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

第54章


阴雨梅天,啊呀人儿啊,守的个梅根相见。……”
嗓音拉得很长,音色怪异,和着旋律,缠绵缭绕,却是声声悲凉,宛若杜鹃啼血。
谢书安喝酒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不知道这是阿真前世著名的昆曲《牡丹亭》里寻梦江儿水一段,也听不懂那句宛若悲鸣的‘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
他只看到阿真闭着的眼睛里渐渐渗出水光来,反射着昏黄的灯光,宛若碎了一地的黄玉,再不复往日的尊贵温润,又仿佛日暮西山,再没有丝毫的鲜活气。
这让他心痛而无措,然后又变成压抑的怒意,一层层地涌上他的心头。
谢书安捏着酒杯忍了又忍,却还是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碗盏叮呤当啷一阵乱跳:“唱什么呢?!”
阿真结结实实地被吓了跳,停了手上的动作,带点惊疑地看他。
谢书安大步过去,随手拨开她手里的琵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压着声音在她耳边咬牙:“你他妈的在唱些什么?”
“啊?”阿真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却下意识地去捂耳朵,他在她耳边的气息,让她觉得耳朵有些发痒。
可没等她的手捂到耳朵,便被谢书安半路拦截了,同时,他的唇已含住了她的耳珠。
谢书安听到阿真像小猫样轻哼了声,直勾起他心底的火气,在他怀里的纤细身子也一下放得柔软,让人生出种不敢用力却忍不住要用力的矛盾心态来。
“啪!”地一声,阿真的手结结实实地拍在谢书安脸上,却没什么力道。
谢书安的身子僵了僵,低头看她:“阿真?”
只见阿真已经回过神来,放松地待在他怀里,似笑非笑地看他:“怎么?占便宜呢?”
谢书安压下嘴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语,恢复了一贯的风流调笑:“感觉怎样?”
阿真拿手指捏了捏谢书安的俊脸,好看地皱皱眉,白他一眼:“脸皮真厚!”
谢书安低低地笑,松开她,却和她挤着一张椅子坐着。
阿真也不介意,反将头靠在他肩头:“我有话跟你说呢。”
谢书安却轻轻叹口气,伸手揽过她:“我知道,别说了,让我抱抱你。”
阿真微微笑了笑,任他将她完完全全地抱在怀里,将脸贴在他的胸膛,有些怀念地道:“好久没有人抱我了……”
谢书安将她搂紧了些,取笑道:“果然还是个小丫头。”
阿真闭着眼睛数他的心跳:“当小丫头有什么不好?”
谢书安不正经道:“不能□做的事啊!”
阿真忍不住埋在他怀里笑了一会儿,才一本正经地道:“也是。”
谢书安抚弄着她柔顺的发丝,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问:“他们呢?”
阿真用长辈的口吻深沉道:“孩子们长大了,总有自己的生活。”
谢书安不给面子地嗤笑:“被你赶走的吧?”
阿真也不否认,只是沉默。
谢书安突然暧昧地挑起她的下巴,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看她:“那他呢?”
阿真撇不开头,便垂下眼帘:“他?谁知道呢!”
谢书安哪看不出她的心慌,无声地叹口气,低头在她额际吻了吻,不再多问。
阿真依赖地缩在他怀里,也不再出声。
第四十九章
喝得浑身酒气的两人溜达着回到谢宅。
“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吗?”临进客院门前,阿真回头问道,夜风轻轻吹起她的鬓发,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迷离。
“还好,我没把请媒婆这个念头付诸于行动。”谢书安伸出手,亲昵地理了理她散落在耳际的鬓发。
“谢谢你。”
“不客气。”
阿真轻笑,转头推门。
谢书安却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不过,不是看不上我吧?”
阿真任他握着,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笑意:“当然不是,你以后会知道的。”
“以后是多久?”谢书安收回手,醉醺醺地靠在门边问她。
“不会很久的。”阿真伸长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那双清透莹润的眸子似乎倒映着九天之上的星辰,璀璨迷离。
谢书安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只觉那双眸子里的神采太过光华,让人无法直视。
客院里留着灯,今夜守夜的香杏儿听到声音也已经起来,让四儿五儿去备下洗澡水解酒汤,自己打了灯笼过来门边接应。
阿真看她一眼,淡淡吩咐:“送送你家老爷。”
香杏儿乖巧地应了声,过去搀住酒意有些上头的谢书安。
谢书安看看阿真,再看看轻扶着他的香杏儿,摇头失笑:“怎么?不放心?”
阿真也笑:“是啊。”
谢书安看她一眼,任香杏儿扶着自己,转身离开。
阿真倚门目送,看他走远了拐过弯去,才回身进屋。
不管怎样张扬风流,安老板总是个温柔的好男人。
谢书安回到自己院里,春燕等几个大丫环早就备下了醒酒汤和热水,准备服侍他洗浴。
谢书安喝了醒酒汤,打发几个丫环离开,单留下香杏儿。
香杏儿抿着唇,忐忑不安地站在地上。
谢书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道:“回去好好服侍夫人,等开春了,就跟管事说一声,到我院里来吧。”
香杏儿先是呆了一呆,然后才颤颤地拜下身去:“是,老爷。”
谢书安挥挥手,示意她离开,转身走到里间去泡澡。
香杏儿柔顺地福了福身,攥紧了手,抑着喜意,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客院去。
这时已是腊月中旬,安老板前段时间忙完了外面生意场上的事,这段时间就又开始忙府里的事,虽然扫尘,仆从们换制新衣之类的过年琐事不用他操心,但祭祖之类的事就要他打理了,另外还有门下各地庄子里进上的年例之类的总账目要他掌掌眼,零零碎碎的事也不少,比起波澜壮阔的生意场,这些家里长短的琐碎事务让谢书安很是不耐烦。
就像老管家感叹的:“要有位主母就好了。”
阿真自觉帮不上忙,也不好帮忙,便拘着两个娃娃在客院里,不出去添麻烦。
这日,天气晴好,阿真便让人在廊下石矶上太阳中铺了一个大红猩猩毡子,又在上面铺上细柔暖和的羊羔褥子,带着孩子闲看丫头小厮们抬围屏,擦抹几案,置换摆件,省得自己碍手碍脚地挡了人做活的道。
正看得昏昏欲睡,却见谢书安撩着衣袍大步流星地过来,身后跟着的两个他院里的大丫环春燕春雨却捧着掐银丝的小叶紫檀长匣子。
“怎么了?”阿真抱着鼓鼓囊囊的小抱枕歪身靠在身侧凭几上,微微挑起的眉显出几分好奇。
谢书安随手将两个小娃娃抱到她那边,空出位置来,随她一样坐在褥子上,也靠着凭几,放松下姿态,织锦衣袍上的暗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露出他通身的华贵气势。
“试试合不合身。”谢书安惬意地喝口热茶,指指春燕春雨手里抱着的匣子说。
“衣服?”阿真放下抱着的小抱枕,接过春燕递来的长匣子,移开雕琢精美的盖子看,“礼服?”
匣子里整整齐齐地摆了套层层叠叠的华丽礼衣,包括万世如意平纹的雪色中衣衬裙,袖口领口用四合如意云凤纹金缎镶了边的黑锦地广袖直裾深衣,另外还有一件华丽的缠枝莲菊纹织金缎的广袖拖地衫。
阿真捏了只袖子细看了看,抚触间只觉很是细腻柔软,其做工细致用料华贵程度也丝毫不比太白差,应该颇费功夫。
春雨抱着的匣子里不用说是礼衣配套的首服足服以及玉勾绦带。
阿真也不去看,只抱了抱枕重新懒洋洋地靠上凭几,拖长了语调道:“无事献殷勤啊~”
谢书安毫不在意,只推她让她快去换衣服:“穿好了让我看看,我都忘了你穿广袖直裾的样子了。”
阿真一愣,然后轻笑,是呢,为了方便照顾孩子,她已经很久没有穿广袖了。
既然有兴趣,阿真也不矫情,利落地站起来往屋里去:“等着啊。”
谢书安支着下巴看她起身,波光风流的桃花眼邪气地眨了眨:“快点啊!”
已等了一盏茶功夫,阿真却还没出来,谢书安手指逗着吱哇乱叫的小阿骐,眼睛却不住往屋里看去。
“如何?”语气淡淡,声音清雅。
谢书安闻声看去,顿觉刹那间时光流转,异彩纷呈,最后,却定格在初见的那一面:淡淡神情,高雅姿态,如此绝代风华。
只见那刻了莲花的水磨青石阶上,有一女子长身而立,嘴角含笑,广袖轻扬,一双来自九天之外的华贵凤目墨色深邃,如古井般沉静,探不到底,阻了凡人的窥视,但微微偏头间,不经意着了冬日午后的阳光,却又透出慵懒的暖意,显露几许清和温婉的妩媚;
看她顺着青莲石阶举步而下,绦带翩飞,衣摆旖旎,明明是闪亮华丽的服饰,在她走动间却有一种水墨画般的意蕴,不见那石阶上的青莲便似活了般在她足尖争先盛开,姿态清雅,芳华动人;
再见她顿了脚步,微微侧身,华丽的广袖外衫便扬起优美的弧度,翩翩欲飞,只拿锦帕松松拢住的及膝墨发垂落下来,宛若黑瀑,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夺人心神。
一时间,谢书安再也没有丝毫动作,丝毫意识,只呆愣在地。
廊下院里几个忙碌的小丫头也都停了手里的动作,愣愣地看着。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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