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面不寒杨柳风

第87章


轻轻叹了口气,刘珩略带失落地道:“从第一天见面起,我就一直在衡量,我和你,到底谁会更强一些。”抬眸萧瑟一笑:“如今看来也不必再比了。”
大笑地抓着他的肩用力摇了摇,秦放的虎眸中满是暖意:“也就是第一次的痛才格外摧折人心,经历得多了感觉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我不过是先走了一步而已,其实我倒是很羡慕你,还能够那么彻底地痛一次,有时候心太麻木了反而让人觉得自己更像是一具尸体。至于你我之间的这一局,放心,我一定不会错过你这样的对手。”
暮霭幽沉,已经看不出彼此的神情,只有两双明亮的眼睛惺惺相对。
“是该放手了么?”一句轻微似无的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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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已深,帐犹寒。
素绢小字赫赫刺目:玉宇崩塌。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堪以玉宇代指,那就是当今万岁,他的父皇,刘珩的皇兄。
可是,现在,玉宇崩塌,意即父皇驾崩,而这一刻他依然只是七皇子,刘卓却是太子,圣上驾鹤太子即位乃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他虽手握兵权,却是毫无用处,只因干戈一起,他便会成为逆天谋位的乱臣贼子,不但师出无名,更为千夫所指,纵然明知京城禁军不过十万,众寡悬殊,但彼时彼刻恐怕不待京师动作,己方阵营之中便已先行大乱。
原以为恢复身份班师还朝之后,可以稳定局面再度绸缪,与刘卓一决高下,却不想,这一招惊天之变令他猝不及防。
双拳紧握至指节格格作响:死局吗?谁人可解?如何能解?
骤然,心头一亮,想起告捷之后,恩旨下达,刘珩却迟迟按兵不动,丝毫没有要起兵回师的意思,当时因为谋划夺权之事未及细想,如今看来,他竟似有意拖延时日不肯动身,陡地一凛:难道他居然早知有此一节?抑或是他要的就是今日的这种局面?
眉头深拧——若果然如此,那么今日这样的情形他必然已早有对策且成竹在胸,也就是说,这一劫只有他能应,只有他能解!
缓缓垂首:只是,今时今日,又如何说动刘珩去为他化解难题?
不愿,不能。
苦苦一笑:允寒,这一次连你也看走眼了。
灯影一黯,刘羽自苦思中警觉抬眸。
帘门侧,刘珩负手而立,目光幽寒。
“是你?”随即神色一冷:“王叔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身疾如电一闪而至,待到刘羽想要护住案上的字条,绢卷早已被刘珩指出如风地挟起,只一瞥,随即仰天大笑:“难怪你一筹莫展。”收笑一扬字条沉声道:“这个是死结,只有本王能解的死结。”重重将绢卷掷落在案。
“不劳王叔费心,时辰不早,还请王叔回营安歇。”明知他说的是实情,可是他凭什么要帮他呢?
刘珩非但没走,反而好整以暇地撩袍坐下:“你可知本王为何一直要隐忍至今?”讥诮一笑接着道:“就是要看看你如何应对今日的局面。”
“那你就等着看吧。”刘羽冷哼道——虽然他完全没有办法,但却不愿在他面前示弱丝毫。
寂寥一笑:“本王也很想等着看,不过,如果一定要在你和刘卓之间选一个人当皇帝,本王宁愿选你。”
惊讶抬眉,完全想不到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
“但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刘珩讥讽地道:“这个皇位到底要留给谁坐,如今只在本王的一念之间。”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本王说过,但得能护风儿周全,就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
刘羽冷冷地接口道:“我记得我也曾说过:我的机会我自己来创造,不需要任何人给予。我护她是我和她的事,与你无关。”
“有关无关由不得你来决定。”刘珩沉沉一笑:“不过,本王也要告诉你一件事:有的时候,给对手一息生机也是给了自己一条活路,因为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起身向门外走去:“三日之内,本王给你个公道。”人影、声音消失在帐外的黢黑。
刘羽怔怔地看着依旧晃动不已的帘门,心头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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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风寄语:
帮别人也是帮自己,放过别人一马也是救自己一命,世间的因果或者就是如此。
第五十三章 抉难难(下)
三天,不长,也不短。
三十六个时辰,可以翻天覆地,也可以波澜不惊。
对于有的人,三天可能是浑浑噩噩转瞬即过,但对于有的人,三天也可能是万分艰难度日如年。
春深夜寂,强压忐忑独坐灯前,命悬人手的无力纠结重压到他呼吸艰难。
“什么人!”守卫高呼。
刘羽骤然抬眸。
帐外,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出来。”
缓缓起身,尽量调匀呼吸稳步出帐。
刘珩,虽然神情略显疲惫,目光却犀利如刀,转身:“跟我来。”简短的语声中不带丝毫情绪。
转了几转,竟是来到杨柳风的帐前,刘珩掀帘入内,微一踌躇,刘羽终于跟了进去。
灯火明亮,佳人素淡。
怔然趋前,桌上,虎符玉玺,金黄锦卷,赫然入目。
“别怪本王没有给你机会。”刘珩的声音在他身后森森响起:“一边是传国玉玺、玄铁兵符和你父皇传位于你的遗诏,另一边是风儿和禅位与本王的诏书,你若想君临天下就不要指望鸾凤合鸣,你若想做痴情种子,就要让出社稷龙位。”讥讽地轻笑出声:“江山美人,本王凭你先选,只是……”声音陡然狠戾:“无论你今夜选了哪一样,都不能再回头,更不要妄想兼得,否则,本王自有办法让你得不偿失。”
谕旨熠熠,伊人默默,微垂羽睫只是静静凝视着身前的地面,仿佛一座精美的雕塑,平宁到没有丝毫的情绪。
残忍,心如同裂开一般疼痛,一边是谋求良久的千秋大统,一边是痴恋入骨的心头挚爱,他明白,那个人是故意要他当着她的面做出抉择,如果他选了皇位,那么势必寒透伊人心扉,将来,即使利用权位夺回她,却也再难挽回她的心意;而如果他选择了她,那么她之前所有的委屈筹谋、苦心调教,都将付诸东流,而他一路行来的隐忍负重也都失去了意义。
深痛地望着羽睫静掩的人儿,再一次感觉咫尺天涯的绝望,缓缓伸出的手竟然不可抑制地颤抖,终于,一把握住了冰冷的玉玺。
“只要在禅位的诏书上盖好国玺,你就可以带着风儿远走高飞。”身后的语音幽寒,仿佛带着某种说不清是讥诮还是诱惑的感觉。
艰难拿起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意志的美玉,抬腕,印面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鲜红刺目。
缓缓抬眸,望向始终凝定不动的伊人——如果,只是如果,她抬睫递过一个期待的眼神,他一定,一定毫不犹豫地将玉玺盖在她身边那张禅位的诏书之上。
可是,纤密的睫仿佛凝固了一般微垂不动,温淡的人儿如玉般静静端坐。
手一颤,身后的声音再次如恶魔般森然响起:“你可要想好了,决定之后即刻带着的你选择离开这里,不许回头。”
心如刀割,最后,再看一眼魂萦梦绕的伊人,努力地深吸一口气,陡然抓起另一边的虎符和遗诏转身仓皇地踉跄出营帐——不回头,不是因为那森冷的威胁,而是无力、不敢、更愧于再回望那端坐的人儿。
“你就配了么?”极轻极淡的语声在他出帐的一刻细微若无,却重重锥落在他的心头——是的,他不配。
“人活于世,每个人都会有很多的不得已,寻常百姓也好,达官贵族也罢,即便是九五至尊,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温淡的语声犹似在耳畔响起,眼中涌出的滚烫液体模糊了道路,一步步艰难地逃入暗黑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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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通明,却照不亮心头的阴暗。
一个,静默地垂眸端坐,一个,孤凉地负手凝立,任时光无情流逝,始终缄默无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珩忽然凄凉一笑:“不愧是风儿调*教出来的人,取舍有度锐意筹谋,他明明知道即使他现在不选你,你也一样可以选他,毕竟,龙位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深深吸气,一字一顿地道:“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无声地抬起羽睫,寒凉水眸怅然凝视着门侧的孑傲背影,熟稔到陌生,炽热到冰冷,相知到疏离。
沉默片刻,刘珩嘲弄地一叹:“谁说江山美人不可兼得?只要有了皇权天下,有什么是不可以的?”提步摔帘出帐而去。
“王爷……”幽涩的低唤轻微若无,再也控制不住地起身跨出半步。
然而,只是半步,终于没有再多的勇气上前。
帐外的夜幕中,挺拔的背影萧瑟凝立。
帐内的灯火下,素淡的身形纠结停滞。
等待?期待?
直到两颗心不约而同地如箭深攒。
拧眉按住胸口的疼痛,踉跄一步,终于纵身没入深暗的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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