很温暖,摸了摸女孩的头,她真的很可爱,“好好学习吧,小丫头,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都说了我已经初二了。”女孩往后面一蹦,不依不饶的反驳,“老师夸我比毕业生的学习都好,而且我最近打算跳一级,跟着夏天的毕业班一起中考呢!”
“哦,那么厉害?那你加油。”他眉毛一掀轻轻鼓掌。
“哥哥,我说的都是真的!”女孩跺脚。
女孩着急的样子逗得他哈哈大笑。
而这一切,被后面墙角边远远跟着的她看在眼里,她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她只看见他笑了。
从来没有见过他笑。
心中有什么,一层层的碎裂。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去的,淋着雨,她满身狼狈的回到家里,倒在床上。
他回来,看见了缩在被子里哭得昏天黑地的她,他上前掀开被子。
“你又怎么了?”他皱眉问。
她看了看他,一咬牙,“出去。”
他怔了怔,“你说什么?”
“我叫你出去!不要进来,听到没有?我讨厌你,你出去!”
“你发什么疯?”他瞪着她,从来只有他对她说出去和讨厌的时候,没想到这回反过来了,还莫名其妙。
“我发疯?你才发疯呢!你不是经常说讨厌我吗?那你就别进我房间啊,你喜欢那个小女孩,你可以每天都去看她,你还来我房间管我是死是活是哭是闹干吗?!”她嘶声力竭的哭喊,“出去,你出去!”
他怔了怔,随后一脸怒火,“你跟踪我!?”
她瞪着他,“是,我跟踪你,是你说可以的!”
“你有毛病?两小时的路程你就不想想万一跟丢了你还回不回得来?你脑子生锈啊!?”他表情凶狠的吼了一句,“谁让你跟踪我的?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我爱怎样怎样,你凶什么?你做了亏心事不敢让我跟?我一直努力对你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也对他吼上了,心中已经山崩地裂,今天有着太多太多的没想到,她只觉得有什么力量已经让她快窒息了。
他喘着气,瞪着她。
她流着泪,回瞪他。
他找不到太多的恶劣言辞,他没见过这样的她,他感觉意外,震惊。
“我想怎么对你是我的事情,一开始我也没求着你对我好,石佳,我告诉你,我齐赛根本不稀罕!”
说完,他转身,出去就出去,她说不想看见他,那他也懒得看到她。
听到摔门的声音她愣了,那是大门的声音,不是卧室的。
可是她已经没有心力去追他回来了,她趴在床上嘶声力竭的哭嚎着,哭得喘不过气,哭得猛烈的咳嗽。
低头,白色的枕头上,印着刺目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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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北雁南飞。
在一场花开花落之间,他拎着行李箱步下列车,还没出年十五,街上还挂着灯笼,将地上的积雪映得红亮。
他的这个年是在北方度过的,在自己恩师的家里。
恩师是德州的一位高中特级语文教师,去年来到杭州盛华大学开讲座,临回去前一天买特产的路上遇见蹲在街角的他。
“孩子,现在下雨呢,你别蹲在这里,要生病的。”
“我不用你管。”
“我不是管你,你生病家里肯定着急,快回家吧,下雨天冷。”
“我找不着家,你让我回哪?”
“那你知道你家大人的联系方式吗?”
“我爹妈没了十几年了。”
“这……那我送你去派出所吧?”
“我又不是贼,大爷,您老有毛病吧?”
“呃……那这样你看行吗,跟我避避雨去,否则真淋病了。”
他抬起头,望着那脸上生着皱纹的人,对方在一副玻璃眼镜的后面,有着一双不大但却充满睿智与关怀的眼睛。
最后,他伸出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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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街巷,将围巾搭上脖子,他在去年的开春之后跟着恩师去了德州,恩师家里不大但相当温暖,他记得他住在那里的第一天,师娘满脸笑容的煮了一锅肉馅饺子招待他。
恩师还有一个儿子,已经工作四五年了,去年刚结婚,家里就剩恩师与师娘两个人,还有一只五岁的京巴狗豆豆。
恩师书房里挂着一幅四字书法——学海无涯。
他盯了很久。
恩师教了他一个月,夸他聪明,脑子很好用,记忆力非常强,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学文科。
他点头。
从此以后,他被安排到恩师所在的学校文科班插班,整日背着沉重的书包,里面装满了各种书籍和资料。
可他自身的潜力连他自己也甚是吃惊,他对语言和文字的感应力非常强,再加上恩师的点播,他深深陷入了文学的世界,他背古籍、阅现史,在学校的辩论大赛上如鱼得水,他在书店买来一些法律上的小册,不停的读背着——只要是文字,他都会背上瘾。
因为总是没日没夜的看书,他理所当然的近视了,长相平凡的他简短了头发,戴上了一副近视镜,显得斯斯文文,站在镜子前,他意外自己看起来如此的脱胎换骨。
“齐赛这孩子身上有一种很温和宁静的气质,逢人便笑,学习又好,汪老师,您跟大嫂有福呐。”邻居大婶笑眯眯的说道。
站在一旁的他只是报以浅浅的笑容,没有说话,恩师也笑了,眼中透着骄傲。
年后,他向恩师告假,想回老家一趟,接着他拎着行李箱踏上了南下的列车。走在故乡的路上,他是引人侧目的,并不是因为他长相有多么出众,只是这个平凡的年轻人身上有着一种安静儒雅的气质。
他去了福利院。
昔日的矮个子女孩竟然还待在福利院,他站在雪里远远的望着她,她长高了不少,少女的美好气质在她身上显露无疑。她披散着黑亮的长发,带着院里的小孩子做游戏,脸上的笑容温柔恬静。
那分明是一株盛开的寒梅,清香四溢。
他转身,怅然的离去,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曾经的幸运手链,握紧,最后踏上了他许久不曾走过的那条路。
那条路没变。
那小区也没变。
他站在她家楼下,徘徊了一会儿,雪地上被他踏出了深深浅浅的脚印。
最后,他选择了上楼。
门外或许由于没有细心打扫,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尘,可门还很干净,她有每星期擦门的习惯。
他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还在这里住。
又握了握手中的手链,他敲门,这个时间刚过晚上八点,她若回来应该还没睡。
可是一连在外面敲了两三分钟,屋内却没有动静,反而是邻居家的门打开了。
“哎?小伙子你找谁啊?”邻居大娘探头问。
邻居的好态度让他哑然失笑,去年他住在这里的时候,可没少见这位大娘的白眼。
“您好,我来找石佳。”他点点头笑着说,一双有神的眼在镜片的后面泛着温暖的光,“请问她是不是还没回来?”
“你找石佳?”邻居大娘的表情有些愕然。
“嗯。”他点头,“我站在门口半天没人开门,我正打算去服务站瞧瞧。”
邻居大娘听完面色别扭,“呃,小伙子,天儿晚你别去了。”
“才八点多,不晚。”他微笑,与邻居大娘道别,转身下楼——他已经晚来了将近一年,再晚些,这辈子或许就一直晚下去了。
这一次,他不想再犹豫了。
“哎,小伙子,等等,你找不到她的!”邻居大娘跟着追了出来,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嗯?”他皱眉,“她不在服务站?”不在家也不在服务站,她能去哪?
邻居大娘沉吟了一下,“你是她什么人?”她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我……算他的亲人吧。”他回答,“您知道她去哪了?”
“亲人?你是她亲戚?”
他不好回答,只得点点头。
“那你跟我来。”邻居大娘拉着他的袖子将他重新带回楼上,他暗自皱眉。
最后他跟着大娘进了大娘的家,推开卧室门,大娘指了指床上,“喏。”
他疑惑的看着卧室,一个人都没有,“这……我不明白。”他尴尬的笑了笑。
大娘却深深叹了一口气,“你来晚了,石佳都病死半个月了。”
一瞬间,他愣住了,屋里很静,手中的箱子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激起一声深沉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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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开春竟然下雪了。
据说这次是十年不遇的大雪,天寒地冻,让这江南水乡的路上积雪片片,他踏着积雪离开小区,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抱着小小的棉襁褓,里面有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家伙睡得正香甜。
一股淡淡的奶香不时从他的鼻尖飘过,他放下箱子,摘了围巾,围在小家伙的襁褓外面,继续前行,镜片后面的双目通红。
听邻居大娘说,去年一夜之间,和石佳同居月余的男性离去,这本来没什么,可没过两个月,石佳的肚子就圆了起来,后来越来越圆。
石佳没有再去服务站,社区的人过来看她,问她什么,她就是不说话,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恐怕是那个她养在屋子里的人的。
小姑娘从小父母在旅游的时候遇船难去世,姐弟俩一直相依为命,靠着父母留下的钱过日子,后来,营养不良受寒的弟弟石轩死于肺炎,石佳当时刚中专毕业。
几个邻居送给她小猫小狗解闷,可是没有一直肯好好待在她家里。
石佳是顺产,生的是儿子,孩子的爸爸自走了就一直没回来,附近的人都嘀嘀咕咕,说石佳被人骗了,还有说别的。
街道派出所抓了一伙混混,赃物里有石佳的包,里面有一张她不用了的学生证,据那些混混说去年春天下雨的晚上抢过石佳,强暴未遂,被她跑了,派出所的人循着地址过来,左邻右舍才知道还有这回事,可石佳拒绝去派出所做笔录,她谁都不见。
可能是派出所的人找来让她想起了被抢的可怕经历,石佳的比预产期早将近半个月进了医院,已经快没有力气的她连120都是自己爬到客厅摸电话打的。
一直营养不良,孩子没母乳可吃,饿得哇哇哭,临床的年轻妈妈好心的帮石佳喂孩子,石佳夜里离开医院回家拿存折想缴费,回来的路上受寒,不停发高烧,咳血,她忍着不说,最后昏倒被送进急诊室,高烧不退,没有救回来。
可怜孩子才十几天就没了妈妈,爸爸也找不到,邻居大娘到妇幼医院抱回孩子养着,以后如果有石佳的亲戚来认孩子就给人家,没有就养下去,把孩子养大。
孩子至今刚满月,没长牙,没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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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房间里,看着床上的小生命,深深的凝视着。
孩子有些像他,但更像石佳,五官细腻。
这是她的孩子,是他的儿子。
他走到浴室,望着镜中外表整洁,斯斯文文的自己发怔。
他低头去瞧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推开了她所少次?
再看看镜中人,这一年,他听到了多少的赞扬,多少的褒奖,说他学习好,说他斯文,说他有气质,说他温柔,说他懂礼,说他……
现在的他,石佳没见过。
石佳眼里的他,是那个冷漠、暴躁、颓废、邋遢、目中无人的他。
靠在冰凉的砖墙上,镜片后面流出泪水,汹涌。
眼镜被他摘掉扔在一边,他滑坐到了地上,单手捂住脸,早已悲不成声。
“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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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在市立福利院门口,他抱着小小的襁褓,深深的凝视。
他将那幸运手链套在了孩子的手腕上。
低下头,他深深吻了吻孩子软软的脸蛋,小家伙很嗜睡,不哭也不闹。
长大后一定是个懂事的男子汉,一定不会遗传年少的他曾经的劣根性。
他将纸条和三千元钱塞进襁褓,还有一副眼镜,那是他带了大半年的。
孩子被他放在了福利院门口,面朝外,可以看见道路和洁白的雪,他戴着的围巾是红色的,盖在襁褓上,温暖又显眼。
他转头离去,泪水早就模糊了视线,他想起了福利院的那个女孩,她有着灿烂的笑,或许孩子跟着福利院、有一个这样的姐姐,比跟着他好太多。
都说无论贫富有家就好,他明白人生中如果缺少父母的爱将会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可是——孩子跟在他身边的话,他实在无法向渐渐长大的他解释,为什么他没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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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朝着窗外望,门口角落里却有着一抹红。
“水漾,你看什么呢?”
“芹芹,咱们院门口有个红色的东西。”女孩说完就好奇的跑了出去。
“哎,你等等我,水漾你先穿上棉袄啊!”
女孩没有听,她一路小跑来到了院门口,望着地上的小襁褓,她惊呆了。
是个小婴儿!
谁扔的?
她悄悄走上前,那孩子好小好小,他睁着一双圆圆亮亮的眼睛,望着前方的雪地,女孩看见雪地上有一行清晰的脚印。
她抱起小小的婴儿,此时芹芹也跑出来了,“哎呀,好小哦,谁扔的,怎么舍得啊……”从小住在福利院,大家都知道只有不要的了孩子会被扔在福利院门口,而且领回去的可能极小。
“水漾,你掏什么呢?”芹芹看见抱着孩子的女孩正在小襁褓里面摸来摸去。
“找纸条,或许有出生日期和名字。”女孩回答,很多被丢在福利院门口的孩子,都会有父母留下的纸条。
“哈,我摸到了,好厚……嗯?好像是眼镜……还有钱……”女孩咕哝,将钱递给芹芹。
“三千。”芹芹数了数,“这眼镜是什么意思?”
女孩摇头,展开纸条,两颗脑袋凑上去仔细瞧着。
上面是孩子的姓名、出生日期。
下面写着一段话: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你们好。
给你们造成了困扰,我很内疚,我是孩子的父亲。
因为某些原因,我没有资格抚养这个孩子,他是天真无邪、纯洁美好的,我没有将他健康抚养长大的自信,你们比我更能教育好他,给他一个美好的未来。
那三千元钱请你们在每年过年的时候为他买一些糖果、一本书,这是我能给他的唯一礼物,书单在反面,那副眼镜是我第一副眼镜,我戴着它明白了知识虽然无法改变过去,却可以改变未来。
我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孩子的,如果可以,请告诉他:我爱他,他与他母亲是我这一生中最爱的人,他长得很像他妈妈,她也非常爱他。
感谢你们收养他,给你们添麻烦了。】
女孩翻到反面,上面是书单,列着一排书,从唐诗三百首到人物传记。
“看上去好像是一个有学问的好爸爸。”芹芹感叹,“那干吗还要丢孩子,小孩子多可怜啊……对不对,水漾?他们一点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孤儿到底有多么渴望父母。”
女孩点点头,那孩子伸出肉呼呼的小手,上面挂着幸运链。
“哎?去年很流行这个哦!我记得咱俩也编了呢。”芹芹握着孩子的小手塞回襁褓,怕孩子冻着。
女孩望着地上的脚印,再望了望孩子圆圆的眼。
他一定是看着自己爸爸离开的吧,她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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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十年如一梦,那么他这四十多年,又算什么?仅仅是四场梦吗?
他记得自己当年送走了孩子,一个人绕到街角的教堂里一连待了几天,神父站在旁边,他没有说话,神父也没有说。
在他望着壁画,平静了波澜的心之后,他回德州去了。
从那一天,他开始在外抽烟、喝酒,在家看书、背诵,他跟着参加了高考,靠着优异的文科成绩和一堆获奖证书,被人称作“市高才子”的他考上了盛华大学法学院,他说,比起汉语言文学,他更想当律师。
因为汉语言文学毕业的不少学生最后站在了讲台上教书育人,而他认为自己空有分数,没有资格。
在大学里,他认识了一个叫龙阳的优秀校友,他还见到了他的女友,竟然就是当年福利院的可爱女孩,她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美丽大方,知书达理。
他记得她,她却好像一直没有认出她,只是在与龙阳聊天的时候,听闻女孩宿舍里放着一颗皮球,说是初中的时候有个好心的哥哥送的,后来就一直没见到几面,她很珍惜那皮球,上大学也就一块带上了。
再后来,这一对郎才女貌的情侣结婚了。
他去过他们的家几次,记得他们小小的女儿很爱哭,他和另一个叫周盛宇的校友被那小丫头的哭声搅得苦笑连连。
龙阳哄着女儿,很得意的笑了。
“大干爹,小干爹,都不如亲爹,龙龙好样的,爸爸奖励你米粉吃。”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
他靠在枕头上,摸了摸睡得很香的小狸猫。
这小家伙还没断奶,还吃坏了肚子。
它的家人也不在身边吗?
“等你长大一点,我就要送你回去喽。”他轻轻的说,“好好生活吧,你会是个乖孩子的。”
天亮以后,他用胶头滴管喂了小狸猫一些温牛奶,这小小的生命不怕生,蹭着他的手掌。
托前台照管小家伙,他出门了,年后刚开春,在街上转转。
今天是大年初五,今年又是一场瑞雪,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他开着车在街上绕,不知不觉绕到了市北,杭州自从变成直辖市之后,两次向南扩建城区,市北没有市南繁华,老楼老巷大部分没有变。
他将车停下,自己沿着熟悉的路走着,一直来到小区,房子都重新粉刷了。
路边的台子上坐着一个人,他窝在那里似乎在小憩,穿着灰色的羽绒服,身旁放着一罐环保胶水。
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那人,忽然找到了当年恩师遇见年轻的他的感觉,原来这就是关怀吗?
“醒醒,天冷,别在这睡,回家睡吧?”他轻声的问。
那人抬起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面向很年轻的男青年,有着一对黑亮的眼。
他愣了,他想起了她。
“谢谢您。”男青年点头致谢,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落尘,拿着环保胶水,极其疲累的活动活动筋骨。
然后男青年叹了一口气。
“年纪轻轻,别叹气。”他道。
男青年回头,苦笑。“我也不想。”
他笑了一下,“世上无难事,有什么不顺心的,不介意的话就告诉我吧?”
“也没什么事情,我有一个妹妹走失好久了,我找不到她,最近一直在贴寻人启事。”
“别叹气,我相信你会找到她的,有你这个好哥哥,她一定现在还平平安安的。”他安慰男青年。
“嗯,借您吉言。”男青年笑了,伸手很随意的默默头发,手腕挂着的幸运链上的小铃铛扬起清脆的响声。
那一瞬间,他怔住了。
男青年看看自己手腕上的幸运手链,不好意思的笑笑。
“呃……我知道这是女孩子戴的,不过这是家里给的护身符。”他解释,“所以……”
“很好看。”他说。
男青年愣了一下,和他对视,两个人都笑了。
“你妹妹多大了?”他随口问。
“十六。”男青年低头浅笑,“她很活泼。”
“走丢的话,你家里人一定急坏了。”他感叹。
“小龙其实不是我的亲妹妹,我和她小时候都在市立福利院长大,可我和她的关系最好。”男青年深吸一口气,“如果我知道她一个人走夜路回家会走失,我一开始就会让她到我家住,是我疏忽了,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她会平安的。”他说。
男青年点点头,“小龙是个好孩子,她一直很坚强,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我小时候去教堂,神父爷爷告诉我神会救赎自救者。”
“神父说得对。”他点头,“刚才提到家,你现在一个人住?”
“我在外面开网吧,我跟养父母一起住,我十六岁被领养的,八年半了,养父母是我最敬重的人。”男青年回答。
“你很懂事,你的养父母把你教育得很好。”他微微感叹。
“养父母给了我全部的支持,我做什么,他们都为我加油。其实谈教育的话,我父亲对我的影响更大吧。”男青年望着天空。
“您不知道,其实我刚满月就被送入了福利院,我父亲留了三千元钱和一副眼镜,他恳请福利院的阿姨每年过年拿钱给我买吃的和书。他列了书单,有学识字的,有学背诗的,有名人传记,有游记……靠着那些书,我自己明白了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书本和知识就是朋友。我学会背诗、我学会认字、我可以自己读书,我不会孤独,我明白了世界是很大的,做人要坚强,要做一个善良的好人。这些都是读书以后知道的,我想我父亲想说的话都在书里。”
“其实……小时候也怨恨过父母,为什么不要我?可我在福利院的一个姐姐经常告诉我,我很幸福,因为我的父亲没有给我一个温暖的家庭,却给了我一个彩色的世界,她还给了我那张我父亲写的纸条,他说得对,知识虽然无法改变过去,却可以改变未来。我在福利院里过得很好,被领养以后也被养父母照顾得无微不至。”男青年说完,深吸一口气,浅浅笑了。
“其实……说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我父母毕竟错过了我的成长,我经常想如果他们能看着我长大该多好,我学着做人,而且还没成家,真想让他们看看我已经长大了,如果他们还在世的话。”
男青年回头,表情意外,“呃……您怎么哭了?”说完立刻手忙脚乱的翻纸巾。
他用手抹去了自己脸颊的那滴泪,“你父母一定很想你。”
“我也想他们。”男青年感叹,“我得回去了,寻人启事贴完了,我再印一些,明天还来帖,刚才居委会的人给我撕了不少。”说完挠挠头,“呃……告辞了。”
“嗯,我在附近再转转吧……你明天还来?”他问。
“对。”男青年点头,两个人一南一北,分道扬镳。
那男青年走出一段路程,停下,回头,看见了那穿着黑色大衣的人的背影。
恍然间,这背影竟然与他二十四年来梦中重复出现的那个景象慢慢重叠,融在了年后洁白的瑞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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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到宣传栏前面,看到了还残存在上面的寻人启事,只剩下上半张。
被寻找的那个女孩有着粉白的皮肤,黑色的长发,瓜子脸,高鼻梁,还有黑曜石似的双眼。
她的名字——龙魄。
他怔了怔。
世界真的很小……他如此感叹,心中又泛起混杂着幸福的悲哀,这感觉纠缠了他不知道多少年。
他来到山上的公墓,轻轻放下一束花,抚mo着碑上的字迹,当年是社区安排火化的,工作以后他留在了杭州,将她的骨灰移到了这山清水秀的地方。
年少的时候他懒得陪她,一分钟都不愿意和她多待。而现在的他,却时不时的来这里看看她、陪着她。
“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在傲华包年住,而且我还在喝酒,不过不容易醉,我抽烟很少了,对不起,以前总是故意呛到你。”
“自从大学毕业以后这二十多年我的日子就没有清静过,师娘总为我介绍女友,公司里和酒吧里也会遇到一些年轻的女人,如果我们有一张合照该多好,我可以告诉大家你是我老婆,每天都在家等我,而不是在这里。”
“以前我做错了太多事,但我会一点点的弥补,做我力所能及的补偿,你可以监督我,如果你还愿意原谅我,在我身边为我祈祷好吗?很抱歉,我还不能死,我要还完我的债,你一定不希望我是一个欠债不还的人。”
“他长大了,很像很像你,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你放心,社会将照顾得很好,他和我差不多高,不过比我瘦,你也知道我自从过了四十岁就胖了一些,我会再减减。”
“石佳,谢谢你给我看到他的机会,我想送你的幸运链他现在还戴着,你在天有灵,看见以后也会高兴吧?你可以不原谅我,但你要保佑他健康平安,很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我爱你,老婆。”
他轻轻吻了一下石碑上的照片,等他还完债之后,一定会到她身边,每一天都会告诉她——他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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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还没有化完,杭州又开始下雨。
男青年顶着淅沥的小雨,拿着环保喷雾胶水贴着寻人启事,雨水从他的头发滴下,滑落进领口。
忽然雨停了,男青年抬头,是一把黑色的雨伞。
那笑容儒雅而温暖的男人站在旁边为他撑着伞,见他瞧自己,“继续贴完吧,我车里有毛巾,一会儿到我车里擦擦,别感冒了。”
男青年点点头,“谢谢您……请问您怎样称呼?”
“我叫齐赛。”男人不紧不慢的回答,“你愿意的话叫我一声齐叔叔就好。”
“叔叔?可我今年二十四,您看起来还不到四十。”男青年皱眉。
“我已经四十好几了。”他干巴巴的笑了笑。
“真不可思议……”男青年摇摇头,“好吧,齐叔叔,谢谢您帮我。”说完继续贴着寻人启事。
联系地址上写着手机号码、网吧地址,还有男青年的名字——石齐。
“石齐,你很喜欢这个妹妹?”齐赛问。
“嗯,如果能找到她,我会一辈子保护她,绝对不让她再走失了,我很怕她遇到危险。”石齐坚定的说。
齐赛静静的盯着石齐的侧脸。
老婆,我们的儿子是好样的,我也不能落后,是吧?
齐赛默默的想。
四十几岁的他立在边上为二十几岁的他撑着黑色的雨伞,恍若当年快十六岁的她为接近十七岁的他打着伞,在阴雨中撑起一方晴空。
神父说,将伞传给更需要它的人。
他们各自都找到了传下去的人,原来神父所说的不仅仅是将雨伞传下去,更是将这一片小小的晴天传下去。
他依旧喝酒,依旧睡在傲华大饭店,依旧没有家。
不久以后,他在一场生日宴上看见了多年不见的人,她抱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她长得像她爸爸,笑起来像她美丽的妈妈。
紧接着他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着想事情的时候,听见了一阵哭声。
“年纪轻轻,别用哭来解决问题,哪怕这个世界只剩你一个人,也要坚强些,多年以后,让你伤心的理由就过去了。”他拉起她,“我不是坏人,所以我请你吃顿饭。”
在遇见她的时候,他对她这样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打击,但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两个人,可以允许你在他们面前安心的哭。”
“如果没有呢……?”她问。
“不会没有的,只是你没发现而已。”他发动车子,“如果真没有,那就等你成年以后去酒吧度日吧。”
在分别的时候,他则这样说道。
开车,起程,他深吸一口气。
——老婆,你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对吗?
那么请你为我见证,我可以为自己四十几年错误的人生,撑起最后的这一片晴天。
于是自那天开始,这场纠缠了十几年的恩怨游戏的结局,或许多了一抹阳光,一方晴空。
神救赎自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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