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云深处亦沾衣

第133章


朱衣小婢们流水似的上来,美食的香气从她们地素手间飘出,氤氲着盈满了整个房间。
錾银碟,琉璃盏,水晶钵,赤玉卮,庖霜脍玄鲫,淅玉炊香粳,春酒杯浓琥珀薄,冰浆碗碧玛瑙寒。
郝思嘉的黑人奶妈曾有名人名言:淑女在宴会上吃饭要象小鸟一样……咳,大意如此,意思是说,在公众聚餐中,受过良好教育的淑女都是活受罪地一群……好在淑女们多半食量不大,那么多菜式,即便每种只浅尝辄止,也基本可以达到正常热量的供给标准。
可见淑女这种生物需要地热量是很低的……
何况饭后还有吃茶听曲的活动,各色精美可口的点心果子吃下来,热量摄入怎么也够了。
晚餐后,精力过剩的宾客们----主要以各类青年才俊为主,在园中赏花饮酒,联句赋诗,效颦“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老成持重的以及闺秀女眷们则在暖阁内吃茶听曲,专门有京里炙手可热的音乐人现场演奏,勉强算得“燎熏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
荣哥和王朴进内室单聊去了,临走嘱咐我不要乱跑,等他出来送我回去。
只得在暖阁里坐下。
在台上演奏的都是颜丹鬓绿的女子,面上傅粉,唇上涂朱,贴了一脸入时金钿。我看了会,忍不住笑了。记得刘索拉曾形容某当红女子民乐组合,说里面弹古筝的乐手,拨一下琴弦身子要扭四下,这回,我见到了她们的祖师奶奶。
旁边,舅母大人靠过来,脸上挂着亲热的笑容,象是要与我深入攀谈,我含笑应付了几句,赶紧借更衣遁了出去。
庭中,凉风习习,碧天如洗,半轮明月,分外清华。我爱这份明净秋光,便不急着回到暖阁里,顺着回廊闲步,走到角门附近,见一人立在树下,一手扶着树干,象是不胜酒力的样子,细一看,原来是赵匡胤。
我走过去,问道:“赵将军还好吧?要不要我去叫个小厮来……”
话音未落,就见赵匡胤身子一颤,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我半天,我正觉心里发毛,就听他粗声道:“是你!你可知我……爱慕你许久了……”
我掩口惊呼:“你喝多了!!”倒退一步,目光闪向四周,庭院空空的,一个过路地也没有。他一步步逼近我。我仓惶后退,背上一疼,已撞上一棵大树,他壮硕的身躯象座小山一样挡了月光,他一手支在我头旁的树干上,一手颤抖着伸向我的脸。浑浊的酒气扑面而来。“自那年在高平见了你……我这心里……就再也……”
“啊走开!!别碰我!!”
他浑然不理我的喊叫,兀自说着心事,把我遮蔽在他身躯下地阴影里,我背后顶着树干,已无处可躲,我格挡他摸我脸地狼手。却被他死死握住手腕!
“你放开我!!!松手!!!啊!!来人呐哥哥
尽力把头侧向一旁,嘶声尖叫!!
忽听赵匡胤一声闷哼。他庞大的身躯和污浊的气息骤然从我身前移开,我转回脸,待看清面前的人,泪水瞬间洇湿了眼眶。
荣哥哥垂着眼帘,伸手轻轻整理我的披袍领襟、腰间丝绦,手指微微颤抖。似乎在强抑胸中怒火,须臾他抬起眼,凤目中是最狂暴的怒涛和最柔软地心疼……
我含泪看着他。刚低唤一声“荣哥哥……”已被他用力按进怀里。
我缩在他怀里哽咽道:“荣哥哥……我要回家……”
他嗯了一声,揽住我。向外走。
远处好象有人在张望,无暇去管,一人扑到近前,拦在荣哥面前咚咚磕头,颠三倒四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罪臣一时酒后无德……冒犯了水小姐,臣罪该万死!!念在臣初犯……请陛下恕罪!请陛下开恩!请水小姐恕罪!!”叩头不已,又膝行几步,象是要来拦我。
我身子一缩,才要惊叫,就见荣哥飞起一脚,直踹在赵匡胤肩上,踹得他骨碌碌连滚了几下,撞上墙根才停住,而后荣哥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紧紧把我护在怀里,径直出了王家。
我缩在车厢一角,发呆。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我一颤,身子更向车厢壁靠紧了几分,耳听一个低低的叹息:“是我,莫怕。”
放松下来,任他把我拉进怀里。
他张开双臂搂住我,象是要张开一双翅膀把我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他地脸颊抵住我的额角,轻轻摩挲着,低声道:“怨我,没护好你,吓到你了……今后我定不让你再遇到这等事……”
泪水蓦地冲下面颊。
荣哥哥……
到了家,我才想起,怎么自顾坐了荣哥的车回来,碧溪流云以及带去的家人还在王朴家呢!和荣哥说了,他叹,说我这时还在操心这些,便吩咐人去王家叫他们回来。我推说想一人静静,才总算哄得荣哥回宫。
洗干净自己,换了轻软的睡袍,我独自躺在牙床上。
合了床边画屏,隔了满室清光----
无声微笑。
小弥做的春药,还真是好用呢……
注释:
(1)《浣溪沙》,韦庄(约公元83610年左右,生卒年不详),字端已,唐末五代诗人、词人。
(2)徐熙,五代南唐画家,出身江南名族,一生以高雅自任而不肯出仕,善画花竹、禽鱼、蔬果、草虫。
玄青五 第6章 劝伊好向红窗醉
服装设计有T(time时间)、P(place场合)、O(object受体)原则,下春药亦如是。
自从在那个秋雨的黄昏,听杜提及今年王朴的寿诞将大办,文武朝臣都会出席,那时,我便动了念头。
王朴位高权重,圣眷素厚,对于着意拉拢结交朝廷权贵的人----比如赵匡胤,这属于绝对不可错过的亲近良机。我想,但凡和王朴的关系不是恶劣到剑拔弩张的朝臣大约都会赶去贺寿,这点情商总该是有的。后来的情况也证明了满朝文武对这寿宴确实趋之若鹜。
   而除了宴会这种聚饮的场合,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机会可以让我和赵匡胤、荣哥同时出现且丝毫不显牵强。
荣哥一定要在场,要让他亲眼看到,所谓眼见为实,事实胜于雄辩。
能饮酒更是再好不过,所有人都会以为是酒精对人类自制力的削弱让赵匡胤暴露了本性。顺便说一下,当年在高平,我第一次见到赵匡胤时,他看我的眼神我就看明白了,记得那天我还对荣哥抱怨过,荣哥当时只淡淡说了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话虽如此,可他说这话时的神色我一直记得……
所以,这个寿筵我一定要参加,除了对荣哥明说的理由,还有这些说不出口的原因。时间场合人物俱备。接下来要考虑地就是手法和时机。
手法其实很简单,说起来我还是偷师小荼呢。
当初小荼首次登场,假装卖身混进府里,她和小弥“切磋”时是怎么做的?嘿嘿,她把那个什么什么粉藏在指甲里暗算小弥,结果被小弥一语喝破。是的。就是指甲!小弥一天到晚琢磨毒药,自然能一眼看穿,但别人就未必有他这本事了。女生出于审美考虑通常会把指甲留长些,我在家里偷偷试了试,自觉这是个比较好的办法。
在王家,我原是想寻个机会给赵匡胤递酒。借机把药粉洒进他的酒杯里,尽管我也知道。以我的身份,这种机会恐怕不太好找,不过还是存了侥幸地心理,即便最终不能得手,总要尽力找机会试试,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地人嘛。而这个时机确实也突如其来地出现了,多亏了助人为乐的王棠同学……
我承认,这次是我利用了她。在她靠过来时我就有所察觉,她伸脚踩我的裙子我也知道。除了裙摆的意外,其他我都有心里准备……将计就计是因为看见赵匡胤就在台阶下,很近的位置,那一瞬我脑中飞快闪念,以赵匡胤的作风,如果见我立足不稳,一定会出手扶我地,而这药,小弥说过除了和酒服下,另有一种更快见效的方式,就是直接进入破损地肌肤,若是含酒精的血液效果就更好了,我想他在酒宴上必定会饮酒的,那么我不妨先让药进入他的体内……
而且长指甲在仓促间划到人是很平常的事,不至于让人觉得突兀。
利用王棠并不足以让我感到内疚,因为若不是她主动坏心眼地凑上来,我也不会有这利用她的机会。赵匡胤呢,我有时想,认识他这么久,虽然我出于对荣哥地支持,出于对宋朝的厌恶,一直很反感他,但事实上,他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得罪我的地方……这种反复地心态只能说明我没有做坏人的潜力,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算计人……
赵匡胤也还罢了,真正让我不安地是,荣哥也在被算计之列……
刚才在马车上,听到他那样说,我忍不住流泪了,不同于之前半真半假地泪水,那一瞬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象被一把小锤敲了一下,倏地就震颤起来,冲动之下我差点把一切和盘托出!他是真心对我的,而我,毕竟演戏给他看了……
忽然觉得,在真诚方面,我不如他。
察己可以知人,如果有人算计我,骗我,我会是什么感受?生气?失望?还是……
可是荣哥对赵匡胤未免太有好感了,赵匡胤非常清楚该如何树立自己忠勇、豪爽、憨厚的武将形象,想离间他们谈何容易,普通进谗言的方式我不是没试过,但效果如何,很难讲,我也是迫不得已才用了最擅长又方便的美人计啊……
和所有人类一样,我也执着于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执着于让自己的行为师出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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