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雪

50 苏世独立


“妹妹,喝药了!”
    伊宁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碧塔温柔的浅笑,顿时眼圈红了起来。“好了,终于看着好了些!这两天你都不知道自己看着多吓人!”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伊宁挣扎着拉住碧塔的袖子,碧塔坐下身子柔声安慰,“放心,孩子好着呢!这孩子像你,拧着呢!连巫医都说难得,这般折腾还活蹦乱跳的!”
    伊宁放下些心,斜到床上,突然发现帐篷的布置变了。“这里是哪里?”
    “小人精!我们回到左贤王庭了,等你好些我陪你骑马去看瀚海!”碧塔环视四周,这是乌维嘱咐下人布置的屋子,完全按照大妃的规格。
    “左贤王庭,战争打完了?”伊宁惊出一身冷汗,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乌维前两日移师,命我们回来等他!”碧塔心悬战局,叹了口气。
    “瀚海,我都到瀚海了!”伊宁沉吟,心恐霍去病寻不到此处。“夏朵呢?”伊宁四处搜寻,心下不安。
    “放心,她太累了,我让她在外帐略歇歇!”碧塔笑了起来,给伊宁端上药。“来,好好喝!”伊宁皱起眉头,实在不想再吃药。“为了你的孩子啊!”碧塔推推她。
    伊宁叹了口气,轻抚腹部,目光又复温柔。“这孩子跟着我吃苦了!”
    “这孩子可要强了,你放心!”碧塔温柔一笑。伊宁艰难起身,刚拿稳药碗,突然脖子上贵仁给她的兽骨项链的一个银饰品掉了下来,直直跌到碗里。伊宁惊呼一声,溅了自己一身汤药。
    “仔细着点!”碧塔赶紧让人给伊宁擦身子。
    “躺了这许多天,手一点劲都没了。”伊宁讪讪的,拾起银饰物一眼却看到那东西已经变成黑色。伊宁如三九严寒被人兜头一盆冰水,抬首看向碧塔。但见碧塔正招呼奴隶给伊宁拿干净的衣服、打热手巾,一时间倒未看向伊宁。伊宁的心脏急速跳动,浑身轻颤起来,她单手抚摸腹部,强打精神将那东西藏到枕头下。
    “这可怎么办?”碧塔神色有些慌张,拿过药碗没了主意。
    “姐,再去煮一碗吧!反正我现在也喝不下。”伊宁目光平静,心中却涌起惊涛骇浪。
    “这,这药材配齐了不容易,你要不将就一下?”碧塔避过伊宁的目光。伊宁几乎想大笑起来,碧塔从小温厚,到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扯谎。药材不容易配?恐怕是□□不好找!伊宁心下悲凉,扭头看着帐篷。“姐,不要逼我吃药,你说过会永远保护小伊宁,不让我受委屈的。今天就算宠我一次,别让我喝药了!”
    碧塔猛然转头看着伊宁,想起年幼时两人在匈奴草原无心无思地嬉戏。当日自己何曾知道生活是如此艰难,当日的自己是西域第一美人,於单和乌维目光的焦点。碧塔的手开始发抖,丈夫日渐稀少的关爱、年轻妃子的公然挑衅,这一切都泼凉了她曾经温暖的心。
    “好吧,但只有这一次!”碧塔声音平淡,把药碗交给身边的女奴。伊宁双手护住腹部,看着碧塔款款起身。“我让人给你炖点鸡汤!”
    夏朵揉着惺忪的睡眼步入内帐,闪身让过碧塔。“药喝完了?”夏朵给伊宁拢紧被子,愕然发现伊宁的眼神有些奇怪。“怎么了?碧塔王妃说什么了?”
    伊宁打量夏朵半天,终还是淡然摇头,“没事,没什么事!”
    “好了好了,你的身子总算见好了!该死的扈都,恨不得回去再砍他几刀!”夏朵掏出绣了一半的小衣服,在伊宁床边忙活开了。
    “夏朵,等天黑了你偷偷放出海子!”伊宁沉声道,夏朵愕然抬头,点了点头。“你想通知霍去病?”
    “海子聪明,应该能找到去病。”伊宁沉吟,想给霍去病带些信物,一冲眼觉得自己的左腕有些陌生,“我的手链呢!”伊宁惊呼起来。
    “被乌维拿走了!他上阵之前把你的手链塞到怀里!恶毒的男人,霍去病可千万要把他千刀万剐!”夏朵想起当日乌维含情脉脉的眼神觉得内心一阵作呕。
    “那是去病给我的!我答应过不摘下来的!”伊宁心神大乱。
    “好了,我们现在要安全地活下来都不容易,还想着这些!回去让霍去病给你再买!”夏朵按住伊宁,觉得今日的伊宁有些奇怪。
    伊宁安静下来,手透过枕头摸到那已经变色的银饰。“是啊,我要活下来,我要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
    伊宁咬牙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襟,咬破手指写下“瀚海”二字。“把这个绑到海子身上!”
    “海子只肯吃你喂的肉,你一时好一时不好的,它也饿得够呛!”夏朵摇头叹息,藏好布帛。伊宁惨然微笑,觉得到了这个当口她最信任的居然是一只不会说话的鹰。
    “李敢,你率三千骑兵进攻!等待号角,赵破奴和路博德分别从左翼和右翼包抄!”霍去病定定看着对面严阵以待的匈奴兵马。霍去病帅部与单于近臣章渠、匈奴小王比车耆部落短兵相接之后,终于在这离侯山附近正面遭遇左大将军队。“哼,这才像点样子!”霍去病冷哼一声,听得战马嘶鸣,李敢等人在军中奔驰布战。
    “左大将在匈奴军中排位仅次右谷蠡王,我们还是要谨慎!”章平挨近霍去病,听得号角低沉的声音心底有些不稳。
    霍去病没有作声,慢慢扯开一个微笑。此时草原的天气晴朗得一如他的心情,霍去病感觉到自己的血在渐渐沸腾。章平目不转睛地盯着霍去病的手,看得他右手一挥,听到身边的战鼓隆隆,一片杀声响起,李敢已帅部往敌营冲去。
    “看来匈奴人也学乖了,看着架势还有些掌法!”章平颔首,觉得左大将部队迎战得不慌不忙。
    “可能我们遇到的不仅仅是左大将了!”霍去病嘴边噙笑,“赶紧派探子回报!”
    “左贤王,汉军发起第一轮冲锋,左大将和他们缠斗艰难,请求加派兵马!”
    “霍去病行军的速度果然惊人,若是再给本王两天时间,恐怕此刻就不会如此难缠!”乌维摸摸胡子,心下沉吟。“让左大将放心,本王立即增援!”
    乌维看得号令兵驰远,向左大当户示意,“增兵左翼,务必杀出一个缺口!”
    “那左大将那边?”左大当户心下一惊。
    “汉军不过三千骑兵冲锋,他应该还能抵挡一阵!”乌维目光冷峻,“给本王擂响战鼓!匈奴英雄不能再让这种黄口小儿得意忘形!”
    “将军,匈奴加强左翼进攻!”
    霍去病略皱起眉头,一片黄沙漫扬之处也看不真切。“精选铁甲车兵,从正面给我狠狠打!再带信给路博德、赵破奴,势必形成包围圈!”
    “将军,看情形我们遇到了单于兵马!”
    卫青觉得身后诸将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心下暗叹。自己帅五万骑兵攻击正面战场,远途劳顿,刘彻给的配给只不过希望卫青对付左贤王部落,不想却遇到单于精兵。伊稚斜自从得赵信教授战法,采取了疲兵之策,在草原腹地严阵以待,等待汉军远途劳顿之后予以痛击。
    “立即命令车兵将铁甲车围成圈,护住我方兵马!”卫青面不改色,眯眼打量对方影影绰绰的人马。听得汉军营地响起沉重的铁甲车移动声音,整个汉军营地一片寂静,骑兵和步兵神色严肃。
    “大将军,前将军李广和右将军赵食其尚未与我们联络上!”公孙贺附耳道。卫青没有作声,他往身边看看,却见后将军曹襄脸色有些难看。“不要在意这些,右翼缺乏两股部队虽然于我们不利,却无碍大局!”卫青勉强安慰老将,走到曹襄身边轻拍他肩膀,“没事吧?”
    “没事!”曹襄勉强一笑。这次平阳公主亲自向刘彻说项,刘彻封了平阳侯曹襄为后将军随战。
    “别担心,等下跟着我!”卫青没有看向曹襄,定定打量对面匈奴军旗。曹襄扭头看向卫青,第一次对这个曾为府中骑奴的大将军涌起一种亲近感。
    “公孙敖,有没有信心一战夺过侯爵?”卫青淡淡一笑。
    “他娘的,大将军还问我这个?怕那群鸟人,我还来打什么仗!”公孙敖拍拍胸脯。
    “那好!本将军命你为前锋,率五千骑兵冲锋!”
    “得令!”公孙敖飞身上马,听得他大声喝令手下,整兵待发。
    卫青遥遥听见对方阵营响起号角,抬起右手,“擂响战鼓!进攻!”
    草原上响起如雷的呼声,五千汉军浩浩荡荡杀了过去。羽箭纷飞,曹襄目瞪口呆地发现原来箭弩密集真可遮住蓝天。
    “这伊稚斜也着实小心,迎战的人不少啊!”公孙贺叹了口气。曹襄站在卫青身后,踮起脚尖,看见匈奴阵营派出一倍于汉军的骑兵迎战。顿时战局胶着,双方的行军速度皆放缓,听得惨叫声和怒吼声,众人置身战局之外根本看不清胜负趋势。
    “禀骠骑将军,李大校射伤匈奴左大将!”
    “好!”霍去病大喜,翻身上马,“吹响号角,皆随本将军冲锋!”
    “将军,您还是留在此处指挥!”章平大急,虽知霍去病性格,但他现在的身份若有一丝丝闪失,刘彻非天颜震怒不可。
    “废话!冲!”霍去病抽出佩剑,一马当先冲入战局。众兵士见主将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皆信心大振,呼喝着加入战团。霍去病一剑劈下一个往自己奔来的匈奴裨将,直直往帅旗飘扬之处奔驰。
    “太子,还是撤吧!汉军实在太多!”左大将一瘸一拐,神色焦急。乌维心下暗惊,双方缠斗半日,虽然乌维本人斩杀了不少汉军,但汉军骁勇,左右翼渐成包围圈,而匈奴士兵越战越惊,士气不振。“不行!你们就是怕了这霍去病!他又不是三头六臂!看看你们的熊样!”乌维脸色铁青,推开随从。“来人,随本王冲锋!我匈奴勇士从来只有战死沙场,却没有畏难逃跑的时候!”
    “将军!”李敢浑身血迹斑斑,苦战半日力气不支,但见霍去病一路杀来,有些愕然。
    “李敢,你在一边歇着!这里交给我了!”霍去病张弓射下一个匈奴兵。
    “凭什么!”李敢笑了起来,“咱们比比?看谁杀敌多!”
    “好!”霍去病又是一箭,“一!”李敢突然浑身是劲,持剑劈杀。听得二人数数的声音,身后诸将士气大振,汉军节节推进。
    “霍去病,受死!”乌维一眼看到帅旗飘扬之下一个少年将军益战益勇,心下愤懑。
    霍去病听得匈奴兵马呼喝,愕然发现匈奴主帅往自己方向奔来。“正好!李敢,这个可一个抵三啊!”
    “我才不会让给你!”李敢的箭术得到李广指点,抢先持弓瞄准。
    “太子,小心!”乌维侍从舍身扑到乌维身上挡了这一箭,乌维大骇,“太子,他们人太多了!”侍从紧紧攥住乌维衣袖,终于滑落气绝。在一片杀声中,乌维茫然四顾,心中悲愤。“天神,为什么不垂怜我大匈奴?”
    “先保护太子走!”左大将咬牙上马,“太子,屯头王和韩王也已经备战,我们还有机会!留得青山在,大匈奴与天同寿!”
    “左大将!”乌维眼圈湿润了,看着族人且战且退。
    “太子,连年战争,族人太苦了!虽然我们仍能再杀上千汉人,但这样我们也要赔上上千族人的性命!”左大将声音微微哽咽。乌维咬紧牙关,“吹响号角,撤退!”
    “大匈奴万岁!”
    “将军,匈奴人撤了!”
    霍去病皱眉看着匈奴人在百长、都尉的指挥下纷纷后撤。“追不追?”李敢擦擦汗。
    “李敢,派三千骑兵追击!其余兵马先整兵,休整后渡弓闾河!”霍去病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大将军,好大的风!”
    卫青皱眉看着战局中央一阵大风,黄沙飞扬,参战的将士几乎连敌我都分不清。“来人,立即随本将冲!”卫青一下子翻身上马,公孙贺精神大振,高声命令手下。
    “公孙贺你攻右翼,我攻向左翼!”卫青一拍公孙贺肩膀,听得号角声,汉军黑压压全压了上去。
    “单于,左翼和右翼全是进攻的汉军!”
    风沙方小些,伊稚斜却骇然见四周皆为汉军。“单于,赶紧避走吧!”
    伊稚斜心神大乱,看着如潮水般杀往己方阵营的汉军,突然发现匈奴兵马已经被完全包围。“来人,随单于撤!”伊稚斜惊惶之下顾不得号令三军,匆匆带着自己亲卫队就往腹地逃逸。
    “单于呢?”右谷蠡王杀得气喘吁吁,却找不见匈奴帅旗。
    “单于好像被卫青射杀了!”
    “什么?”右谷蠡王大惊。“撤退,赶紧撤退!”
    一时间匈奴军中流传单于被射杀的传言,诸将无心恋战,死伤惨重。
    “大将军,让末将追击!”曹襄豪气万丈。卫青温和地看了跃跃欲试的曹襄一眼,“公孙敖,带兵追匈奴残部!后将军,你随本将追击伊稚斜!”
    “是!大将军!”曹襄在马上作揖,露齿一笑。
    “大校,这是什么?”乌维侍从手中隐约有一线红色,暮色中也看不真切。李敢略弯腰,在死人手中发现一条红豆手链,顿觉眼熟。
    “李敢,骠骑将军唤你呢!”赵破奴笑嘻嘻上前拍了李敢一下。“这次那个丫头没来,将军看着想速战速决啊,早点回家抱老婆!”
    “伊宁!”李敢心底一亮,突然想起伊宁依稀带着类似的一条手链。李敢心中一动,悄悄把手链塞到腰带里。
    “李敢,明早就渡河!左贤王部落只剩下韩王等小王尚可一战了!”霍去病精神大好。“顺利的话,至多三日就可班师回长安!”
    “哈哈,将军是不是想夫人了?”赵破奴笑得一口酒喷了出来。
    霍去病脸一僵,但见诸将胜仗之后皆喜形于色便忍住没有呵斥手下。李敢喝了口酒,擦嘴看看月色,“明日会放晴了!”
    “我是不是喝多了,怎么月亮中间有个黑点?真是月兔?”赵破奴推推路博德。路博德皱眉看天,果然看见月亮上一个黑点,一个移动的黑点。
    “猎鹰!”
    顿时汉军营地有些骚动,霍去病镇定自若,“慌什么,派射箭术精良的兵士!”
    天空响起凄厉的悲鸣,几个汉军都尉持□□射向猎鹰,但见这猎鹰左闪右躲,看着羽箭从它身边擦过。“这鹰真聪明,好像伊宁公主的那只!”赵破奴目瞪口呆。霍去病豁然扭头,心下不安起来。
    “这鹰不像侦察的,如此密集的羽箭却不避走!”路博德暗惊。
    海子在空中盘旋良久无法接近营地,猛的俯冲下来,听得一片惊呼,海子身上立刻中了数箭。“这鹰简直就是找死!”赵破奴大惊。
    “让他们把这只鹰带上来!”霍去病一挥手。不多时,一个士兵捧着垂死的猎鹰上前,恭敬放于霍去病身边。
    “海子!”李敢一下子站了起来。霍去病亦大惊,上前探视它的伤势。
    “没救了!”路博德叹了口气。
    海子猛的扑腾翅膀,定定看向霍去病。“来人啊,赶紧止血!”霍去病心神大乱,抱起海子。
    “将军!”李敢解下海子脚上的布帛,上面血色的瀚海二字看得诸人心惊。“伊宁,好像是伊宁的字!”霍去病手微微发抖,想不通远在长安的伊宁为何给自己传此血书。
    “这鹰是从哪里飞来的?”霍去病爆喝起来。
    “北方!”路博德沉吟了一下。霍去病心直往下沉,“不可能!”
    “将军,可能夫人遇险!”李敢初春天气惊出一头冷汗,手摸向腰间,略想了一下,决定不说出红豆之事。海子悲鸣起来,仰头看向北方。诸人定定看着这只猎鹰临死的神态,心中七上八下,赵破奴和路博德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别扭。
    “拔营!”霍去病奔向坐骑。“让军医必须护住这只鹰,一定给本将军治好它!”
    “将军,将士连日疲劳……”路博德声音低了下去,霍去病此刻暴戾的眼神看得他心惊。
    “我说过无数次,跟着我打仗就是要奋勇上阵,决不能瞻前顾后!现在将士已经睡了近三个时辰,足够了!立即追击左贤王部落,擒贼先擒王!”霍去病身下战马嘶鸣,听得都尉们的号令,汉军营地响起一片马蹄声。
    “将军,瀚海在西北方向!”李敢一马当先。霍去病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迅速奔驰起来。
    “将军,夫人可能只是提示左贤王部落所在地,她在长安!”章平挨近霍去病。霍去病没有作声,紧紧按住右胸。“伊宁,不要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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