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簪记

第11章


也有可能不是,也有可能只是巧合。
  尤彪站在一边不说话,军师绕着土坟看了几圈,停在木牌背后皱上了眉。
  花可馨正对她沉思的脸,停了停,问:“怎么了?”
  “‘不负托簪事,稍慰在天灵’,看来必是有人遇见她,听她说之前的事,还接了她的簪报信去了。”
  尤彪脸色一变近前来看木牌后面的字。花可馨不动,似是低眸看牌上名字,又似看着某个恍惚。
  军师一笑,换尤彪皱上眉。
  军师瞥他道:“我说的可有错?这样一个女人是可能死在雪里,却也可能出意外,万无一失的办法只是当场杀光。”
  尤彪脸色阴沉:“你迟早遭报应。”
  军师不接话,再又笑一回。
  花可馨不动,似是低眸看牌上名字,又似看着某个恍惚。
  周围很静,偶有近旁树上雪掉落地上,发出轻微的似有似无的响,再有两匹马时或踏踏蹄喷个鼻息。
  沉默了一会儿,尤彪先显出不耐烦,催促道:“回去吧,站这有什么意思1”说着便去牵马。
  军师看向花可馨,也劝:“站久了会着凉,你不是个傻姑娘。”军师绕到木牌正面来,与花可馨只有半步远。
  花可馨转头看她,勉强一点头算是应了好。
  “这就对了,”军师恍而笑,伸手牵她的手,却是尚未触到便停住,若无其事收回去。
  有急切马蹄声突然逼近,带着一下下踏在雪上的独特声音,似可见不远处一骑驰来。
  尤彪警惕的望去,看清了便一惊:“十三妹!”
  四娘已冲到近处翻身下马,几步抢到花可馨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睛里是一派直白的担心:“可馨……”
  花可馨看了她一会儿,任她暖自己冰冷的手,突然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呀!你——”四娘看看坟又急忙拉回目光盯住花可馨,好像害怕一个不留意她便不见了,“可馨你怎么这么冷!”
  四娘有些不知所措,一时将注意力聚在她双手上,又是搓又是呵气,突然停了所有动作放开她的手,悲伤的垂下头:“对不起。”
  四娘轻轻吐出这三个字,贴近了张臂抱住她,又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对不起……”
  “别说了!”花可馨厌烦地打断她,却没有挣开她怀抱,一会儿闭上眼,抽泣着哭出来。
  四娘紧紧搂住她,很快也哭起来,口里只道:“可馨别哭了,可馨乖别哭了!”
  军师早退到几步外与尤彪一处,摇摇头转身去梳理马尾巴。尤彪也对这种情况无计可施,拧眉看着而已。
  花可馨哭的并不久,止了泪便脱开身低下头,阴云满面。
  四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抹了抹眼泪,劝:“和我回去吧?”
  花可馨一点头随她上马,又赶紧跳下来,取下头上簪子摔碎在土坟前,默祷了几句终是离去。
  
  除夕夜自然格外热闹,然花可馨只在车里躺着,连出去吃点东西的心思也没有,更不论与人玩笑。
  四娘出去了一会儿便回来,端回一碗白米红枣粥放在矮柜上,轻轻唤了花可馨一声。
  花可馨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睁开眼应了,道:“你不用管我,我只想静一会儿。”
  四娘殷勤应道:“好,你把粥喝了我马上就出去,绝不在这烦你。”
  花可馨闭上眼,翻身背向她:“我难得想尽点心,不用管我。”
  四娘想了想,坚持道:“你中午就没吃东西,尽心不是这样尽呀!”
  花可馨不理她。
  四娘又劝:“你白天在外站得久我怕你要着凉,粥里加了姜末,你就当吃点药,别真闹出病来。”
  花可馨仍不理。
  四娘不死心:“李婶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想看你不吃饭。”
  花可馨还是没反应。
  四娘无奈何叹了口气:“我若是那狐狸就好了,可惜我什么法宝也没有,什么办法也没有。”四娘这话说的颇凄凉,说完便安静下来。
  花可馨每一句话都听到了,本来只觉得她烦人,狐狸的意思却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也反应不过来,四娘怎么就突然想到自己给她讲的故事上去了?然而花可馨自己也想到件无关事,轻声道:“我还欠你一个故事。”
  四娘听这话暂把粥放了放,也躺下来,放缓了语气,小心翼翼道:“可馨不用再想故事了,给我说说李婶的事吧。”
  “人都走了有什么好说!”花可馨有种忍无可忍的感觉,一句“不要再烦我”差点脱口而出。
  四娘却好像没觉出她反对的意思与厌烦的情绪,竟是笑了笑:“怎么会没有好说的呢,她原先有些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你总会记得些,你自己想她多难过,和我说说或者能好一点。我一定保密,我也可以装成个木头人,只听你说,绝不插嘴,好不好?”
  花可馨被她格外温柔的声音蛊惑,听到后面睁开了眼,虽然还是背对她,抵触的意思已消除了许多。
  “她的事,真没什么。她少时便是我母亲的丫鬟,后来照顾我,只是为我好,说话做事刻板,心思也简单,没有一点出奇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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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回 一念犹疑未足悔,两心难通方是哀 
  薛云淑嫁到花家带着四个丫鬟,两个配给花府家人,一个被花映棠门生相中,娶做填房,余下一个李巧儿只老老实实伴在夫人身边,竟无心婚嫁,后来夫人病逝便照顾小姐,终年勤勤恳恳而已。
  “我对她本不是很满意,只因她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又伴我久了,才觉得尤为亲善。她平常没笑脸,也不喜欢说话,但做事稳妥对我也上心,三餐六茶四时衣裳从来替我想周全,所以每次出门总还是带着她才觉得便当。”
  花可馨絮叨着说李婶的事,有一句没一句,前言后语有时甚至不一致,但说开了便止不住说下去,背对着四娘,声音嗡嗡的。
  “她长相其实不差,但她爱把自己往老了打扮,其实真算起来,今年不过将好四十岁。”
  四娘回想李婶的样子,那一日情势紧张她本没有看清,再回想更是模糊一片。四娘很快放弃努力,全部精神都放在花可馨身上,体会她情绪,辨别她声音,紧瞅她背影,生怕她哭了自己还不知道。
  “我听说我爹准备续弦的时候曾有意扶她,她却不肯,说是只想跟着我,老了便去我母亲坟边守墓,说她一辈子就只想平平静静的过,唯一的念想就是我好好的,无病无灾,一世安乐。”
  花可馨这时停了停,四娘不知接什么话好,只觉她说得凄凉,便伸手扶在她臂上轻轻拍了拍,稍微传递些安慰的意思。
  
  “真要说起来我不是没想到她可能出事,毕竟她年纪大了,荒山野岭又是雪,她就一个人。其实我该留她在身边,但我,但我,我还是让她走了……”
  四娘听出她自责的意思,手上紧了紧,挪得近了些:“可馨……”
  花可馨终于哭出来,泣不成声,蜷成一团。
  四娘慌忙从身后抱住她:“可馨,可馨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她知道的,你好好的,她就安心了。”
  花可馨只是哭,哭得身子一颤一颤。四娘抱着她劝,劝得自己心里也难过,勉强忍住不哭,很快也说不出话。
  花可馨哭累了停下,眼睛红红的有些肿,呼吸还有些不平稳,目光呆呆的没有着落,眉间紧紧蹙着,看着比平常脆弱许多。
  四娘半坐起身,为她擦去泪,一手在她眼下停了停,然后挪到眉端,柔声道:“把眼睛闭上睡会儿吧,今天是年夜,可不能哭一个晚上。”
  花可馨没有依言闭上眼,而是慢慢转过头看她,眼中水汽氤氲,目光里的恍惚与迟钝却渐渐散了,换回清透逼人的感觉来:“我不只是为李婶哭,你知道么?”
  四娘不大明白,只回望她。
  “我若说我只是为自己难过,你怎么想?”
  四娘愣了愣,不懂回答。
  “我让李婶走,赌的就是她对我一片忠心,她会尽一切办法为我传信,至于她,我早知凶多吉少。”
  四娘完全懵了。
  “我是想什么都能哭,哭多久都可以的人,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把我当做个好人。”
  花可馨冷冷别过脸,闭着眼又加了句:“把灯熄了,你若不睡不如出去。”
  四娘顺从的熄了灯跳下车,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没穿外面的袄。夜风冷得很,四娘吹得凉透了才觉出一阵阵难过,她全然想不到花可馨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营地里篝火艳色满天,众人嬉笑吃喝好生热闹。四娘站在车旁看大伙欢笑,头一次觉得自己走不过去。胡老大正在众人间喝酒,大嫂却找不见。四娘猜想大嫂恐怕回去休息了,便往她马车走,在厢板上敲了敲。
  大嫂已躺下睡了,见她穿着单薄赶紧让到车里来,拿床被子裹住,问她出了什么事。
  四娘不愿说,只道没事过来看看,然后扯扯嘴角笑,无话找话的问:“大嫂这么早就睡了?”
  大嫂全然不信她的话,打量她一圈也不搭什么睡迟睡早,给她倒了碗热水端过来,问:“花妹子怎么样了?怕是又哭了吧?”
  四娘正被她问到难过处,支支吾吾不好答,许久才说:“方才哭了一回,现在睡了。”
  大嫂叹了口气:“我们做这营生总是造孽。”
  四娘低头喝水,装作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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