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簪记

第7章


  花可馨这才发现自己说了这许多,颇有些尴尬,笑笑道:“我怎么和你说这些,北朝用女官还不知做什么,我也不知能不能应试。”
  四娘这时抬起头:“你一定可以,不用担心。”
  花可馨觉出自己方才那话隐约又带着不信四娘会帮自己的意思,赶紧又笑笑,说:“我只担心我父亲不忘南朝,不许我效力北廷。”
  四娘垂头又“哦”了一声,情绪有些低沉,静了会儿问:“那,狐狸呢?”
  “狐狸?”花可馨稍一愣才反应过来,“你问那只狐狸呀,据说它追随公主十年,因为助公主造下太多杀孽,被天神降罪,斩灭元神。不过,它被北溟百姓所敬,每座公主庙里都立了像伴在公主身侧,同享供养。这结局也不知是上天还是下地了。”
  四娘不再问什么,神色上更是失落。
  花可馨许多日为她讲这故事,每每调得她兴致颇高,末了却这样结果,心里也有些不过意,便劝:“上回急切想起这个故事,结局确实能往坏了解释,等我再想一想,下次为你说个好的。”
  四娘听她开口便抬了抬眼,终究又垂下去,应了个“好”。
  
  两人熄灯睡下,车里车外只是静谧。外面雪已停,明早可能会放晴,滞在羊谷已有六日,每日里白天写字晚上闲聊,间或说说故事。而今,四娘已会写十多种草药名,与寒、凉、温、热等一些字。花可馨虽觉着无甚用处,见四娘学得开心便也教得开心。故事已经讲完。
  躺了不很久,四娘侧过头来轻轻说:“可馨,明天若起程,五六日便到荀明镇了。”
  四娘在黑暗中努力看她,看她好像分毫未动,可能是睡着了,便转回头闭上眼不再说话。
  
  第二日天气晴好,众人果真拔营上路。四娘照旧常在花可馨身边,给她讲山野传说。花可馨含笑聆听,格外温柔。
  地上积雪极多,后面车行尤其慢,有时甚至出些意外,譬如车轮冻裂,牛马失蹄。然而便就如此,众人还是一步步近了大坛州中部大镇荀明镇。
  有一天尚在傍晚,天色尚明亮,到了一座小山坡,胡老大突然叫大伙停下,就地安顿。原来此处离镇子只有十数里,不消一个时辰便能到。这逍遥帮作为匪,极自觉的不挨这镇子太近,以免惹出不必要的祸事来。
  胡老大安排有方,哪个人几时去几时回,置办哪样物项皆分得清楚。四娘没什么具体事务,只说要与花可馨去寺庙烧香。兰仙应和着也要去,老四李树良的媳妇秀秀抱着不满周岁的娃娃也殷勤看过来,眼睛里也是期望。大嫂亦随着劝,有心同往。胡老大点头允了,让她们次日午后快去快回。
  
  晚上,四娘不知跑去了哪里,花可馨独自在车里坐不住,便在营地里逛。
  火堆边,军师正好与胡老大说完话,转身看见花可馨从旁走过,便偏着头打量她。
  花可馨也看见她,停了停走近来,走到近前又不知说什么话,略有尴尬。
  虽然有火光映在面上,军师神色仍是冷,冷冷的静了好一会儿,说:“你何必这样得意。”
  花可馨确信自己没有得意,她尚未脱身成功有什么可得意。而且,她自己也奇怪,真正等到这一天,她并不像原先以为的那样欣喜。她早就对四娘说过“我总是要走”,对自己也是这样说,但她突然有种错觉,对自己说的会不会也不只是信念,也是劝勉?
  “我没有得意。”花可馨如是答,答完之后才恍然觉,军师是不是说那一天,她拉她的手,对她说“你放心”,那时候,总不能说没有得意吧!
  花可馨于是笑了笑,安慰她:“你不用计较我怎样。”我很快就要走了,“你自己保重就是。”
  花可馨说完又笑了笑,然后走开。
  这晚直到入睡,花可馨都没有看见四娘。睡前躺在车里辗转,花可馨便想:四娘何必做成这样,对她,自己虽是欠了人情,但再怎么亏欠也都要走。又想,不回来也好,这几日总装着若无其事,害自己也陪着装,多累,多无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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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回 情似母心细如发,交如仇肠弯几盘 
  天还没大亮,营地里便热闹起来,有一批弟兄要去赶早市,三更天便出发了。这群强匪一年就来这荀明镇三两回,余下人也多兴冲冲睡不着。
  花可馨起得也早,穿好衣梳好发便自去管饭食的蓬帐里喝粥吃馒头,吃完再回车里,四娘仍在睡。
  花可馨心里好笑,笑她这样孩子气,昨晚在外躲一夜,今天难道要睡一上午?花可馨凑近了看她,看她眼睫毛一动一动,显是醒了,便轻声在她耳边说:“别装了,快起来,今天上午没事我教你写你名字。”
  四娘睁开眼应了一声,梳理齐整打起精神去吃饭。
  花可馨取出纸笔,往砚台里倒了些墨汁,赶在她回来前一切准备停当,一个字一个字教她写胡四娘三个字。
  四娘已能把笔握得很好,一笔一画虽然还不大稳,但都已勉强能看。花可馨在她身边看,不需再握着她手带她写。
  四娘学得很认真,却到底情绪低落。花可馨也不想哄她,毕竟告别是事实,而时间会是良医。
  收笔墨的时候花可馨看见那本药书,想了想还是笑了笑,道:“往后让小郎中教你,他一定教得比我好,不仅能教字,还能教药。”提起小郎中花可馨才觉,好像已有许多日没听四娘提起他。
  四娘应了一声,突然道:“我去看看大嫂她们准备的怎样了。”
  花可馨想不出她们有什么要准备,却也不好拦,看她跳出去。
  花可馨自己没什么要预备,她来时只有一身衣裳一个随身的小荷包,现下也是这样。荷包里有点银钱,若不够回家,她头上还有一只簪,腕上还有一只镯,再不济,她还有一个金的观音坠,贴身带着。
  
  中午时候,大嫂、兰仙与秀秀备好了一辆车,四娘喂饱了黄鬃马,花可馨也好好将自己一惯骑的雪蹄马打理一遭,只待买盐酒的一队人出发便要跟着一块儿走。
  盐酒是这次采买中最重要的物项,由潘青与尤彪两个负责。尤彪甫一出现,花可馨便心中一动,直觉不好。
  尤彪似乎很高兴,不时与大嫂和四娘搭话,对兰仙秀秀与花可馨全不理。
  潘青迟迟不来,花可馨越渐担忧。
  胡老大与潘青一道出现了。胡老大来送他们,犹犹豫豫话里总好像有没说完的意思。
  大嫂满眼责备的看他,说:“我们去上香也是保佑弟兄们好,保佑明年顺畅,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我不是要拦你们。”胡老大拧起眉头,“我说话一向算数,但规矩不可废。花妹子,委屈你,咱们帮里的规矩,进来不满一月不能上镇上去。昨儿我一时忘了,你担待。”
  胡老大说话前虽犹豫,真开口便坦然直视着花可馨,那眼神就是在说,不管怎样,没得商量。
  花可馨开不得口,顿了顿便去看四娘。
  四娘并不看她,冲胡老大嚷:“哥,你怎么能说话不作数!可馨来这也快一个月了,过几天满了,我们又不知到哪里去了,你怎么补偿她!”
  “十三妹,”尤彪这时□来道,“你也太小瞧我们花大小姐,人家见过大世面,才不会稀罕和你到镇上去。”
  秀秀默不作声,兰仙看看这人看看那人,大嫂这时却来帮阵:“尤兄弟不是这个话,花妹妹头一回和我们姊妹几个出去走走,是好事。”又转头向胡老大道,“你也别死心眼,一个月二十天哪那么些分别,我们一块儿绝出不了岔子!”
  胡老大急忙解释:“这哪是怕出岔子,这不规矩么!”
  “这规矩谁定的?我怎么没听弟兄们议论过?尤兄弟,你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
  尤彪一愣,答不上来。
  花可馨一向只见这大嫂温和模样,倒不知她争起事来这样彪悍,也不知她为什么这样帮自己。
  眼见着大嫂得胜,四娘却不见欢喜,只问:“哥,我们可以走了吧?”
  “且慢,这规矩是前年十一月初九我来此第四天定下,统共二十六条,每条都在所有弟兄面前论过,最后录在这道文书上。”军师突然走到众人中来,手托一轴文书,目光挨个扫过几人,“大嫂仔细想想,或许还有印象。”
  气氛沉闷,胡老大咳嗽一声,却不说话。
  军师也不说什么帮中大义,步到花可馨面前,一笑牵起她的手:“跟我来,我正找你。”
  胡老大继续咳嗽,大嫂这时笑了,恢复温柔贤良模样。旁人多看得有些愣,兰仙笑得不住。潘青拍拍手喊了声:“出发!”车马皆动,四娘也打马走了。
  
  花可馨气得不轻,任军师牵着带到她车里,看她展开“文书”欣赏那一幅泼墨山水,又收起画轴翻开一本书,全没有一点带了人回来的样子。
  “你找我什么事?”花可馨知她有意轻慢,强压了火气,问得很僵硬。
  军师一笑,怡怡然翻过一页:“我找你陪我看书。”说完转过脸来,看戏似的看她。
  花可馨气极反笑:“我们交情真好!”
  “自然好,这里只有你能和我这样坐着说话。”军师仍含笑,笑里甚至含了脉脉柔情。
  花可馨突然动摇,所幸动摇只是一瞬。一瞬过后,火气也散了,她终于静下来,垂眸,思索,抬头,问:“我想不通,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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